方澤看向樊千紅。
片刻後,方澤點了點頭。
他看得出來,謝炎内心藏有多年愧疚,尤其是在素筠竹祭日這天,情緒很不穩定,多少有一些自毀之心。
方澤這外人都看得出,樊千紅曾經是謝炎妻子,可能了解的更深。
“去吧。”
“謝炎畢竟是神蘊高手,不該曝屍荒野。”
方澤說道。
樊千紅微微欠身,向方澤施禮,算是感謝。
她來到謝炎身邊。
看着謝炎屍首,樊千紅歎息一聲,将他扶起,手臂搭在自身肩膀上。
這一刻,她真的像是一位妻子,而非魔後。
樊千紅從謝炎懷中,取出一個藍色綢布包裹小包裹。
她運轉真氣,将這藍色綢布包裹,送到地上。
“這是謝炎一生所學,他最後遺願是來生做一個普通人,想來也不想帶入墓地之中。”
“我和他同在聖門,但不是一個派别,就不替他尋找傳人了。”
“這些,交給袁先生做主。”
樊千紅說道。
她再次微微欠身。
然後,樊千紅帶着謝炎身體,身形飄忽,很快離開了此處。
方澤看了後,微微搖頭。
他剛才從樊千紅身上,看到了一種深深的疲憊,和厭倦的情緒。
魔門的理念,看來對謝炎和樊千紅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
方澤真氣一卷,将地上的藍色綢布卷起,收入了多寶錦囊之中。
他站了一會,身上的經脈傷勢也恢複的七七八八。
方澤此時道:“兆天師,都來了,出來吧。”
話音落下,沒有多久,林間走出一個紫色道袍的道人。
正式兆師乙。
兆師乙的目光,看向樊千紅離開的方向。
半晌後,兆師乙發出一聲歎息。
“本以爲謝炎死後,我會快意。”
“可現在心中,有的卻都是唏噓。”
“和老道同時代的人,又少了一個……這感覺真的是落寞非常。”
兆師乙說道。
方澤淡淡笑了笑。
“兆天師,今日之事,你要負責大半。”
“不要說的那麽無辜。”
“哦?袁先生你這話什麽意思?”兆師乙問道。
“呵呵,裝傻裝多了,怕是真的會傻,兆天師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方澤一笑,反問道。
他也不等兆師乙回答,道:“你在海津離人亭,好像是将謝炎的弱點當情報給我,可實際上,怕是内心也有所期待,想借我的手殺謝炎。”
“伱内心有所矛盾,身爲太乙道天師,和兆師乙本人,想法有所矛盾。”
“如今你遂了心願,再來得便宜賣乖,真當我不敢對你這天師動手麽?”
“咳咳咳……”兆師乙聽了,尴尬地咳嗽了一陣,連連擺手。
“今日我見了袁先生神威,咱們還是别動手了,别動手了。”兆師乙說道。
兆師乙是真不想打。
開玩笑呢,之前就知道這位袁峰打死了古贊,但沒親眼看到。
今天看到謝炎被活活打死,兆師乙知道謝炎和他實力相差仿佛,可不想做第三位被打死的神蘊。
方澤一笑。
他一開始就知道兆師乙可能存在這樣的心思。
隻是兆師乙的目的和方澤是一緻的,就沒說破。
他也不是真想找兆師乙麻煩。
剛才不是兆師乙牽制樊千紅,方澤也不會這麽順利擊殺謝炎。
方澤說道:“你給我的兩條情報,有一條是另有目的,不作數。”
“你得表示一下誠意,将此事彌補回來。”
方澤說道。
兆師乙點頭,道:“可以可以,不過不知道袁先生想要什麽誠意?”
“你就說說,當年你和謝炎,還有那位素筠竹的事吧。”方澤道。
他今日也有些累了,不想再争奪什麽。
兆師乙也不算算計了他,最多是兩廂情願的合謀。
方澤也不想壓榨什麽了。
還有一日就要破宇回到天洲界,方澤在這邊最後一天,隻想聽聽故事,放松一下身心。
兆師乙沒想到方澤會提這個要求。
他臉上露出了回憶神色。
“也好,都是陳年往事了,再不和人說說,怕是沒幾個人記得了。”
“我就和袁先生說說吧。”兆師乙道。
……
竹林小築前。
方澤和兆師乙兩個神蘊高手,很沒風度的坐在小築前的竹子台階上。
兆師乙帶了一個酒葫蘆,拔開蓋子,遞給方澤,示意他要不要喝。
太乙道不禁婚娶,也不禁酒,有所節制即可。
方澤看了看兆師乙那長了長胡子的嘴,有些嫌棄,不接酒葫蘆,而是從多寶錦囊裏取出了一個銀酒壺,打開後喝了一口。
見方澤嫌棄的眼神,兆師乙很無奈。
他收回酒葫蘆,自己喝了一口。
一口酒喝下去,兆師乙發出一聲長歎。
“袁先生,你相信天外有天麽?我是說這個天。”兆師乙用手指了指頭頂,問道。
“爲什麽忽然問這個?”方澤反問。
他當然相信天外有天。
不然方澤是哪裏來的?
但兆師乙爲什麽這麽問?
兆師乙搖了搖頭。
兆師乙神色陷入回憶,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四十年?或者五十年?總之很久。”
“那時候,老道我還年輕,剛剛成就神蘊不久,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
“剛成神蘊,總想着做點事情,那時候我遊曆天下,尤其是想挑戰一個層次的高手,印證一下武學。”
“好巧不巧,我在臨仙山偶然遇到了也剛剛成就神蘊不久的謝炎。”
“當時,謝炎和我還都年輕,年輕氣盛,而且立場理念不同,當場就打起來了。”
“謝炎武功一直和我相差仿佛,我們打了三四百個回合,誰都奈何不了誰,本以爲這次算個平手,卻都不想首先停手,争的就是一口氣。”
“可誰想,就在這個時候,天上忽然紅光一閃,一道裂縫裂開,竟然有一個女人從天而降,落了下來……”
兆師乙滿臉回憶神色。
方澤本來拿着銀酒壺,喝着酒,靜靜地聽着。
可聽兆師乙說道這裏,方澤喝酒的姿态頓了頓。
他的表情,一時間有些豐富。
這場景,方澤熟。
“破宇珠?”方澤心中波瀾頓起。
隻是他平時冷靜習慣了,此刻心中翻江倒海,可臉上變化不大。
兆師乙又喝了一口酒,沒注意到方澤細微表情變化。
兆師乙道:“那場面,我有些過于驚愕,反應慢了刹那。”
“倒是謝炎反應很快,将空中落下那女人接住。”
“我也曾想過,如果當時接住她的是我,是不是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說重點。”方澤一邊按捺心中波瀾,一邊道。
兆師乙稍感郁悶,不過很快恢複。
他今天因爲謝炎的死,情緒也有一些波動,此時喝酒,也沒用真氣壓制,酒意助長情緒,人不像是神蘊高手,倒有些像是絮絮叨叨懷舊的老頭。
兆師乙也不是完全按照因果,就是想起一點講一點,有時候是事情,有時候是趣聞,甚至還有當年的一些心思。
方澤沒有打斷,就是聽着,漸漸地,聽出一些頭緒。
“……筠竹就是這樣,從天而降,和其他女子不同。”
“當年老道,也是動過心的。”
“可惜,也不知道爲何,她當年選的是謝炎,而不是我。”
“她喜歡開玩笑,一直自稱是天外來客,還說自己是酆都傳人……其實她實力連二品都沒有。”
“我曾經沖動,問過她這件事,是不是覺得謝炎武功更高?”
“筠竹回答說,她不是因爲受傷難愈,我和謝炎這樣的神蘊,她一隻手能打十個。”
“呵呵,她還真愛開玩笑。”
“隻是可惜,她至死,也沒說更多的事情,在我心頭,至今都是一個迷。”
兆師乙在那裏絮絮叨叨的說着。
方澤一言不發,喝着酒,聽着。
誰都看不出來,方澤現在心裏波瀾,是一浪高過一浪。
一次次震撼,都讓方澤忘記說一句你争不過謝炎,主要是臉不行這件事。
說道此時,兆師乙酒葫蘆裏的酒已經喝光。
方澤也喝的差不多了。
很快,此地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兆師乙站起。
他身上蒸騰起白氣。
兆師乙的臉色和狀态,也逐漸從酒意中恢複。
沒過多久,在方澤面前的,不是剛才那個喝酒絮叨的老道,而是如同行走在人間的觀想圖一樣的太乙道天師。
兆師乙對方澤微微拱手。
“袁先生,今日一醉,我頗爲釋懷。”
“隻是酒醒之後,各自還有身份和立場。”
“袁先生不要忘記盟約之事,你閉關結束之後,我們再見一面,商量對付溫苑博的事。”
兆師乙的聲音都變成平日裏那位神蘊高手一樣。
方澤心中一歎。
他想起師父吳道子評價過龍康界借由觀想圖修行的武功。
觀想魔神多了,就以爲自己是魔神,觀想天帝多了,就真以爲自己是天帝。
之前還不覺得,今日見了臨終前的謝炎,還有此時的兆師乙,方澤算是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或許,臨終前的謝炎,和醉酒過的兆師乙,才是他們真正本性。
平日裏的神蘊高手,不過是一層神魔般的面具。
隻是,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來了。
方澤也不多愁善感,他同樣真氣蒸騰酒氣,恢複平時狀态。
“我自會守信。”
“不過,兆天師,我對素筠竹破空而來之事,有些興趣。”
“不知道怎樣能深入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