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
一名白發老婦人，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對着前方佛像祈禱。
方澤站在後方，沒出聲打擾。
約有半盞茶的時間，老婦人張開眼睛。
她起身站起，看向方澤。
方澤也觀察一下她，老婦人六十幾歲，頭發全白，皮膚倒是還好，比沒有習武的同年齡老妪強了不少。
她身材嬌小，背脊卻很挺拔。
她就是言婆婆。
方澤回憶中，有個人和言婆婆很像，就是龍康界文帥的母親文老夫人。
言婆婆看向方澤，打量一下方澤面容後，微微點頭。
“倒是一個看着很順眼的後生。”
“既然你能拿着信物令牌找我，說明知道我是做什麽生意的。”
“說吧，你是何身份來曆，有什麽需求？”
言婆婆問道。
“我是萬裏歸宗派大師兄方澤，從朋友那裏得知言婆婆很有門路。”
“我想要得到一份黑域時沙，不知道是否有辦法？”
方澤道。
“方澤？人榜三十六，‘拳破生死’方澤？”陡然的，言婆婆眼中神光一亮，語速都急切了幾分。
方澤感覺有些奇怪。
他是挺有名的不假，但言婆婆的身份，見過的人榜高手應該也有不少了吧，更何況聽說，她還能接觸到天人境高手。
方澤的名頭，還不至于能震驚這位資深的金牌中間人吧？
雖感覺有些不合理，方澤面上沒體現出來，道：“是我。”
言婆婆眼中神光流轉，在考慮什麽事情，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最終，她好像下了什麽決定，眼神逐漸平靜下來。
“我知道你的事，而且，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江湖事知道的比别人多，也比别人快。”
“伱前段時間在廣陵，因爲義憤，重傷了廣陵侯的世子，有這件事吧？”
言婆婆問。
“有。”方澤點頭。
這沒什麽不能承認的。
隻是，他更加好奇，言婆婆關注這個點做什麽。
“呵呵……呵呵呵……”言婆婆忽然笑了起來。
笑聲中，有一些慘烈的感覺，讓人聽着有些毛骨悚然。
方澤聽的更覺得奇怪。
肯定有哪裏不對勁！
難道這言婆婆，和廣陵侯府有什麽親戚關系？
他難道是走到敵人老巢裏了？
方澤心中戒備，随時準備出手。
言婆婆慘笑一陣後，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你要的黑域時沙，我有線索。”
“雖然不能直接獲得，但有一個情報，能讓你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拿到手。”言婆婆道。
方澤沒放松戒備。
“哦？”
“那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方澤問。
黑域時沙這種罕見的天材地寶，價值那麽高，即便是有能獲得的線索，價格都不會低。
哪怕隻是有一半機會獲得的線索也一樣。
方澤也習慣在獲得什麽之前，先問問代價。
“代價，呵呵……我要一條人命！”
“我，要你幫我殺一個人！”
言婆婆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她的殺機并非針對方澤。
方澤敏銳捕捉到這一點，一下有些驚訝了。
佛堂中，前方佛祖金身像，端坐在蓮台上。
雙目微阖，面容不悲不喜，俯瞰世間。
佛像前。
佛祖見證下。
慈姑堂主人，有名的大善人言婆婆，開口要方澤幫他殺一人。
方澤覺得這有點違和。
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能在這個時間地點，說出這種話啊？
方澤覺得，事情很不簡單。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問道：“殺誰？”
“爲何而殺？”
“爲什麽要我殺？”
方澤連問三句。
方澤已經決定，這三個問題，有一個不對勁，他都不繼續談了。
言婆婆也感覺到，在這裏談這種事不對。
“罪過，罪過。”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對着佛像連連叩首三次。
結束後，言婆婆道：“我們出去說。”
方澤點頭。
……
方澤和言婆婆離開佛堂，來到慈姑堂裏面一間靜室。
這裏陳設就世俗多了。
方澤的違和感也好了不少。
“你剛才，問我的話，我一個個答。”言婆婆比起剛才，平靜了不少。
“我要你殺的人，名叫殷林，肉身境第九變，武功不俗。”
“他的身份，是番禺城内三家青樓的老闆。”
“同時，也是六欲樓的弟子。”她道。
“嗯？六欲樓？”方澤眉頭一挑。
六欲樓，邪道門派之一。
邪道，和左道還不一樣。
用一件事來對比，比如男女情感上來說。
左道門派有極情宗，他們宗門雖然極端了一些，但做的事還真沒什麽天怒人怨的，也就談談世俗不接受的戀愛，并不淫邪，了不起多出幾件情殺案而已。
邪道門派就不一樣了。
邪道宗門六欲樓，利用人天生欲望來修行。
情欲，肉欲，食欲……種種人的天生欲望，乃是六欲樓的功法根本。
極情宗講究‘因能極于情，故能極于道’這樣的宗門理念。
到六欲望樓這裏，理念就變成了‘紅塵如爐，欲海超脫’。
這個宗門認爲紅塵就是一個大洪爐，人人都在其中受苦，擺脫痛快的道路隻有在人的欲望上，上天給人欲望就是留下一條解脫之道，需要極端縱欲，達到頂點，就能擺脫人世痛苦，達成超脫。
有這種理念，其行爲可想而知。
在情欲上，六欲樓門人玩的就不是一般的花，講究精神控制，徹底把控情欲對象，将對方視作自己的奴隸，爐鼎，去達成自身目的。
可以說，左道門派，大多是我行我素，和世間主流價值格格不入，那邪道，就多少有些挑戰天洲界主流了。
那位存在感頗強，和萬裏歸宗派也有過結的天人境七重天大高手‘紅塵老人’，就是出身六欲樓，乃是所謂‘盜香使’。
紅塵老人得到中古傳承後，搖身一變，從‘盜香使’變成了‘紅塵公子’，和六欲樓保持距離，一個原因就是邪派名聲太臭，而如今成了紅塵老人，江湖上大多認爲他是左道高手，而不是邪道人物了。
方澤聽言婆婆提到六欲樓，頓時猜到一些什麽。
言婆婆繼續道：“你問我爲何殺他？呵呵呵……殷林，他毀了我的孫女！”
方澤心道果然。
言婆婆眼神之中帶着深深恨意，道：“我原本有丈夫，還有兒子，兒媳，可是最終都死在江湖仇殺中。”
“唯一留下的血脈，就是我孫女。”
“她是我唯一骨血，也是我心靈寄托，本來我不想她踏入江湖，重蹈父輩舊轍，但耐不住她對武道和江湖的向往，沒辦法帶她踏入武道。”
“她天賦上佳，也小有成就，十七歲就肉身三變。”
“她太簡單，太年輕，受不了誘惑，在我再三勸誡中，還是離家，想要看看她心目中的江湖，卻沒想到，遇到了殷林……”
言婆婆說到這裏，激動的有些說不下去了。
方澤微微搖頭。
接下來的事，不說他都能猜到。
六欲樓的弟子，在表面功夫上都很有一手，有的剛接觸下來還會覺得很有魅力。
這麽擅長精神控制，欲望控制的門派傳人，遇到一個無知天真少女，後果可想而知。
江湖中的老故事了。
言婆婆終于還是沒将這事說下去。
她跳過中間，直接到後面。
“我找到孫女時，她已經萬念俱灰，如同行屍走肉。”
“我救回她後，怕她出事，最後還是出事了……”
方澤歎息。
他有些同情，但并不會因爲這就放松警惕。
“想殺殷林，你在番禺經營這麽久，對付一個肉身第九變境界的人，還是很容易的吧？”
“聽說你能動用天人境高手，哪怕一重天，還怕殺不了一個六欲樓弟子？”
方澤問道。
言婆婆深吸一口氣，穩定住情緒。
她道：“如果這麽簡單就好了。”
“我不是沒試探過，但沒人敢接這個任務。”
“爲什麽？”方澤問。
言婆婆道：“因爲，殷林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爹。”
“他爹是六欲樓長老，天人境三重天。”
“我認識的天人境高手，大多是一二重天，還都相對弱勢，不敢對殷林下手。”
“怪不得。”方澤心道。
方澤問道：“那你怎麽認爲，我就會出手？”
“爲什麽非要我去殺他？”
“因爲你身上，完美符合我要找的人該有的特質。”
言婆婆道：“我這些年，一直在等一個人，能幫我報仇。”
“我一直在想象，這個人有什麽特質。”
“首先，他武功要強，至少要上人榜，這樣才有能力殺死殷林；其次，他要很有魄力膽量，和正義感，敢于對一個身後有天人境三重天父親的殷林下手。”
“這個人還要很有信譽，能殺人後保守秘密，不讓人知道是我下的任務。”
“最後一點，是因爲我不想被人查出來下任務的是我，我暫時還不想死。”
“你還怕死？”方澤問道。
言婆婆搖頭，道：“我不是貪生怕死，其實我一命換殷林一命，我覺得自己有的賺。”
“可是這些年我經營慈姑堂，本來隻是作爲中間人身份的掩護，可是做下來，逐漸有了感情……我能多幫一個弱女子，心中就好受一分，也有一絲想繼續活下去的念想。”
“我若倒了，慈姑堂就會倒，說不定還要被牽連，我放心不下她們，我還不能死，還想多撐幾年，給她們留下一片天。”
方澤微微點頭。
這理由，說的過去。
言婆婆繼續道：“你是大宗門弟子，背景深厚，即便身份暴露，也不怕六欲樓報複，你有底氣殺殷林。”
“你也有能力……人榜排名三十六，還殺死過人榜高手極情宗的邵紅衣，這樣的實力殺殷林足夠了。”
“我信任你的人品，還有你的信譽，三年前，你做萬裏歸宗送徐少平的事我知道。”
“能在江湖上起這麽大反響，主要是爲一個死了的散修得罪青州黑道，你做的事，看不到什麽利益，你還是做了，這讓很多久于江湖的人覺得意外，所以很多人欣賞你。”
頓了頓，言婆婆繼續道：“之前消息，你爲了義憤，敢于得罪廣陵侯，敢重傷廣陵侯世子，你的人品膽氣，老身都很佩服。”
“我日夜拜佛，求的不是往生極樂，而是佛祖能顯靈，在我還有這口氣前，有一位滿足我心目中條件，能殺殷林之人來。”
“佛祖保佑，你來這裏問我要黑域時沙的線索，我又恰巧知道，這絕不是偶然，乃是蒼天有眼，佛祖顯靈！”
方澤抿了抿嘴。
言婆婆要他做的這業務，不歸佛祖負責吧？
方澤心中權衡了一下。
接眼前這個任務，他就需要充當一次‘要命’的人，做掉殷林。
這本身沒什麽問題，殷林出身六欲樓，聽言婆婆所說，這人做的事之中拿出來一半，估計都夠殺上三四回了，殺他内心中沒什麽壓力。
但，殺殷林簡單，重點是後果。
言婆婆認識的那些天人境高手，也不是怕殷林，而是怕殷林他爹。
選擇殺，就要提前想好能不能脫身。
脫不了身，那就樂子大了。
而如果選擇不接這個任務，就會錯過黑域時沙的線索。
言婆婆說有一半幾率能得到黑域時沙，這成功的可能不低了，錯過這條線索，不知道哪裏才能找得到。
方澤思考。
言婆婆見方澤表情，馬上說道：“方澤，你接這個任務，我将會配合你，将殷林和他父親殷天咎的情報全部給你，讓你有最大的機會成功，并且逃脫。”
“而且，你想要黑域時沙，我可以保證，整個番禺，我掌握的線索是獨家的，你不可能從别人那裏獲得黑域時沙的情報了。”
方澤思考片刻，有了決斷。
“我可以接。”方澤道。
言婆婆頓時面露喜色。
“你先别高興太早。”方澤一揮手，止住要說話的言婆婆。
方澤道：“這件事我要冒很大風險，所以我要提前驗一下收獲。”
“我要知道，你掌握了什麽方向的線索，是否真能獲得黑域時沙，是否值得我出手殺殷林！”
“你怎麽證明，你手上有我要的東西？”
言婆婆長呼一口氣。
“若是别人，如此問我，我不會說。”
“但，你是我心目中最适合殺死殷林的人選。”
“我便和你說一下。”
停頓一下，言婆婆問道：“方澤，你可知道‘光陰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