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澤問道：“是要我爲你萬裏歸宗麽？”
齊文搖頭苦笑。
“我家道中落，受盡鄉人白眼，自從決定背井離鄉前往神京那一刻起……我……已經是沒有故鄉的人了。”
“我并沒有落葉歸根的執念，隻是……我還有一個妹妹，和我相依爲命，我放心不下她。”
“我出售祖上筆記，也是爲了她……咳咳……她乃是天生天根變，沒有方兄你的法門，怕活不過二十五歲……”
方澤神色有些意外。
齊文的妹妹，竟是天生天根變？
方澤宗門的蔔奇正長老乃是天生眼變，本就很少見，而天生天根變的，更加稀少。
天根變變化全都在腦中，天生天根變，會帶有很多難以想象的神異，比如預言未來。
方澤和蔔長老聊過這個話題，知道天生天根變是先天肉身變化之中最神奇的，有些能力即便是法相高人都未必擁有。
但也因爲太過神異，大多數有這種先天變化的人，不是癡癡傻傻語無倫次，就是有其他種種問題，且大多活不太長。
真沒想到，齊文的妹妹就是這樣的人。
齊文臉上光澤逐漸消退，眼看就不行了。
“方兄，答應我，将《密藏寶錄》，交給我妹妹，如果可能，請你照顧她一二。”
齊文的手緊緊抓住方澤。
方澤見滿眼懇求神色的齊文，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我答應伱。”
齊文臉色，頓時露出釋然神色。
“破宇珠筆記……我藏在義莊西南七裏外，一塊一人高的青石下面，青石到那裏就能看到。”
“我妹妹叫齊筱，租住在神京郊外二十五裏亭。”
“我身上所有事物，一并交給方兄處理，不必爲我留下什麽……”
齊文說道。
說到此處，齊文眼中神光渙散，臉上青色死氣逐漸蔓延。
他瞳孔逐漸失焦，口中喃喃說道：“死去才知萬事空……還是不甘心啊……”
話音未落，他眼神渙散，睜着眼睛，死在了方澤懷中。
方澤心中微微歎息。
他輕輕将齊文放平在地上，幫他合上了眼睛。
方澤猛的起身，回頭走向雙腿廢掉的尹子虛。
尹子虛求生意識頗爲頑強，雙腿廢掉的情況下，在方澤等齊文交代遺言的時候，竟用雙手抓地，爬出去了三四十米。
方澤走到尹子虛身後，看着還雙手抓着草地泥土向前爬的尹子虛，呼出一口氣。
“不想死就别動。”方澤說道。
尹子虛頓時身體一僵，掙紮着翻過身來，雙手抱拳，不斷用頭磕手，涕淚橫流的說道：“方爺！方爺爺！能留我一命麽？”
“能留我一命麽？”
“剛才，你可沒想留齊文一命。”方澤淡淡的說道。
尹子虛滿面流淚，道：“我錯了，我錯了！”
“留我一命，斷我四肢也可以，求您留我一命！”
方澤不爲所動。
換位而想，尹子虛肯定不會留他一命。
方澤說道：
“你不能留。”
“但死法也有很多種。”
“你想體面點走，就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尹子虛幾近崩潰，滿臉眼淚的點頭。
方澤問道：“你們什麽時候盯上的齊文？除了客棧小二，還有什麽眼線？”
“在大明寺那天，小侯爺出了寺廟就讓我去做這些事，除了來福客棧的小二，還有大明寺一個小沙彌，齊文會差遣這個小沙彌做點雜事，也被我們控制了。”尹子虛回答。
方澤點頭。
木卓庭的目标是齊文，不是方澤，所以方澤感受不強。
或許是人榜三十六，和大宗門弟子身份，讓木卓庭不敢輕舉妄動。
至于齊文，雖然出身歸一書院，但歸一書院和大宗門不同，師徒同輩關系比較疏遠一些，要等學有所成，入朝廷爲官才會被真正接受吸納。
木卓庭可能忌憚方澤，但并不怕歸一書院和齊文。
從此事也能看出，木卓庭做事遠比表面來的狠辣。
“木卓庭爲什麽想要破宇珠筆記？”方澤再問。
尹子虛答道：“是爲了給侯爺祝壽！侯爺對破宇珠很感興趣，小侯爺讓我搜羅我才知道有這等東西。”
“答的不錯。最後一個問題，木卓庭有什麽弱點或者秘密？”
方澤問道。
尹子虛雙腿劇痛，精神幾近全面崩潰。
他道：“小侯爺有特殊愛好，在廣陵城内有個别院，每個月我定期會送人進去，他爲了鑽研武道，會剖解一些人，研究武者的身體構造……方爺爺，我真的知道不多，求您放我一馬……”
“位置。”方澤問道。
尹子虛報出一個地點。
“方爺，該說的我都說了，您給我一個機會吧？”
方澤不爲所動，淩空點出一指。
辟風帶着死意真氣，侵入尹子虛體内。
尹子虛瞪大眼睛，身體一挺，然後瞬間僵直，死在這裏。
看了尹子虛一眼，方澤微微搖頭，轉身向齊文屍身那裏走去。
………
方澤将齊文屍體送到了不遠的義莊所在。
廣陵城的義莊管事，不出意外，也是萬裏歸宗派外門弟子。
方澤沒見過這位外門師弟，對過宗門手勢後，确認是門人。
方澤将齊文遺體交給這位外門師弟，并給了銀兩，讓弟子将齊文葬的體面點。
齊文身上，銀錢真沒多少，主要帶了兩本秘籍。
一本是歸一書院的‘養氣歸元功’，不過不全，隻有氣血境到肉身第三變的内容，另外一本是《六藝擊》，乃是一本武技招式秘籍。
方澤都收了。
功法秘籍，其實用處不太大，沒踏入武道的人看也看不懂，踏入武道的能看懂，沒師父帶修行也會有很多疑難難以沖破，而就算一路修行過來，也才肉身三變，屬于最基礎的部分。
齊文既然都說了身上物品給方澤處理，方澤也不矯情。
他準備到龍康界的時候，看能不能換點需要的資源。
剩下的碎銀兩，方澤都交給義莊師弟，給齊文身後事辦的體面點了。
處理義莊附近的事，方澤前往西南方向。
很快，他找到了齊文提到的青石。
那是一塊卧牛石，三米多寬，一人高。
方澤走過去，抓住青石下方邊緣，擡了起來。
青石邊緣被擡起一米高。
方澤看到下方地面之下被挖出一個凹陷，凹陷裏放了一個半尺見方的銅盒。
他将銅盒取出，随手松開青石。
青石轟然落下。
方澤撣掉了銅盒上的塵土，将盒子打開。
裏面有兩本冊子，一本使用和金票差不多材質黑色像是錦緞又像是金屬的紙張。
方澤一摸感覺手感，再翻開看了幾頁，就知道是正品無疑。
他又翻看一下另外一本紙質冊子，是解讀破宇珠筆記的法門。
将這兩物收入多寶錦囊後，方澤長長呼出一口氣。
這次來廣陵中，得到破宇珠曾經擁有者筆記的事完成了。
雖有波折，但最終達成了目的。
方澤感覺輕松一些。
此時時間也已經不早。
“先回廣陵，筆記慢慢看。”方澤想道。
他轉身，向廣陵方向奔去。
……
廣陵城，來福客棧。
方澤剛回來，就看客棧裏好多客人都走出來，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他微微皺眉。
分開人群，走了進去，卻看到有官府的官差，而地上有一個草席，躺着一具沒了氣息的屍體。
屍體，正是來福客棧的小二！
方澤眉頭又緊了一分。
他走過去，拱了拱手，對官差問道：“請問，這是怎麽回事？”
官差爲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老捕快，一身紅衣，黑色腰帶黑色帽子。
他見方澤一身武者打扮，氣質容貌都不俗，不敢怠慢，拱了拱手道：“這位少俠，有人報官，說來福客棧死人了，我們趕來，發現這小二吊死在夥計居住的雜物間。”
“出了人命，我們正要送回官府，找仵作驗屍。”
方澤看着小二脖子上一圈紅印，默然無語。
他本打算回來後給小二小小懲戒，可沒想到，這人就這麽死了。
時間趕的這麽巧，不可能是真的自殺，是有人下手了。
或許，這也是對方澤的一個警告。
方澤搖頭，吐出一口濁氣。
“小二或許需要被懲戒，可也不是他本性壞，乃是被迫無奈，小人物的悲哀。”
“這也算是半個無辜人，罪不至死吧？”
“這木卓庭，太過陰狠毒辣了。”他想。
方澤心中，對木卓庭又多了一些惡感。
客棧出了這等事，自然不會就這麽結束。
不少客人覺得死人了晦氣，紛紛退房。
留在這裏的，也開始要求折價。
方澤也選擇退房。
再在這裏住很沒意思，反正不過還有幾天，城内客棧不少，換一家就是。
從來福客棧出來後，方澤并沒有先去找其他客棧，而是去了百寶門别院。
班蓮還在這裏，今晚應該就能醒過來。
方澤來到别院，進入班蓮所在房間，見何清歌也在此處。
“我今天還有休假，但總擔心班蓮，下午就過來了，陪了她半天。”
“不知道她吃了多大的苦，看起來很讓人可憐心疼，明明是藍教主的女兒，卻遇到這麽多波折，也不知如何到今天的。”
何清歌站起，對方澤說道。
方澤點頭。
何清歌性格頗爲善良，這讓今天從下午開始積累的一些争鬥留下的氣息，緩和了許多。
“我和你一起坐一會，等她醒來吧。”方澤說道。
何清歌點頭。
她坐在班蓮床頭，方澤搬了一張凳子，坐在何清歌旁邊。
如此就是兩個時辰。
方澤和何清歌都簡單吃過晚飯。
兩個時辰并不白白度過，至少在安靜中，方澤情緒也緩和回來，恢複了平常而非殺伐時的心态。
此時，班蓮忽然手臂動了一動。
何清歌看向她。
方澤也起身，看向床榻上的班蓮。
班蓮緩緩張開眼睛。
“班蓮？你意識還清醒麽？”
“我是你表姐藍瑛的朋友，叫方澤。”
“我已經傳信給你表姐，讓她通知藍教主，過來接你。”
方澤說道。
班蓮點頭，發出虛弱的聲音。
“我知道。”
下一刻，班蓮忽然伸出手抓住方澤的手臂，不肯松開。
方澤也驚訝，剛從假死狀态中恢複的班蓮，怎麽會有這樣的力量。
班蓮眼中淚光閃動，似乎哭出來。
“方澤，我求你！”
“救救趙紋！”
方澤有些吃驚。
他想過班蓮醒來後，會如何反應。
可從沒想到過的，班蓮醒來後的第一件事，竟是要他救人。
“班蓮，你說的趙紋是誰？爲何要救她？”
方澤問道。
班蓮身體虛弱，可依然用力抓住方澤手臂。
“趙紋，是和我一起被賣到赤虎幫的女孩，她也很可憐……她可能要被送給一個很危險的人手裏，要被活活拆解。”
“她很可憐的，拜入宗門沒多久，門派就讓人滅了，人被抓去當奴隸。”
“方澤，我知道你厲害，求你去救救她，不要讓她出事啊！”
班蓮急的眼中淚珠打轉說道。
方澤心中一動。
“你說的，是天外城蓮華劍派弟子，有點微胖的趙紋？”方澤問道。
“你認識她？”班蓮有些錯愕，不過很快就恢複過來，道：“就是她。”
“你認識她，更别讓她死啊！”
方澤也很詫異。
是一個多月前，他去天外城萬裏歸宗的時候，遇到的蓮華劍派的少女。
當時記得趙紋是跟着一個叫何召的弟子做門派任務，和方澤做的交接。
沒想到短短一個月，蓮華劍派就覆滅，趙紋被抓了當奴隸，賣到了廣陵城，還遇到了班蓮。
但細想一下，也不算很意外，班蓮的情況和趙紋倒是有相似之處。
何清歌站起，從身邊桌子上端了一碗醒神湯。
“先把藥喝了，慢慢說，告訴我們前因後果怎麽回事。”
何清歌端着藥湯，對班蓮說道。
班蓮也冷靜下來一些，她點頭。
何清歌扶起班蓮，讓她喝下了藥湯。
班蓮逐漸冷靜，能理順情況，将所知告訴方澤。
方澤随着傾聽，慢慢了解前因後果。
班蓮江湖經驗太淺，在建業城中了人算計，抓了起來。
她被抓後，雖然人單純，可不傻，想明白一件事，就是絕不能暴露身份。
不是擔心回到飛蛇教被懲罰，而是班蓮想清楚了，一旦被人知道她是藍碧甯的女兒，那馬上就會死！
藍碧甯在江湖上有外号叫寒心辣手，自然有狠厲手段。
班蓮身份隻要讓人知曉，抓她的江湖人可不是乖乖把她送回去，最大可能是直接殺了滅口。
殺了，毀屍滅迹，死無對證。
活着，那就可能面臨藍碧甯的怒火和報複。
“我就是想到這點，才一直假死，不敢說話。”
“就這麽一路，我多次輾轉，來到這個地方。”
“路上，我認識了趙紋。”
“她是個好人，求你救救她！”
班蓮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