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七賈府省親
武正二年正月十五上午,榮國府。
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的正門罕見的敞開,看得出來專門進行過重新刷漆裝飾,朱紅底色配合金燦燦的銅釘,再加上同樣金燦燦的“敕造榮國府”匾額,看起來也有幾分當年“一門雙國公、武勳第一家”的派頭。
榮國府承爵人、一等将軍、挂從四品銜、順天府同知賈琏身穿嶄新的朝服,喜氣洋洋的站在中間,兩邊另有甯國府承爵人、正四品騎都尉賈薔,金陵薛氏家主、禦林軍挂職千戶薛蟠,保齡侯府傳人、禦林軍實缺副千戶史綱、史絡,忠靖侯府傳人、在家瞎混的史純、史紹幫襯,看着像這麽回事兒。
巳時整,随着一隊精銳的禦林軍護衛跑步前來,于兩側拉開了“人牆”之後,在兩列宮廷女官、侍女“護衛”下,四輛挂着皇家黃底蟠龍三角旗的四輪豪華馬車陸續來到門口,随着馬車停穩,原本還有些人聲的門前“迎接隊伍”瞬間鴉雀無聲。
“微臣賈琏恭請聖安,請淑貴妃娘娘安!”眼看馬車停下,已經受了嚴格禮儀培訓的賈琏趕緊出列,在馬車前躬身行禮後才繼續說道,“賴陛下隆恩,家中省親别院已經修造完畢,微臣恭請四位娘娘回家省親!”
“聖躬安!”元春先在車中回了賈琏的“恭請聖安”,這才在伴随的貼身丫鬟抱琴撩開車窗布簾後,隔着垂簾向賈琏說道,“琏二哥辛苦,一家人原本不用這樣,隻是皇家尊嚴不容輕慢,這才勞煩二哥在此,本宮和三位妹妹今日前來,不講國禮,隻叙親情,還請二哥引路。”
“微臣遵旨。”賈琏這才招呼幾個“墊場人員”前面開路,引着四輛馬車直奔省親别院——連榮國府的正廳榮禧堂都不去,賈琏等男丁也被直接攔住省親别院之外。
四輛馬車入門之後,原本在大門兩側當“人牆”的兩個禦林軍百戶迅速散開,在甯榮二府四面拉開了防線;随同前來的女官、侍女除了貼身保護的女衛外,其餘全部留在預先收拾好的正院向陽大廳安置等候,四春身邊隻帶貼身侍女,進入省親别院後下車。
“鴛鴦姐姐!”隻是,還沒等馬車停穩,性情活潑的惜春就已經跳出來,歡呼一聲撲到了躬身迎在省親别院門内的一個美麗婦人懷裏,“咯咯咯,早聽說姐姐大喜,小妹一直沒能見到,今日總算是補上了!”
“恬妃(惜春封号)娘娘,你這——”被一把抱住的鴛鴦哭笑不得,又不能推開,隻能無奈的攬着惜春說道,“今日雖說有陛下恩典,許了府裏不用在意國禮,到底還有皇家威嚴呢,娘娘這樣子若是被人提起,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該怎麽辦?”
“嘻嘻,我的五品诰命宜人,你哪裏還是奴婢了?”緊跟着下車的探春笑着調侃道,“如今就是琏二哥,不也要老老實實聽你的招呼?要是她敢不聽話,伱就用陛下禦賜的金撣子使勁兒抽,隻要沒死沒殘都随你!”
自去年四月底放出了“後宅空虛”的消息之後,賈琏沒有得到京城任何一家的回應,不僅是沒有哪家願意結親,連主動上門的官媒都沒有,無奈之下賈琏隻能重金邀請最著名的媒人上門請教,但十多個媒人,愣是沒有一個敢接他銀子。
沒辦法,這位“榮國府琏二爺”的名聲實在太差了。
最終,眼看不是這麽回事的元春求到周陽頭上,理由是“搶走了人家的用了,總要還一個”,問題是哪怕皇帝陛下,也不能按着别家的腦袋,讓他們和賈琏結親吧?丢不起那人啊?最終還是找來了四春、林黛玉、薛寶钗、史湘雲等幾個和賈家有關系的妹子商量後,幹脆折中了一下。
原本賈琏身上有“一等将軍”爵位,正室夫人應該是“一品诰命夫人”蔭封,但因爲他正室空缺沒法冊封,隻能按照他身上官職、也就是順天府同知的正五品标準,給榮國府實際上的後院管家鴛鴦賞賜“五品宜人”诰命,好歹不至于後院沒人。
結果消息傳出去之後,京城一片笑聲不說,賈琏乃至榮國府的名聲反而更差了,這個真沒辦法,整個封建曆史上,妻妾、主仆的差别完全就是天塹,根本沒法彌補的那種,像賈琏這樣實際上“找不到老婆”、隻能拿丫鬟湊數的事情,想不丢人都難。
“在四位姑娘和琏二爺面前,金鴛鴦這輩子都是伺候的奴婢。”想不到鴛鴦硬是掙脫了惜春的“懷抱”,恭敬的跪下行禮,“還請娘娘莫要說笑,豈有做奴婢的打主子?那不是亂了尊卑、壞了倫常?”
四春對望一眼,齊齊點頭認可。
“好了,鴛鴦妹妹也不用緊張,今日我們過來,不過是回家看看,再說這府裏又不是你一個姐妹,周圍的這幾位,你還不幫着介紹一下?”元春笑着過來輕輕将鴛鴦扶起,抱着她的胳膊指了指周圍笑道。
“回娘娘,這是東府裏薔哥兒的夫人尤氏,因在娘家行二,奴婢慣是叫她二姐的。”鴛鴦急忙介紹。
“哦?”四春齊齊眉頭一皺,又看了看站在尤二姐身後的另一個美豔少婦,點點頭就算過去了。
相比于賈琏的名聲來說,賈薔隻會爛的更厲害,同樣沒人願意結親,最後隻能關上門收了賈珍續弦尤氏的二妹尤二姐做夫人,甯國府爺倆娶了尤家姐妹,再加上尤氏、尤三姐同樣沒再出賈家的院子,隻是到底歸屬于府裏的哪個,就不大好對外讨論了。
這樣的人,四春看得上才怪了。
“這是薛家夫人.”本就情商極高的鴛鴦哪會看不出來四人的态度?急忙拉過另一個少婦,繼續介紹帶開話題。
“我知道!”探春笑着上前,輕輕握着少婦的纖手說道,“算起來你還是陛下賜婚呢,我記得你是纨姐姐的堂妹、閨名叫李紋對吧?在宮裏的時候經常聽她還有寶姐姐談起,誇你是一個旺夫興家的好姑娘,如今薛家有你管着,寶姐姐都覺得放心。”
“敏妃娘娘過譽了!”薛蟠夫人李紋紅着臉說道。
“好了,如今這京中誰不知道,蟠大爺那個不靠譜的,薛家多虧你的幫襯,這才沒弄成”鴛鴦笑着錦上添花,卻說到一半兒卡住了,因爲原話是“賈府那樣亂七八糟”,隻能趕緊轉移了話題,“娘娘可别忘了,人家的妹妹現在是王妃呢!”
“怎麽敢忘?”迎春笑着點頭說道,“說起來和這位妹妹第一次見,倒是靖海王妃妹妹,去年和今年兩次入朝進貢,我們都見了的;再說還有琴妹妹那鬼機靈,一家人豈能跑到外面去?如今見了之後,看我回去不找寶妹妹說說,爲什麽這麽好的姐妹,都不能早日介紹,讓我們好好玩耍?”
薛迅到底還是身體撐不住,去年秋季上書朝廷,将王位傳給獨子薛蝌,他和妻子自然變成了老王爺和老太妃,薛蝌接下靖海郡王爵位後,年齡剛剛十八的妻子李绮一步登天,成了貨真價實的王妃娘娘,消息傳回後,着實讓整個京城羨慕壞了。
不隻是李绮,如今天下皆知,金陵李氏雖然斷了香火,卻出了一個當朝婉妃娘娘、一個藩國王妃娘娘,最差的一個都混上了五品宜人诰命夫人、當今陛下賜婚認可的嫂子,現在李纨已經和隴西李氏出身的太後李虹商量好,兩家聯宗後合并家譜,過繼兩個合适的子弟延續家族傳承。
“甯妃娘娘!”李紋紅着臉不敢說話,五人的互動也讓第一個被介紹的尤氏姐妹表情暗淡。
“好了,鴛鴦姐姐真是的,還不介紹一下另外幾位姐妹?”眼看着李紋羞的不知道該怎麽說,探春笑着拉過鴛鴦“責備”。
“這兩位是史家二房的妯娌,史綱、史絡兩位大人的夫人,都是京營十二團營總兵之一的裘良裘大人族妹。”鴛鴦自然不會笨的繼續拖時間,“還有這兩位,是史家三房的妯娌,史純、史紹兩位少爺的夫人。”
鴛鴦這麽一介紹,四春哪還不明白,前兩位屬于“自己人”,裘良和史綱、史絡都是京營十二團營的将領,需要好好拉攏,後兩位壓根兒無所謂,知道有這麽兩個人、事後随便準備一份“賞賜”就能過去。
當然,這種事情屬于能幹不能說,四春的情商雖然談不上有多高,地位擺着呢,介紹完之後就說說笑笑的開始逛園子,一路上分别負責與這些女眷交流,就連尤氏姐妹都能時不時被招呼幾句,倒也能說是賓主盡歡。
“說起來,這些地方的匾額還是陛下和我們姐妹對照了圖紙之後,一起商量着定下的名字呢。”進門沿着正對的道路,過去一座小橋後,衆人站在水邊名爲“沁芳”的亭子中,元春笑着指了指不遠處院子的牌匾說道,“就好比這裏,林妹妹看完介紹還有位置後,第一時間就認下了,親自定名爲‘潇湘館’。”
“林姐姐不知羞,姐妹們一起詩社的時候,偏要給自己取個名号叫‘潇湘妃子’,我們姐妹哪個沒有封号,就她把‘妃子’帶上了。”惜春笑嘻嘻的調侃,“而且大姐姐沒說呢,這些匾額名字是誰取得先不說,題寫可都是三姐姐的手筆。”
“死蹄子,說什麽呢?”探春紅着臉拍了四妹一下就趕緊轉移話題,指了指與潇湘館正對的一處院子說道,“陛下一聽林妹妹定了‘潇湘館’的位置,就直接說對面叫‘怡紅院’,有空可以過來住下,但誰都不明白,爲什麽他會想出這個名字。”
“好了,你要是什麽都想得出來,你就是陛下了。”元春笑着拉起自家三妹,在一衆女眷的笑聲中走出亭子,上了不遠處水面上的遊船,沿着水路關上周邊,一路上什麽遍植柳樹的堤岸是“柳堤”、水路收窄後建造的小橋是“蜂腰橋”等到,直到一處探入水面的“半島”上建築,“這裏是四妹妹的”
“藕香榭!”惜春接過了話頭,“可惜不能常住。”
“恬妃娘娘,這水邊的院子偶爾小住無妨,常住卻于身體有害。”李紋笑着勸道。
“陛下也是這麽說的。”惜春不舍的看了看才說道,“不過他也答應了,讓我們住一晚再走,以後要是想躲躲清淨,有空過來小住也無妨。”
“陛下當真是”尤二姐羨慕的說道,“寵愛各位娘娘。”
“嘻嘻!”惜春面頰一紅,躲在元春懷裏不再說話。
沿着人工湖兩岸,又有凹晶溪館、綴錦樓等院子,湖的兩邊另有兩道水路,分别連着東側的稻香村、蘅蕪院和西側的隴翠庵和凸碧山莊,以及最北岸的省親“禮堂”——顧恩思義殿,殿後是給四春準備的“官方住處”——大觀樓。
“老婦見過四位娘娘!”終于,足足一個多時辰後,四春帶着一衆女眷大面上逛了一遍這處别院,進入了顧恩思義殿,就見賈母兩側分别被賈寶玉和傅秋芳扶着,顫顫巍巍的跪下請安,“恭請陛下聖安、娘娘金安!”
“老祖宗哪裏話,寶玉、秋芳妹妹,還不扶了老祖宗起來說話。”相比于沒說話的迎春、探春和惜春,元春的回答讓在場衆人齊齊一懵,因爲她是等到賈母跪下後,才招呼賈寶玉和傅秋芳扶起,自己并未上前,而且說完之後就帶着三個妹妹上首入座了。
這一下,哪怕是遲鈍溫順如尤二姐,也看出了四春的态度。
“鴛鴦姐姐,還不扶了老祖宗坐下——各位姐妹也都入座吧。”待四春全部坐下之後,探春才笑着招呼一聲,卻也讓衆人再次蒙圈,因爲她沒給賈寶玉定座位,接下來還有一句,“寶二哥,不知你來此所爲何事?”
“我、我”本就緊張的賈寶玉幹脆說不出話了。
“娘娘容禀——”賈母趕緊起身,想要解釋幾句。
“老祖宗,這裏都是女眷,寶玉若是無事,還是早些回去讀書吧。”元春卻絲毫沒有留面子,冷淡的打斷了她,“雖說是一家子親情,到底還有皇家的威嚴與禮教規矩,萬不可留下什麽把柄,平白壞了情誼——來人,送寶玉回去吧。”
鴛鴦還有一開始跟随的衆多女眷齊齊一愣,對望一眼後都沒有說話,卻也明白過來,連元春都沒想過給二房的人留面子,顯然是對以前的事情極度不滿,她們同樣明白,以後與榮國府的交往,隻停在以賈琏爲首的大房即可!
大明宮,禦書房。
“消息确認了?”周陽翻着眼前的一堆材料,頭也不擡問道。
“陛下放心,完全确認了。”東方冰嚴肅說道,“八月份陛下故意洩露消息之後,原本熱鬧到不像話的江南一下子沉寂下去,還是妾身派人散布消息說,江南的事情已經完全暴露,根本不可能退出,那邊才算是又有了反應。”
“不錯!”周陽點點頭合上材料,“我當時故意洩露,就是爲了争取點兒反應時間,不是怕了誰,而是北方天氣從九月就開始降低,再加上需要緩沖的時間,萬一江南那幫不知死的東西趁着今年開年搞事情,會讓我們麻煩很多——不許說話,老實點兒!”
“陛下!”東方冰表情古怪的看了看跪在禦案底下的永昌大長公主,隻好繼續彙報情況,“根據我們的消息,金陵舊宮已經被他們悄悄修繕起來,樂善郡王一家也住了進去,原本他們定的是次子,因爲陛下放出的消息,幹脆破罐子破摔,直接讓嫡長子頂上了。”
“無所謂——呼!”周陽輕輕舒了口氣,良久之後才見永昌公主迅速起身,面頰绯紅端起了茶杯,“讓他們好好得意幾天,我們的兵馬和補給都到位了,隻要他們開始搞事情,就讓他們直接完蛋!”
“陛下,你又作踐公主。”東方冰白了某人一眼嬌嗔道。
“誰讓這娘們兒總是不老實,我隻是讓你們查清楚情況,她是怎麽做的?都是當娘的人了,竟然還有膽子親自到江南查看,真以爲那邊沒人認識她啊!”周陽沒好氣的說道,“我這才讓她跪了幾次,又沒太過分。”
“如此說來,本宮還得謝謝你!”永昌公主咽下去茶水,冷哼一聲說道,“出兵的時候,本宮要親自過去,收拾那些個不知死的玩意兒,江南本是天下皆知的富庶繁華之地,竟是不到一年工夫,就被他們搞的烏煙瘴氣,真是死不足惜!”
“你——”周陽無語的指了指公主殿下,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下來,“我本想着親自過去,不過東方勸的也對,這種‘親冒矢石’的事情,實在不适合我去,還是等戰事結束、局勢穩定之後,我再搞個南巡吧。”
“哦?”永昌公主面露喜色,“算你識相!”
“怎麽謝我?”某人壞笑着說道。
“大不了本宮再跪幾次!”永昌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還有,你說的‘局勢穩定’又該怎麽算?”
“一個不留。”周陽冷笑着說道,“既然不怕死,那就去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