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顧北奇突然拉了她一把,将她扯開了。
在她剛才站的地方,又亮起了一盞紅燈。
顧北奇低聲道:“别被碰到,這些東西看上去沒什麽危險,但是數量可能會很多。”
宋遇點頭,眼看着伴随着每一次的招手,就出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這些人擠擠攘攘,意識已經全部消散,隻剩下了滿身的血和招手的本能。
他們是受盡苦楚的匠戶,自然要齊心,才能獲得一丁點存活下去的可能。
同伴,他們要的是同伴。
而宋遇和顧北奇就是他們選中的同伴。
宋遇捏着一張符咒,眼見自己四面八方都是鬼影,距離之近,她都已經能看清楚這些人心口處貼着的符咒了。
他們每個人的心口處,都畫着一張符咒,符咒颠倒,符膽的地方用殷紅之血,畫着一個“借”字。
“這是爲鬼借魂之術,在亡魂面前殺一個活人,借剛死的那一刻,七魄未死,三魂未滅之氣,豢養鬼物。”
難怪距離此事過去,已經有好幾百年,這些家夥不僅沒有随着時間流逝而消散,反而越發兇狠。
顧北奇聽了宋遇解釋,再一看這些鬼影,就有些分不清這些人身上流淌的究竟是他們自己的血,還是那些被莫名殺死的人的血。
他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已經全部變成了一片紅色,無數燈籠就這樣懸挂在他們頭頂,燈籠裏點的燈火,就是魂魄之火。
這些人還在不住的招手。
宋遇沒有再點符咒,而是掏出了兩個小紙人。
對付靈有對付靈的辦法,而對付這種由人而化的鬼,并不像其他靈物那般危險,也有辦法可以應付。
道家有三清,上清,太清,玉清,佛家有三寶,佛,法,僧,民法有三術,紙人,草人,人偶。
“拔根頭發給我。”宋遇道。
顧北奇扯下一根頭發,一看竟然不知道怎麽,拔出來一根白頭發,頓時心裏一陣歎息,竟然都有白頭發了,他将頭發給宋遇:“你要幹什麽?”
宋遇接過來看了一眼:“你等着瞧吧,來,老人家,再滴一滴血上來。”
老頭顧北奇有苦難言,隻能默默閉嘴,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
她将頭發栓在紙人上,再将紙人壓在手掌心,上面早已經畫好了朱砂鎮鬼靈符。
“虛虛靈靈,太上玉清,扶危濟困,剪紙成兵,三魂歸左,七魄歸右,速速起身,遵我律令。”
紙人竟然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宋遇看着紙人,啧啧兩聲:“要是鍾離清肯娶我該多好。”
不過是借了他幾次氣,她就有了這樣的神通,要是能跟鍾離清睡上一個晚上,那她今天肯定能夠撒豆成兵。
顧北奇隻當她愛慕鍾離清已久,隻是現在實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就沒有多加追問。
宋遇将這兩個紙人放在地上,這兩個小家夥撒腿就跑,身上帶着宋遇和顧北奇的氣息和血氣,好似兩個大活人,再加上血氣外露,立刻就将這一群匠戶給引走了。
匠戶一走,連同紅光也一同散去,隻剩下他們兩個在黑暗之中停留。
這一次,宋遇再點燃符紙,這次總算是打破迷牆,走了出去。
兩人剛走出去,就聽到來路上有人吵吵鬧鬧,哭爹喊娘,那聲音,也是十分的熟悉。
顧北奇聽了這聲音,奇道:“這道長是怎麽了?不是害怕嗎,怎麽又趕過來了?”
宋遇也撓頭:“老蘇怎麽也來了?”
兩人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很快就見到了蘇勉和子華道長。
子華道長是被綁來的,從頭到腳用麻繩捆了個紮紮實實,臉上也是姹紫嫣紅,哭成了個腫眼泡,見了宋遇大叫起來:“就在這裏!你這個土匪!強盜,還不快放開貧道,你這麽對我,祖師爺饒不了你!”
蘇勉扔開他,一隻手舉着火把,一隻手拎着根棍子:“喲,這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嘛,害的我都沒去做大孝子。”
子華道長在地上扭成了一條蛆,不停咒罵蘇勉。
他也是自作孽,出去之後,正好碰到在官道上送别老父親的蘇勉,一看蘇老爺那一身的派頭,心裏就起了心思要弄幾個大錢,于是專門找到蘇勉,告訴他宋遇出了大事,要死在這裏了。
蘇勉一聽,那自然是要來給她收屍的,就讓道長帶路,道長張口就要一百兩銀子的帶路費。
他昨天晚上剛輸了個精光,早飯都是賒賬的,有個屁的錢付賬,當場發揚了一下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的氣概,将道長連打帶綁的給收服了。
至于道長那兩個弟子,一見勢頭不對,就跑成了一陣風,隻說在老地方等師父。
宋遇望着蘇勉十分感動:“沒想到你明知道是死路一條,還會來,太感動了。”
蘇勉看他們毫發無損,就知道自己上當受騙,現在回去恐怕也來不及了,但是看眼前的情形好像也不是那麽危險,就有了貧嘴的心思。
“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還沒有遇到一個心儀之人……哎,不說也罷,現在就隻有你在這裏,要是我死了……”
宋遇拍拍胸脯,拍的彩雞發出一陣咕噜之聲:“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彌補你的遺憾。”
蘇勉打斷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記得給我燒一個紙人下來。”
宋遇:“……”
顧北奇解開子華道長的繩子:“你們還是原路回去吧。”
道長渾身上下已經成了一個花色,痛苦萬分的站起來:“我不敢往回走。”
顧北奇往後面一看,一盞紅燈悄無聲息在石碑附近亮起,陰氣逼人,确實已經沒辦法往回走。
不能往回走,就隻能繼續往前走。
宋遇和蘇勉勾肩搭背,蘇勉個子又高,幾乎将宋遇給夾了起來,兩人互捧臭腳,紛紛表示自己無所畏懼,不管什麽牛鬼蛇神,有他們兩個雙劍合璧,都能一掃而空。
這一次,總算是能看到驿站了。
松柏亭亭,将驿站圍住,屋檐飛起翹,深深淺淺隐藏在樹枝之中,月光落在屋頂上,浮成了一層白霜,讓斑駁的瓦片顯出一種虛幻之感。
白霜下面,是深廊,深廊之下,是一個接一個的頭顱。
這些頭顱皮肉已經盡去,隻剩下森森白骨,隻有頭發永遠不腐,纏在梁上,用黑洞洞的眼眶盯着衆人。
一百二十個匠戶,頭顱全部在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