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清琢磨片刻:“會不會是酆都中的北陰酆都大帝?”
酆都羅山,乃是書中記載的地獄所在,在北方癸地,周廻三萬裏,高二千六百裏,洞天六宮,周一萬裏,高二千六百裏,是爲六天鬼神之宮,人死皆至其中。
但是究竟是真有其物,還是書者杜撰,都不知道。
宋遇皺眉:“你是說鬼符上面的名字?”
鍾離清點頭:“可以一試,如果找到這個名字,我們就可以像畫敕令一樣,将符咒畫在捕靈師身上,我回去再看看書。”
這符咒連九鼎都能封印,他們身上這點小玩意就是小意思。
三個人又說了一通話,起身離開。
宋遇回到蘇家,困的是哈欠連天,然而蘇家也不消停,愣是讓她半夜卷了包袱滾蛋。
原來蘇夫人和蘇老爺都覺得這日子不能這麽過下去,于是請了個德高望重的長輩前來調和。
但凡是德高望重的長輩,都帶有另外一個特點,那就是老的掉牙。
這個老糊塗出了個馊主意,讓蘇老爺和蘇夫人圓房,來日生下嫡子,再将家業分了,自然就天下太平。
兩人一想也是,就定在今夜這個良辰吉日,準備進行生命的大和諧。
然而将衣服一脫,兩人越發的不情不願起來,夫人看老爺是隻沒發育的白斬雞,老爺瞧夫人是條兇猛的狼牙棒,無論如何都湊合不了。
于是蘇夫人發出一聲怒吼,虎嘯龍吟一般,将蘇老爺這隻白斬雞連同一群米蟲全都趕走了。
宋遇背着包袱回朱雀門外:“你能不能問問鍾離清,建個房不用這麽久吧,從去年建到今年了還沒好。”
蘇勉也很無奈:“就他建房子,海枯石爛了都建不成,一個窗戶他拆了十次,就因爲窗戶上一根線不直。”
宋遇十分痛苦:“他怎麽這麽閑啊。”
在朱雀門外租的屋子裏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兩人一同去虹橋碼頭賒賬吃面。
鐵娘子這個時候不忙,晌午飯的時候剛過,小泥鳅正在外面收拾桌子。
蘇勉看他用力抓着碗筷,好像生怕碗打了一樣,就逗他:“小泥鳅,這碗要是打碎了,你娘是不是要打你屁股?”
小泥鳅搖頭:“碗成精了,不能打碎。”
“啊?”蘇勉愣住,“誰跟你說的碗還能成精?”
鐵娘子端着面出來,用力放在宋遇面前:“還能有誰。”
不就是宋遇這個糟心玩意兒嗎。
偏偏小泥鳅又是個死心眼,宋遇一說,他比接了聖旨還認真,碗都差點讓他摳出洞來。
宋遇嘿嘿一笑,然後伸腿絆倒了小泥鳅。
一陣稀裏嘩啦過後,碗碎了一地,小泥鳅坐在殘羹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跑了.”
鐵娘子連忙将他拉起來,一邊用力瞪了宋遇一樣:“你惹出來的爛攤子,你收拾。”
宋遇哈哈直笑:“對對對,是跑了,不過我會把它抓住弄死的。”
自己撒的謊要怎麽圓過去?
當然是再撒一個啊。
小泥鳅抹了把眼淚:“真的?”
宋遇很認真的點頭:“當然,我都看到這碗精跑到封丘去了。”
小泥鳅這才放了心,拿了笤帚過來收拾幹淨。
宋遇吃完面,又續了一波,吃完第二碗的時候,賣汗巾的那一家前面忽然圍滿了人。
河裏撈出屍體來了。
汴河撈出屍體是常有的事,宋遇也沒放在心上,看到李必正領着人善後,要将暗渠下全部封鎖,隻留下最上面一層石筒。
宋遇怕被他抓了苦力,偷偷摸摸開溜了。
路過汗巾店前面的時候,屍體已經打撈上來,是個姑娘,耳朵上的銀耳環在日光下晃動,讓宋遇忍不住側目。
是那天在暗渠裏跑出來的那個姑娘,這對銀耳環當時是要給宋遇做謝禮的。
一個老男人撞開宋遇,撲到屍體面前,開始嚎哭,說什麽女兒想不開投河了。
打撈屍體的閑漢嗤笑一聲:“老頭,别裝了,誰還不知道人是你自己逼死的,你嫌她敗壞了名聲呗,又不是什麽當官的,弄什麽貞潔烈女的名聲。”
老頭的哭聲停了一下,随後又接着嚎啕起來。
鐵娘子擦着手也過來了,恨恨的罵了一聲老頭:“李娘子昨天還跟我說要好好過活,就是你這窮酸,念過兩句書就不得了,連親姑娘的命都不要了!”
老頭擡起頭來,眼淚是真的,疼惜是真的,但是憤怒也是真的。
“你們懂什麽,大儒們都說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女子就是要貞潔,沒有貞潔,就得死!”
這句話喊的太響亮,以至于大家都有點愣住。
餓死事小?
宋遇忽然道:“看來這些大儒們是沒有挨過餓啊。”
衆人反應過來,紛紛指責起來,什麽餓死事小,感情餓死的不是你自己!
宋遇唯恐天下不亂,又加了一句:“失節事大,可我常在醉今朝看到大儒們的身影啊。”
别說是大儒了,就是皇帝她都見過。
老頭見宋遇将好好一句話曲解的亂七八糟,連忙辯解起來:“男人不需要守節!要守節的是婦人,婦人要從一而終!”
這話一出立刻完蛋。
外城不是内城,這裏女人當家的也不少,而且各個彪悍至極,不彪悍一點,都沒辦法掙一口飯吃。
她們立刻對老頭發起了圍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這老頭噴到汴河裏去。
宋遇功成身退,和蘇勉溜溜達達的走開了。
蘇勉聽鍾離清說起過這句話:“這老頭曲解了,那些大人說的是夫婦之道,當常永有終,男不再娶,女不再嫁,都得守節。”
宋遇不以爲然的哼了一聲:“你以爲這老頭真的曲解了?這話可不能傳開。”
有的讀書人,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最會曲解典故,隻說對自己有利之事。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旦傳開,就會變成一道沉重的枷鎖,牢牢困在女人身上,無法掙脫。
人啊,複雜起來,是永遠也說不清楚的。
一個人的死激不起多大的水花,就像流水一樣從人手掌中劃過,手上的濕意不到片刻就會幹掉,被人遺忘。
宋遇在家裏悶悶的呆了兩天,沉着臉并不怎麽高興。
符紙被她用冬青葉汁染成了黑色,畫符咒用的顔料是柘黃。
柘黃在月光下會微微泛出一點鎏金一般的光彩,在燭光下又會泛出一點紅色,和她在青駒鼎上看到的符咒顔色最相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