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遇看着小泥鳅，他身上也籠着一層殼，但是這一層殼比誰的都要薄，甚至已經快要消散了，而他自己用力揉面，似乎是将心裏的暴躁和不快都打進了面團裏。
小泥鳅拉好面，就一聲不吭的坐下，繼續打算盤。
看着鐵娘子進去煎小鲫魚，他忽然擡頭看了宋遇一眼。
“小宋大人，我中邪了，我總是想摔碗。”
宋遇笑道：“那可能是碗成精了，你别摔，一摔碗裏的精怪就跑了。”
小泥鳅是說什麽就信什麽，聞言用力點頭。
宋遇狼吞虎咽的吃完面，繼續四處遊蕩，很快就有所發現。
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實在沒有地方去的人，也能在汴京找到栖息之處，那就是排惡水所用的地下暗渠。
汴京溝渠無數，暗渠也是四通八達，又深又廣，光是碼頭這一處，就有石筒兩千多尺，石筒又高，正是藏污納垢之處，亡命之徒比比皆是。
裏面自成一國，無處可去之人在裏面安身，取名爲“無憂洞”，有人專門劫掠婦女藏匿在裏面，做起了買賣。
外面的人稱之爲“鬼樊樓”。
宋遇用稻草捆住腿和腳，從神祠旁跳下去，一腳踩進了淤泥裏。
這淤泥成分複雜，尿液、糞便、髒水、食物殘渣應有盡有，臭氣熏天，此時沒有下雨，還能忍受，若是下雨，黑水肆意流淌，濁浪滾滾，這裏就是世上最肮髒之處。
這裏面的人已經和鬼沒什麽兩樣，都是見不得天日的。
淤泥之上，到處丢棄着亂七八糟的東西。
宋遇從石筒出口往裏面鑽，先是摸黑，得自己點火折子，之後再往裏面就能看到燈火，是住在石筒裏的人點的。
到處都丢着破棉被，人人蓬頭垢面，對宋遇帶來的腳步聲充耳不聞，他們自行其是，剔牙，打人，捉虱子，一點輕微的聲音都能在這裏放大無數倍
回音不絕于耳，令人心驚。
還有女人被綁縛在地，面孔髒兮兮的，頭被按在地上，随着侵犯發出嗚咽之聲，被撕破的衣服面料不錯，顯然是被抓來的。
這裏比州西瓦子還要不堪，不管廂公事所換多少主事，掃蕩多少次，都沒辦法根絕。
自成一個世界，一個地下世界。
宋遇沒有多管閑事，往更深處走，黑影就是從這裏往外鑽的。
一個又髒又臭的男人聽到腳步聲，從地上爬起來，兇惡的看着宋遇。
他的身上已經完全被殼所籠罩，嘴裏一直在嚼着什麽，手裏拿着一條腐爛的人腿，口裏的吞咽完之後，他便露出爛牙，撕扯下來一口肉，繼續在口中咀嚼。
“新鮮的來了，吃……吃……”
宋遇龇牙一笑，将自己的手臂遞了過去：“給你吃。”
“汩汩”聲響起，水紋在她手臂上顯露，水滴落在地上，隻是一個眨眼之間，就已經将此人吞噬的幹幹淨淨。
原本在看戲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所有的動作，驚恐的貼在了石壁上，等宋遇一回頭，他們立刻撒腿就跑，沒頭蒼蠅一樣鑽入了地下迷宮。
哭泣的女人看着宋遇，張大着嘴，已經全然的呆住了。
“還不出去？喜歡上這裏了？”宋遇看她一眼。
女子這才回過神來，連滾帶爬的攏着衣服跑了。
而宋遇繼續往裏面鑽，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停了下來。
這裏有一個向下的洞口。
裏面蠕動着數不清的黑蛇，大小不一，有粗有細，沒有鱗片黑光，單就是蛇形，盤踞在一起，結成一張無邊無際的網。
難道這下面是個靈巢？
宋遇正在思索之際，就見一條蛇蜿蜒而上，慢慢變成一個黑影，停在宋遇面前，伸出腳來，想要踩上她的影子。
宋遇立刻後退，追星趕月一般出了石筒，爬上了神祠。
她深吸一口涼氣，又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才将綁着的稻草丢開。
惡臭依舊萦繞在她周身不去，令人作嘔。
“如果是靈巢，就讓李必來解決……”她暫停歇了口氣，就見一隻手伸到她面前，手心裏是兩隻銀耳環。
洞裏的女子還沒走，低聲道：“多謝。”
宋遇擺手：“不是救你。”
女子收回手，依舊十分感激：“還是多謝。”
她說完，這才慢吞吞的走入了夜色之中。
宋遇沒有馬上回去，而是沿着汴京河道走了一圈，汴京有四條外河、三條護城河，另外還有凝祥、瓊林、金明、玉津四個池塘，地下暗渠就是圍着這幾個地方修建的。
石筒出口到處都是，其中一個就在大相國寺旁的州橋。
但是州橋周圍并未受到太大的影響。
她頂着一身臭氣，坐在州橋石獅子上，盯着周圍。
果然不出她所料，州橋下面的石筒出口，一條黑影從裏面爬了出來。
它伸手伸腳，朝着宋遇而來，想要踩中她，但是還沒上橋，相國寺的鍾聲忽然響起。
四更到了。
“嗡……嗡……嗡……”
鍾聲肅穆悠長，不斷低回在内城之中，帶着空靈的禅意。
那條黑影竟然在鍾聲下散去大半。
宋遇站起來，皺眉看着剩下的一半影子鑽回石洞子裏。
不是鍾聲，鍾聲并不隻有這裏才有，但是能夠化解這種莫名靈物的隻有相國寺的鍾聲。
應該是禅意。
宋遇想到了辦法。
她也不回蘇府，直接去解密司找李必。
李必也是徹夜未眠，剛從萬瀾宗處回來，萬瀾宗此人口若懸河，說的他腦瓜發暈。
宋遇一進門，他立刻感到一股提神醒腦的臭氣撲鼻而來，不得不捏住鼻子：“你怎麽這麽臭？”
“臭嗎？”宋遇低頭嗅了一下。
正所謂入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她眼下就是如此。
聞不到，她就一隻手拎過彩雞，将這五彩大鹦鹉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裏，見彩雞的小黑豆眼裏留下眼淚，才知道李必所說不假。
她在洞子裏鑽來鑽去，連頭發上都是淤泥，能不臭嗎？
她丢開彩雞，說清楚來意，要讓相國寺鍾聲響徹汴京，敲上那麽一天，他便立刻去辦了。
寺院晨鍾，名爲“開靜”，擊破長夜昏沉，上徹蒼穹，下通地府，使聞鍾聲者，勤修戒定慧，息滅貪嗔癡。
而要響上許久，便是敲幽冥鍾。
幽冥鍾共響一百零八聲，首尾相銜，往複循環，地獄苦主，每聞鍾聲，得暫息苦。
聽聞大相國寺竟然要敲幽冥鍾，外城中人立刻蜂擁而至，連鞋都踩掉，将大相國寺周邊擠的水洩不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