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躺在太平間冰冷的推床上，蓋着白布。
女人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男人有些呆滞地站在一旁。他沒想到孩子以這樣決絕的方式來抗議，他以爲會想之前一樣，知道了老人的死訊，鬧一場，打一次，一切就都會過去了。
自己不也是這樣成長過來的嗎？小的時候不聽話，淘氣打架，老人不都是這麽管教出來的嗎？爲什麽自己的女兒要這樣反抗呢？
樓下那灘血迹似乎閉眼就會閃現在眼前，民警例行調查，查看了女兒的一些物件。幾天後，日記本被送回來，他們歎息的對父母說：“你女兒有嚴重的抑郁症，不知道嗎？你們這些做父母的都怎麽關心孩子的？”
老班得到消息後，不斷唏噓，不管這個學生在校怎樣，總歸是自己的學生。他感慨，現在的孩子爲什麽心理都脆弱到這種程度了呢？
初夏收到一封郵件，發在QQ郵箱中，時間顯示爲淩晨5：35分。
“謝謝您，夏姐。四年了，在一附中在榆陽，您是第一個寫信鼓勵我的人。雖然那封信已經不見了，但是裏面的話我依然清晰的記得。所以我想回一封心給您，本想等高考結束之後，但是不想再等了。
我一直很自卑，因爲成長在河北的農村，直到初中畢業來到BJ。環境的巨大變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每天都生活在不安當中，最大的不适應就是找不到能讓自己喜歡的東西。同學嫌棄我長得土，說話有口音，沒有人願意接近我，被孤立的滋味特别不好受。
因爲學的教材不一樣，開始根本跟不上，老師的漠視，家長的嫌棄。爲了有有朋友，有能夠認可我的圈子，我和一些人出去喝酒打鬧。換來爸爸的打罵，我一再堅持，一再被打。我其實不恨他們，畢竟我爸爸從小也是被這樣管出來的，他不會也不可能真正坐下來好好聽聽我的想法。
十幾年沒在他們身邊，我的想法他們不知道，他們隻想我能考大學。以爲我我好的名義來幫我安排所有的一切，包括奶奶去世都沒人通知我讓我見最後一面。這樣的生活有什麽意思呢？
如果說生我就是爲了讓我完成他們的想法，那麽爲什麽前十幾年不把我留在身邊一點點教會我按照他們的意思生長呢？爲什麽要讓我自己無所顧忌的長大，再來狠命的修正呢？
夏姐，您總是給我們講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包括自己的成長曆程。我很羨慕，羨慕您和其他父母從小陪到大的人的故事。那不是我的故事，我隻有奶奶，沒有了奶奶，我就沒有了歸宿。
謝謝您還能在我這樣的學渣身上看到亮點，願意寫信給我，希望您一切都好。賈明軒不是個壞人，高一的時候他雖然做出了一些讓很多老師憤怒的事情。但是他的本意不想那樣，他的故事也很可憐，希望您有時間能夠開導一下他，稍微鼓勵一下這個男生吧。
沒有誰是生來就可恨的！
謝謝老師。”
初夏不知道自己什麽想法，心一直往下沉，沉到不能呼吸。做老師做的人的工作，你不經意的一個舉動會影響學生多少，誰也不知道。
教室裏坐滿的幾十個學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教學的壓力和各種雜事壓得自己擡不起頭來。于是忘記了做老師的本分，需要蹲下來，看着學生，和他們談談心，聊聊天，做做家訪。看看學生們成長的環境，再來好好走進他們心裏。
沒有誰是生來就可恨的！
她想，近一年來，自己到底爲李月做過些什麽？除了那封每個人都有的信，鼓勵和表揚的信，沒有一次好好坐下來談過話。
與海霞聊過，因爲她的成長環境太像之前的李娜。與張岩聊過，因爲他這三年遭遇的事情太多。與李海聊過，因爲他的夢想太多。與陳一思聊過，因爲他總是偷懶。與許悅聊過，因爲她潛力大。
初夏想着自己和每個學生的交流，很多都是因爲他們太皮，太鬧，太優秀，很會吸引人注意。那些平時不言不語，成績不夠出色，也不怎麽惹事的，自己太少去關注了。
教育的悲哀不過如此吧，你有心卻無力。家庭教育的缺失，老師時間和能力的不足，心理健康的不被重視，巨大的班額無法達到個性化教育。很多問題，很多失望，很多悲哀。
李月的離開在班級裏沒有激起太大的水花，除了賈明軒，大家都選擇性的遺忘了。因爲高考近在眼前，每個人都要先爲自己負責才有時間去同情别人。
賈明軒一周後打開QQ才看到李月的郵件，很簡單的一些告别話。看不出來是要激烈的與這個世界告别的人，她告訴自己那些‘交往費’已經轉賬還回來了。
她解釋其實當初收錢是因爲有用，想要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家，爲自己的将來做打算用。與自己好最開始不過是太寂寞了，想找個人說說話，到後來也不過是感念對自己的關心。
她說兩個人一點都不合适，沒想到玩玩就玩了這麽長時間。謝謝自己一直以來的照顧，隻是可惜從他家裏借走的那套書缺了一本，一直沒有補上。
最後她說，希望自己不要對老師對學校這麽大的仇視，就像自己對父母，打罵也好，強制安排也好。最後都會煙消雲散，過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賈明軒恨恨的罵，把鍵盤一把拽下來砸在地上。然後抱着枕頭痛苦起來，這個女生倔強到不讓任何人幫助他，說是讓自己忘記，卻以這樣的方式紮在他的心裏而不能抹去。
李月的父母，安靜的到學校來把她的東西收拾走了。張校囑咐老馬好好接待，不要産生什麽矛盾，避免家長來找學校的麻煩。老馬心知肚明，委派老班把事情做好，要同情不要過于關心，要安慰不能涉及經濟。
換一句話來說，就是從人道主義角度關心安慰，不能讓家長借這事訛上學校。
老班有些呆呆的問了一句，“這都在自己家發生的，怎麽會訛學校呢？”
“枉費你教這麽多年的書，人家家長要是說學校給的壓力過大造成的呢？”老馬笑罵。
“哦！”老班恍然大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