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二周,張岩請了病假,連着三天未到校了。
晨會,初夏看着中行最後那個空位,心裏有些不安。下了第一節課,她回到辦公室給張岩媽媽撥通電話,“嘟—嘟—”連續的忙音,一直到中午電話都沒有打通,她越發不安。
三天前,張岩媽媽隻是發了一條信息說是病假,也沒有告知需要幾天。她想着順手翻開那條短信,又再一次确認号碼與班級通訊錄裏留的一緻,可是不知怎的就是心慌。
中午吃過飯,電話仍然無法接通,初夏有些坐立不安,想了想還是抓起包出門。她查過班級信息,張岩家學期初搬了新家,地址就在離學校不到半小時的車程範圍内。騎着自行車找到小區,一直走到最裏側才找到21号樓。這是一幢6層的老式建築,牆壁被雨水沖刷的斑駁暗黃。向北走到4單元,鎖了車,轉身進樓。
張岩家住在頂層,初夏剛才騎車有些急,爬到5層轉角處有些氣喘,索性停下來休息。正在這時,樓上咔哒門開了,一個中年男子踉跄着跌出門外。
“滾,别再讓我看到你!”一個尖利的女聲嘶吼着,緊接着咣當一聲門被大力關上。
初夏抻直脖子探頭看上去,602門口蹲着一個男人,頭發淩亂,手裏搭着一件滿是褶子的西服,皮鞋上布滿灰塵,像是很久沒有打理過了。他低着頭不說話,也沒有動。
初夏看看他再看看門牌号,這不就是張岩家嗎?正遲疑要不要上去。門再次被打開,張岩手裏拿着個袋子走出來,他蹲在男人身邊對他說:“爸,我這還有你以前穿的兩件衣服,裏面還有點我攢的壓歲錢,你拿着。别怪我媽,你走這兩年,她早就傷透心了。你别來了,她說再見你進家門就跳樓不是開玩笑,真的。”說完,他把手中的袋子放在男人身旁,起身進屋關上了門。
良久,男人拿起袋子,翻出裏面一件保暖内衣,低頭側臉貼在上面感受着溫暖。衣服裏夾着的一個信封滑落在地,男人撿起打開一看,都是嶄新的百元新鈔,大概有兩千左右的樣子。他再也忍不住,抱着袋子哭了起來。
初夏靜悄悄地轉身下樓,低聲歎息。
張岩是過了一周才來上的學,他坐在座位上,更加沉默了,臉色也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初夏的錯覺,張岩似乎瘦了一大圈。上課的時候她站在後門通過門鏡看着張岩的背影,心裏隻覺得壓着塊石頭。
下課的時候孫曉蕾圍着張岩問東問西的,他才恢複一些活氣兒。初夏心想,還是需要去家裏再看看。趕了晚上學生自習的時間,她又騎車出門了。
檀溪小區21号樓四單元602,開門的王韶華也顯得很憔悴,眼圈下面帶着濃重的黑眼袋。看見初夏站在門外,有些詫異,緊接着帶着不安的問道:“初老師,是不是岩岩又惹事了?”
“沒有,我隻是每學年的慣例家訪。”初夏禮貌的笑着。
王韶華這才緩過神兒來,連連請她進門坐。
她坐在沙發上打量着室内的擺設,四白落地,簡單幹淨,必要的家具齊全。正打量着,王韶華到廚房沏了杯茶,遞了過來。
“初老師,您喝茶。”
“謝謝您”,初夏結果茶杯順手放在茶幾上,拉住王韶華的胳膊示意她坐下。“張岩媽媽,我今天來的有些突然,沒有提前打電話給您,實在不好意思。”
“沒有,老師,您這麽忙還能來家訪,應該謝謝您才對。”
“我其實有些事情想問問您,上周張岩不是請了一周的假嗎?”初夏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上周三我來過一次,一直打電話沒通,我有些不放心。”
王韶華愣住了,直直的看着她。
初夏又補充了一句:“周三中午。”
過了似乎有三四分鍾,王韶華才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開口:“初老師,這都是家醜,我實在沒臉說。”她低頭掩面哭泣起來。
初夏擡手撫上她的後背,安撫地拍了拍,沒有說話。
王韶華低聲哭了會兒,慢慢平靜下來,起身到衛生間擦了把臉。等回來坐好,已經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她歎口氣,對初夏說:“初老師,您一直對岩岩很好。岩岩也是個好孩子,就是我和他爸不争氣,沒給孩子創造好的條件,反倒拖了他的後腿。”
“我知道,張岩本質很好,思維能力又強,我實在不想看他就這麽混下去。其實他上學期末的時候已經有了進步了,不知道最近這是怎麽了,又開始不聽課不做作業,我實在無從下手,所以才來找您了解一下情況。”初夏開口,柔和地說:“我們都希望他好,對不對?”
“謝謝您,初老師。”王韶華擡起頭,咬了咬嘴唇,終于堅定目光看向她。“我們搬新家挺匆忙的,其實這個小區我沒有看上,但是離之前住的比較遠,而且附近沒有熟人。我其實就是爲了躲張岩的爸爸,剛過完年他就聯系我,說是那個女人是宮外孕,早就流産了。後來兩人在一起也一直沒有孩子,她也不肯結婚,隻是哄着他慢慢把公司的流水都把在自己手裏。等人不見了的時候,張岩爸爸才發現公司賬目混亂,已經開不出工資給員工了,本就是四五十人的小公司,這一下就垮了。他後悔,打電話找到我說想回家。”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臉開始變紅,忍着很大的怒氣繼續說道:“王八蛋,當初怎麽求都不肯回頭,鬼迷心竅了。現在人家把他甩了,倒想起我們的好,門兒都沒有。我瞞着岩岩,說是想換個環境,三天就找了房子搬了家。可是那個王八蛋趕了岩岩開學堵在學校門口,求他來勸我。我們上一周因爲這事打也打過,吵也吵過,岩岩隻說這是生他養他的親爹,那個不要臉的就賴在家門口不走。”說着說着,王韶華又落下淚來。“我知道岩岩想他爸爸,可是我不可能再接受他,這兩年是怎麽過來的,我自己清楚,我隻想和兒子兩個人過好日子。”
初夏實在說不出話來,讓一個才十五歲的男孩子周旋在這樣不堪卻又至親的父母之間,他該有多難受。她隻能囑咐王韶華大人之間的事情盡量不要影響到孩子,或者三個人坐下來談一談,平靜點解決最好。
告辭出來,天全黑透了,今夜沒有月亮,隻有一點點星光伴着路燈安靜的照在路邊。初夏推着自行車,一邊走一邊思考該怎麽和張岩說?
老師做的是人的工作,人不複雜,更爲複雜的身處的環境。有的時候,身邊的環境總會推着我們走向與期望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希望我的每一個學生好,就像老耿一樣。’初夏堅定着自己的想法,雖然她并不知道該怎麽樣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