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穿過連廊,正對面是教三,物理系的主樓。
她繞過教三,沿着籃球場繼續往後走,路過圖書館,就是教四。教四是化學系上課的地方,大學四年這條路走了也許有上千遍不止?初夏感覺自己閉着眼睛都熟門熟路了。
這幢四層高的磚式紅樓建于1954年,外牆滿是爬山虎。冬暖夏涼,教室裏留有慢慢四年的回憶。順着教四向東走,是一幢高層實驗樓,化學實驗室基本在三層。初夏進了門按亮老式電梯三層按鈕,教秘辦公室也在三層。
走廊兩側都是各類實驗室、辦公室等,有些陰暗的走廊裏飄着各種古怪的氣味,化學系的姑娘曆來不怎麽讨人喜歡。試想身穿被燒的滿是窟窿、被藥品染得五顔六色、被熏得都是怪味的白色長褂的化學系姑娘們怎麽比得了身穿迷你小短裙的外語系姑娘們呢?
空無一人的樓道回蕩着她走路的聲音,就好像高三畢業那年鄭大夫趕她回學校改志願的午後。
填報志願的時候,鄭大夫研究了很久報紙。把第一志願至最後一個志願,包括專科都填滿了各式各樣的醫學院。初夏試圖和鄭大夫溝通想報一個師大,鄭大夫想了想覺得初夏一本還是差點事,就同意其在一本的第二志願上填報了師大。
臨上交志願表的時候,初夏偷偷把師大調到第一志願。那張再簡單不過的紙上:第一志願師大第一專業化學,那是老耿的畢業院校畢業專業。之後清一色的醫科院校,從臨床醫學到牙科、兒科、醫學檢驗各色專業琳琅滿目。
誰知後來被鄭大夫知道後,連罵了半天趕她回學校改志願,初夏沒有辦法,午後坐車到學校找到辦公室想問問老師是否還能更改。那個午後,辦公樓的走廊裏很安靜,初夏站在辦公室門外直到腳都麻了,愣是沒有敲門直接回了家,告訴鄭大夫老師說改不了了。
鄭大夫氣得好幾天沒搭理她,其實初夏理解鄭大夫。八十年代出生的獨生女,從小就被呵護在老母雞的翅膀下,她基本沒吃過什麽苦。所謂爲考大學吃了點苦,不過是溫室内的毛毛雨而已。
她從小到大大主意基本都是鄭大夫來拿,其實初夏小的時候跟着老初看了不少武俠小說,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小學三年級就把文言文版的西遊記三天全看完了。那個年代的鄭大夫不能指望家裏老人來看孩子,因爲她下面還有四個弟弟妹妹,姥爺在衛生局上班,家裏都是姥姥一個人在忙,隻有在沒農活的冬季才能讓小初夏回去住兩月幫忙照看。
雙職工的鄭大夫和老初沒有辦法,小初夏一歲以裏由鎮上的保姆看大,一歲半就上了幼兒園,那會還經常拉褲兜。中間又接了一年的學前班,最後上學也不到年紀,鄭大夫是想盡辦法将她塞進了小學。
初夏性子屬于沒人來逼就不争不搶,又是獨生女,家裏沒人的時候隻能自己看書找消遣,那個時候電視台也沒有現在這麽精彩的節目。因此雖說沒有特别開蒙,小學三年級認得字差不多後就開始各種書都看,看不懂的字要麽查字典要麽連猜帶蒙,因此文字功底還是積累了一些,本來文理分科時打算學文,被鄭大夫硬逼着學了理。
可以說修改志願是她17年來第一次違逆父母的意志。
話說回來,鄭大夫對初夏沒少操心,她希望這個女兒将來也少吃些苦。好賴家裏有衛生口的熟人,以後閨女的工作有着落,走得順點這也是是這個年代父母統一的心願。
可是眼看着從小言聽計從的小姑娘現在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從來不反駁自己這次竟然拿了這麽大一個主意,她怎麽能不氣呢?初夏反過來處在鄭大夫的位置想想也就能明白了,她不言不語,等着鄭大夫自己消氣。
6月下旬,高考成績出來了,挂了查分電話。初夏騎上自行車直奔醫院,她把成績告訴鄭大夫的時候,同一辦公室的阿姨都誇她考的好。隻有鄭大夫沒說話,在單位不好發作。回了家就開始數落如果聽她的醫科大今年妥妥的走成了。
初夏不急不惱,拉着鄭大夫在沙發上坐下來。親親熱熱地貼着媽媽的肩膀說:“媽,您看您和我舅舅都是學中醫的。對吧?”
“怎麽了?”
“我這個分數看起來能上一本,但也隻能學西醫,離中醫藥大學還差百來分。我的意思是要上隻能上醫科大,西醫還是算了吧。醫院那點事兒您門兒清,要說我一不喜歡,二煩見血。西醫坐門診的少,很多都要前線手術搶救,還要三班倒,您說有什麽意思呢?”
鄭大夫琢磨了一下,閨女……似乎說的在理。
初夏看鄭大夫有些動搖,又說道:“媽,當老師也沒什麽不好,您沒聽對桌的王姨說女孩子文教衛生都還成嗎?”
“話雖如此,但是咱們家教育口一個認識的都沒有。”
“媽,我都這麽大了,我也不至于大學畢業就失業。”
“也是,我也是瞎操心。不是想着你将來走得順點嗎?!”
“媽,我知道您是爲我好。”初夏摟着媽媽的脖子撒着嬌。
“好賴還能有兩個大假,還成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鄭大夫像是自我安慰般的嘟囔了幾句。
人如果有穿越能力的話,相信鄭大夫無論如何不會同意閨女當老師的。十年後網絡上最火的996,也可以遷移到高中教師的6106或6107,早上6:00到校,晚上10:00回家,一周連輔導6天,高三有時還會7天連軸轉。
這個世界是沒有免費的午餐的。
來到教秘辦公室,敲了敲門,初夏推開門看見一個研究生背對着門坐在靠窗的桌子邊打盹。她往右看了看牛老師還在加班,最近臨近畢業事情比較多。
“牛老師,我來領取檔案。”
“叫什麽名字?”
“初夏。”
“等一下。”牛老師叫了一聲:“小楚?!”
打盹的姑娘一激靈站了起來,揉了揉眼睛:“牛老師?”
“你去檔案櫃查一下初夏的檔案。”
研究生出去了,牛老師像想起什麽來,擡頭又問道:“初夏你哪個區的?怎麽領的這麽晚,别人早就拿走去報到了。”
“我榆陽區的。”
“哎?小楚,小楚!”牛老師一聽趕緊大聲喊了幾聲。
“怎麽了,牛老師?”小楚從門口探了個頭問道。
“不用找了。”牛老師答完回頭看着疑惑的初夏說:“你們榆陽區的檔案都已經被區教委派來的人領走了。你不知道嗎?”
“嗯?我不太清楚,領走了啊?”
“對,要不回頭你自己回教委報到的時候再問一下吧。”
“好的,謝謝您。”初夏一頭霧水,道完謝轉身出了辦公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