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1931年的整個三月份因慧欣的到來和紡織業的改革而顯得朝氣蓬勃。
自葉氏紡織成功叩開國貨對外的貿易之路後，南方紡織業終于有了新起色，那些此前不看好葉洛，或者抵制葉氏紡織的老闆也紛紛加入葉洛的紡織協會，想從他這兒分一杯羹。
葉洛倒沒有像榮氏、盛家那樣絕情絕性，這些後來加入的工廠，隻要願意跟随葉氏紡織的腳步，進行用工制度、機械設備、人才引進等一系列改革，葉洛也樂得分他們點湯喝喝。
就這樣，在葉洛的統籌規劃下，曾經瀕臨崩潰的南方紡織業重整旗鼓，有了抗衡洋行和日企的可能。
但實際上，因前期投入成本過高，加上改革時不免引起舊派商人的不滿，工人們也難以很快适應新的節奏，所以葉氏紡織一直在虧錢。
那些早前組建反葉聯盟，後來看情勢不好便兜售工廠給葉洛的老闆們捶胸頓足，覺得自己那一波賤賣虧了。
也許再等一等，到二少爺實在無力承擔如此高昂的改革成本時，他們便可以坐地起價，把工廠賣個更貴的價格了！
因此現在的南方紡織業呈現出有趣且離奇的兩極現象。
一方面因葉洛的大肆改革，紡織業變得朝氣蓬勃，無數新的老闆過來投誠，繼續擴大着行業的優勢和範圍，好像随時都能幹翻日企和其他洋行似的。
一方面那些加入進來的老闆們愕然發現工廠還沒開始賺錢，自己就投了不少血本進去，人家二少爺财大氣粗可以這麽玩，他們玩不動啊。
新的人來來去去，老的人基本散盡。
無論怎麽遮掩，都難以解釋葉氏紡織一直在虧錢的事實。
這讓穆藕初和盛愛頤十分苦惱。
對此葉洛似乎并不在意，還是讓他們繼續這麽改革下去，甚至都不阻攔那些别有用心者跑去北方發展。
已經有不少紡織業的老闆忽然發現北方紡織業還處于開荒狀态，随着日企慢慢退散，好像市場空缺了不少，他們有機會入侵了。
眼見越來越多的人被喊到北方，穆藕初坐不住了，喊上盛愛頤，來葉家找葉洛商量葉氏紡織擴展到北方的事情。
3月20日，下午，葉公館，大廳。
小麗爲穆藕初和盛愛頤各上了一杯好茶，随後歡快的跑回去帶葉紅豆——慧欣的這個女兒也被接進了葉家，成了名副其實葉家第三代第四人（之前三個是葉灼華、葉荷、葉浩）。
“二少爺，截止到昨天，我們已經在改革上花了近500萬大洋，這個數目可不小啊。”穆藕初自己的紡織廠在賣給榮氏前，總價值也不過100萬大洋，已經是南方紡織業龍頭級的存在。
現在許多新興的熱門産業，譬如舞業、電影業、遊樂場等，在上海灘一年的總利潤也不過500多萬大洋。
可見這次改革消耗之大。
對比葉洛給他的那份改革企劃書，現在還處于改革最初期，難以想象之後還得花多少錢，這真的能賺回來嗎？
“不少，但也不算多。我們是在工人待遇、設備資源和引進技術上進行全方面的改革，近乎颠覆整個行業，這點錢已經很少了。”
葉洛笑道，
“關于資金問題，之前我不是和兩位經理說了嘛，大膽用，大膽向葉氏投資申報，隻要合理，我都會審批通過。”
直到如今，穆藕初和盛愛頤還是不知道這位大老闆究竟多有錢。
但葉氏投資估值已達10億大洋，這點毋庸置疑。
所以葉洛這麽說，他們從未覺得是在給他們畫餅。
老闆絕對有實力。
可問題在，他們敢要錢，但卻不敢保證後續能平本啊。
“洛二少爺，我們倒不是擔心資金問題，而是”盛愛頤猶豫了下，沒說出來。
葉洛對他們盡心盡責，他們卻沒法回報，事情才剛開始就自我懷疑，話一出口，葉洛必然會對他們感到失望。
盛愛頤想着是不是有更好，更委婉的說辭，既能讓葉洛了解情況，又能合理表達他們的想法。
葉洛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笑着點破：“盛經理是擔心賺不回本？”
“唔是.有點擔心。”盛愛頤沒想到他會當面點出，面紅耳赤的點了點頭，又小聲補充道，“還有.許多同行跑去北方開拓，我、我覺得我們也得早一步做打算才是。”
剛才還擔心資金消耗太多，沒法回本。
現在又想勸說老闆花錢開拓北方市場。
盛愛頤話說出口，就忍不住想偷偷給自己幾個耳刮子。
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可事實就是如此矛盾！
不去跟着開拓北方市場，可能情況更糟。
但這麽去做了，也可能讓葉洛的資金進一步落空。
穆藕初也很尴尬，不知所措。
當初葉洛來找他出任總經理，他确實被葉洛的話說動了，覺得關稅自主後紡織業必将崛起，完全認同葉洛的企劃。
但真正開始實施時，他和盛愛頤才發現現實與想象間的巨大差異。
這改革的成本實在太高了！
此時不僅是紡織業後續發展和盈利的問題纏繞着他們，他們與葉洛這個老闆間的溝通也很有難度。
要說服葉洛，讓他意識到這次改革可能并非好事，難度很高。
而且可能駁了葉洛的面子。
兩人再度沉默，氣氛又尴尬起來了。
“我曉得了。”葉洛看着他們的樣子，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你們特意跑來，其實想告訴我，你們發現改革可能是我下的一步爛棋，希望我停止改革，将資金投入到擴展新市場上。同時你們又擔心說的太明白容易讓我難堪，丢了面子，所以就這麽扭扭捏捏是吧？”
“差、差不多吧.”穆藕初現在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當初說同意的是他們，現在要反對的也是他們，好話壞話他們都說盡了，确實有點讓葉洛難堪了。
話一說開，盛愛頤索性也放開了，直截了當說：“二少爺，說實話，我覺得應該這麽做了。不然再這麽下去，我們的資金如無底洞般流逝，他們則在北方發展得越來越快，我實在不覺得僅僅是一些剛來的外貿單子，就能讓我們扭虧爲盈！”
說完這些，她如釋重負，随後看向葉洛。
要是葉洛此時勃然大怒，要開除她，甚至問她要回那些他給的東西，她也認了。
總之她沒法繼續看着葉洛這麽改革下去，放任北方不管。
“盛經理”穆藕初大驚失色，但見她都攤牌了，也索性癱軟在沙發上，點頭道，“二少爺，我也是這麽看的。”
“嗯。你們說的不無道理。能冒着被我責備的風險過來說實話，我很感激。”
葉洛看着他們，其實心裏很理解也很認同他們的做法。
因爲站在他們兩人的角度，事情确實如此，且無解。
他們能冒着被開除的風險來直言進谏，就這一點，說明葉洛沒有選錯人。
但事實并非如此。
因爲不久後，北方就将被日本人占領，還會建立起一個僞滿洲國來做他們的傀儡政權。
那時不管北方有多好的生意，多大的潛力，都隻會淪爲日本人的資産。
這就是葉洛不僅不去開拓北方市場，反而還讓小阿俏去收回資産的原因。
“但我拒絕你們的提議。”他笑着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