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閑與胡啓正教授的大舅哥見了面,再次說起關于手術的事情。
因林介墨教授以及胡啓正教授在中間稍斡旋,病人的老婆态度從難以置信變成搖擺不定,問出心裏話:“妹夫,這位方醫生,真的是目前醫院裏,唯一一位能夠做這種手術的專家?”
她雖質疑,可用詞仍頗爲客氣,把小醫生換成了專家。
說話間,上下掃量方閑。
仿佛不管是從方閑的長相、年齡還有氣度,都無法與靠譜兩個字聯系起來。
胡啓正頗爲無奈地點了點頭,依着自己的老婆道:“嫂子,這樣的事情,莫說你難以置信,我最開始聽說時,比你更加難以費解。”
“畢竟醫學這個行當,講究的是臨床經驗,外科領域,更是需要頗爲精湛的操作。”
“不過我仔細打聽過了,目前我們醫院,甚至是放眼全國範圍,做這種手術,目前方醫生也是做得最好的。這一點你放心。”
胡啓正說到這裏時,稍微對方閑抱拳:“方醫生就是我們本院的自己人,說句不太好聽的話,但凡還有别的選擇,方醫生這個年紀的醫生,都不會是最優選。”
“但英雄不問出處,方醫生的技術,那是毋庸置疑的。”
“主要還是看你們願不願意賭一個機會。”
“雖然賭這個字很難聽,但是當醫生,在臨床,很多時候都是在賭,而且必須要賭。”
方閑聽到胡啓正這話,沒有任何表情。
胡啓正教授的話乃人之常情,若是自己的家人生病了,胡啓正教授建議說呼吸内科有一個非常年輕的醫生手術超級厲害,要給自己親戚做手術,自己也會質疑和考慮蠻久,才會選擇相信。
“不是賭命,隻是賭點錢進去,在醫院裏,就是大幸運了。”胡啓正正色着說着殘忍的話。
呼吸内科,重症病人繁多,呼吸内科的ICU,每天都會死人。
有些人摁過來了,一段時間後又死,有的人則是沒摁過來,還有一些人,甚至是連摁的機會都沒有,就死在了就診的路上,這樣的患者,并不在少數。
即便是醫療技術再如何發展,仍然無法保證所有人都走向自然死亡。
“那就做吧,方醫生,辛苦你了啊。”
“給我們做好點。”病人捧着手,如此說着期待。
……
手術決定了要做,但擇期手術與急診的一期手術,畢竟是兩回事,方閑也不敢大意,當天晚上,就把汪洋醫生叫到一起,開始探讨商量此事。
下午三點。
一個蒼蠅小餐館裏門口,衛生條件尚可,但人來人往的饕客卻絡繹不絕。
看着這人流量,即便是裏面的飯菜香味仍撲鼻而來,方閑三人也不得不忍痛放棄,李球則建議說:“閑哥,汪老師,我們換個更安靜的地方吧。”
“我知道一個地方,地處江邊,性價比其實一般,但好在幽靜。”
三人要讨論的内容太過于正式,不适合人流量多的地方,再加上三人均是全副武裝,背着電腦的背着電腦,背着簡單投影儀的背着投影儀,李球更是背着好多本厚厚的筆記本,用以記錄讨論的内容和數據。
“那你不直接建議?”方閑偏頭看去,語氣略重。
李球是好家夥啊,帶着三人在這餐館門口轉一圈再走,合着是之前沒勾起蛔蟲是吧?
這家土菜館,看起來貌不驚人,沒有任何裝修,但全靠着味道能打,讓客流量絡繹不絕,那飯菜香味兒,太過地道。
“我以爲就是簡單的吃飯,這裏的性價比超高,十分推薦好吧?”
“而且也不用閑哥你破費。”李球老實巴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不舍離開。
“下次再來,今天不适合,今天我們一定要把這個患者的手術方案雛形推出來。”方閑一錘定音。
目前他仍然人微言輕,在醫院内也沒有自己的病房,更别說是辦公室、實驗室這樣的僻靜之處了。
而汪洋呢,其實本該是有這樣的資格的,但他路子走得有點岔,也隻能在外面找個包廂,靜靜地做學問了。
如果要推手術方案,可不能找這樣的地方。
離開時,汪洋才又說:“這家土菜館的口味還可以,要不我們明天中午,來這邊吃?反正也沒啥病人。”
“嗯嗯嗯,這個可以,汪老師。”李球忙不疊點頭。
不然他這小身材,是怎麽養起來的呢。
……
換了一家,性價比的确很差,三個人,點了五個菜,而且還有兩個素菜,價格就飙到了八百大洋往上。
不過好在裏面的包廂還足夠大,環境也的确頗爲幽靜。
且這裏,很可能是靠近醫院旁邊,經常有人過來做小型學術探讨,因此包廂裏,還設有了投影儀,因此,汪洋背着的小投影儀,算是白背了。
不過,汪洋也沒有吐槽,而是在拿出了自己的U盤後,往方閑的電腦上一插,便立刻出來了四五個PPT,都是關于這個患者的手術方案設計的。
看到這幾張PPT,方閑就咂舌問:“汪哥,這些ppt,都是你臨時做的?”
“嗯呐,做PPT又不難,我這邊的空白模闆超級多,而且還有智能助手,隻要把相應的文字複制過去,馬上就能夠得到成品。”
“現在的人工智能工具,是非常智能了的,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你們需要的話,我後續把這個智能軟件發給你們。”
“我們先看第一套方案吧。”
“患者目前的要求有兩個,第一個就是大小便功能,第二個就是最好能夠做一下X功能的重建,畢竟患者是有一定歲數,可還沒有到六七十的高齡。”
“即便是剩下的性生活時間不長,但我們也不能完全忽略掉。”
“根據患者目前的相關檢查結果來看,主要有這麽幾個難點。我們要在手術中解決。”
“第一個,這個患者在進行手術時,還沒有特别明确的功能重建術式的标準出現,因此在當時,所做的,就隻是解剖學的重建,沒有根據功能重建,恰到好處地進行肌肉以及腸管組織的預留。”
“那麽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是否要做腸管解剖學的移植重建,還有肛門周圍肌肉的重建,是要探讨的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就是我們要特别清晰,勃起功能與感覺功能的相關程度……”
“第三個問題……”
“……”
“第十九個問題,那就是患者的預期和我們要達到的預期這個差值,需要定位成什麽樣。”
“差不多就這些,第一套手術方案裏面,涉及到的東西就暫時隻這麽多。”汪洋一一羅列出來後。
服務員又推開門:“老闆,現在上菜嗎?快到飯點了。”
“上吧,上吧,謝謝。”方閑趕緊對她笑着點頭。
服務員心滿意足地離開。
李球則是趕緊在那裏記錄筆記。
他這個年紀,能夠接觸這樣高級别的手術,完全就是方閑和汪洋兩個人帶着,自然需要非常深度的學習,先不求全面了解,把流程給自己啃清楚之後,才能問細節性相關的問題。
方閑暗暗吃驚,這個汪洋啊,紙上談兵,真的有一套。
在說完第一套方案之後,汪洋又馬上開始介紹第二種方案,第二種方案,汪洋又洋洋灑灑地羅列了二十三條問題,比第一個方案更多一些。
總結說:“這第二套方案,與第一套方案對比起來,其實差異點蠻大。那就是我們是否可以通過橋接的方式,把排便的位置上移,以此來簡化這一個術前沒有特别準備的病例。”
“那麽,當然還有第三套方案……”
雖然汪洋很啰嗦,而且每一套方案裏面,總是有一些跳脫性的連接,聽起來有點像民科的感覺,但其實,汪洋的這些思路,其實都非常先進。
如果真的能夠取得一定的建樹,可能每一種方案,一旦做出來,都是非常重大的突破。
有一種張冠李戴的感覺。
不過,方閑仍然是非常詳細地聽取了第三套方案,還沒來得及發表自己的意見,熱情的服務員,就把飯菜都上上來了。
飯菜當前,再去繼續深入探讨手術方案,就不合适了啊。
因爲不管是大便功能重建,還是小便功能重建,都是看了之後,會十分影響食欲的東西,做手術歸做手術,吃飯歸吃飯。
因此,三人選擇了先吃飯,然後才又幹活。
方閑的食欲并不強,不過汪洋可能用腦比較多,而李球本身就比較饞,所以胃口特别好。
僅僅半個小時時間,五個菜就是一片狼藉。
而這會兒,方閑終于是體會到了李球和汪洋兩個人的好處了——
吃飯歸吃飯,工作歸工作,兩人分得非常清楚。
吃飽之後,李球馬上自己把菜給推到了一邊,然後繼續做筆記。
方閑則是在趁着吃飯的時間,好好地推了一遍手術方案後,馬上開始了對方案的完善。
“汪醫生,我覺得我在做手術的時候,可能會更加趨向于你所說的第一套方案。第一套方案雖然簡單,而且術後的預期比較低。”
“但這畢竟是我們的第一台擇期的術後功能重建,因此我們必須穩重一點。”
“以患者的預期要求爲手術目的錨點,穩紮穩打。”
“既然患者隻要求我們做大小便功能的重建,那麽我們就隻考慮大小便功能的重建,關于X功能,我都不打算術前推進到方案裏面來。”
“節外生枝,在術式未徹底成熟之前,不是一件好事,即便這是對患者最有利的。”
“但是,一旦恢複了X功能,萬一到時候神經轉位出現了不可控的因素,本來X功能和排便功能,就是功能存在着拮抗性。”
“排便會削減X功能,X功能的勃起時,會讓排便變得更加困難,我們一步一步推進。”
“你覺得呢,汪醫生?”方閑還是不打算特别跳脫了。
特别是在比較深入地理解X功能和排便功能的區别與聯系後啊,方閑更加小心翼翼。兩者能取其一,就非常不錯了。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真正的事情到來時,沒有那麽多的雙全。
雖然方閑說話比較殘酷,但是臨床其實處處都是殘酷,很多時候必須冷靜抉擇,幹淨利落。
“其實我也覺得第一套方案更加穩妥,根據患者的要求爲定位,爲目标。”
“不過,我是這樣想的啊,方醫生,可能我的一些想法,偶爾會過于激進,但是你不是給過我一些解決方法嘛,那就是不斷地爲自己的思維産出做減法。”
“我也在這麽做了,隻是可能目前還做得沒這麽好。”汪洋笑了笑,卻是對自己目前的狀态非常滿意。
汪洋的思維跳脫,是他理論知識豐富,做題超兇的一種智商保障。
方閑則笑了笑:“汪醫生,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夠慢下來的,就是啊,我們不要總是想着一步到位。”
“的确,任何外科疾病,其實最好的歸宿就是通過非手術來解決。”
“但是這需要時間的推移,需要很多的前期儲備,如果任何病種都可以一步到位的話,那麽藥到病除,手到病除,自是最好的。”
“其實做減法啊,不僅僅是思維産出做減法,在知識融合的時候,也要學會做減法,把一部分知識體系給單獨摳出來,不要一直想着融合。”
“我知道,汪醫生您對所有的專科以及亞專科的理論,都能融彙貫通,而且在相互借鑒融合中,變得太過于淩亂了,但這沒關系,先慢慢放下來。”
方閑到現在,才曉得汪洋變成這個樣子的根本原因。
爲什麽,汪洋之前産生的一些想法和攻略,在林輝那裏,就能夠得到臨床上體現。
汪洋和林輝兩個人,一個人理論超兇,一個人操作超兇。
合作之下,就打造出了林輝這麽一個變态,汪洋卻就成了犧牲品,操作能力不特别強的高理論家,與臨床中的畸形聖母差不多。
想法很多,同理心很強,但能力不強。
自然,汪洋的能力不強,是相對的,他的動手能力,比起一般的人,那也是吊打的。
就比如,創傷外科的住院總王春濤,還有創傷外科,林介墨教授組的薛力主治醫師,在汪洋面前,還是個弟弟,汪洋雖然動手能力不強,但也有兩三個4級醫學基礎技能,兩三個醫學基礎技能的。
隻是這些技能,兜不住他的思維雜糅,這才變得不倫不類。
如果一旦梳理開,或者是汪洋的動手操作能力一旦提升上去,那麽産生的效果,也将會是爆炸性的!
一個汪洋,在理論方面不亞于任何一位教授,在操作方面,不亞于任何一位主治,這是他的戰鬥力,但是這些戰鬥力發揮的前提就是,有人能夠全程給他兜底,讓他即便是出了亂子,還能夠糾正過來。
方閑的這麽多醫學基礎技能,就是保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