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閑緊接着就把在常市備講課的一些東西拿了出來,臨時作爲講稿,與徐鳳年教授等人分享。
因在來之前,徐鳳年教授也沒有告訴他要講關于大便功能重建方面的課題。方閑自然沒額外準備。
隻是與自己的老師普通聊天之間,鬧了這麽一出,把場面推進到現在這個局面,方閑也是隻能用它來作爲臨時替代。
不過,在常市的講課中,沒有引起特别多共鳴的内容,卻是在這一次的小型組内會議上,仿佛是找到了共鳴一般。
包括徐鳳年教授在内,張玄奇教授、雷宣恩教授等人都是紛紛舉手,問了一些自己聽得不太懂的問題……
“雷教授,目前我所知道的,關于神經的解剖學重建,神經的功能重建方面,就隻有這麽多,如果要探讨更深層次的内容的話,您可能還需要去查閱一番資料。”
“就大便功能重建的神經解剖、功能兩個方面而言,就到這一步,就足以重建出替代的功能。但更近一步的,如何通過神經的解剖學與功能重建,完成比如說手的運動功能的康複或運動功能的提升。”
“那就是方雲教授的研究内容了。可能我接觸到的,隻是青春版。”方閑再一次把青春版這個詞,搬了上來。
雷宣恩聞言則點了點頭:“那好的,謝謝小方解惑。”
“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創傷中心裏,周成教授主修器械與基礎研究,楊弋風教授主修血管外科,方雲教授主攻神經學方向。”
“如有機會,自當上門讨教。”
“胃腸道功能重建時,神經的功能重建無需手外科的功能重建那麽精細。”
“可真期待,若是方教授能夠把手外科的神經功能學重建做出來,那時候惠及到的患者,将會不計其數。”雷宣恩感慨。
在神經外科,雷宣恩見過太多因爲腦溢血或者是腦梗所緻的偏癱、半邊麻木,半身不遂的患者,如果方雲真的能夠通過神經相關的手術,把手外科的功能重建學做起來,那麽絕對是神經外科甚至是外科領域的一項重大突破。
雷宣恩說到這裏,徐鳳年才猶豫了一下,後又說:“鍾繇醫生,吳華、董誠軒,你們三個分别把我們現在已經做的課題進度以及課題思路,一一細緻地與方閑醫生分享一下吧。”
“互通有無,是課題進展的一項秘訣所在,如果方閑醫生能夠通過我們的思路,再有建樹,那也能夠讓毀損傷這個病種,進一步解讀明白。”
“至于後續的什麽肢體功能重建的問題,那就涉及更加廣泛,且不是當前就能夠推進的……”
徐鳳年這麽說了一下,衆人都愣了愣,但也沒有拒絕,緊接着就紛紛上台,把這邊課題組的所有研究思路,一一都擺在了方閑的面前。
并且,在這些都探讨完之後,他們還與方閑請教了一些關于神經解剖和功能學重建方面的問題。
與此同時,在這一日的探讨結束之後,徐鳳年教授非常大氣地帶着方閑與林輝二人,在華西醫院創傷中心的手術室裏,以他學科帶頭人的名義,直接就在一期手術中,開始了對毀損傷患者的大小便功能的重建術。
術中,方閑對泌尿外科的理解并不夠深入,所以相應的清創以及泌尿系統的解剖學重建,都是由張玄奇教授帶着鍾繇醫生完成。
而神經的縫合術以及神經的轉位替代術,以及神經分支的包埋手術,則是由方閑操刀。
這一台手術,把原本就極爲漫長的毀損傷的清創止血搶救術,從七八個小時的手術時長,一直延長到了足足十四個小時,方才結束。
在最後瘘管,導尿管都安置完成後,衆人盡皆舒了一口氣。
雷宣恩教授沒來,但是張玄奇教授卻是打了個整場,下台後,他有些虛脫地緊靠着手術計時面闆下的凳子并牆壁,笑了笑:“徐教授,人真的是不能不服老啊,我年輕的時候,一天最多做了十五台輸尿管鏡取結石,長達二十小時幾乎不休息。”
“現在,才十幾個小時,就覺得渾身肌肉酸痛了。”
徐鳳年早就下台休息了:“張教授,你比我年輕啊……”
兩人感慨間,又看着周轉病人的林輝以及方閑等人:“年輕就是好啊,你看看他們,我們當年他們這個年紀時,就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我們的。”
“可現在想起來,我們當年他們這個年紀,和他們一比,算什麽?”
“林輝,三十五歲的學科帶頭人。”
“鍾繇,估計要晚個一兩年,一肩挑血管外科和泌尿外科。”徐鳳年開始盤點。
張玄奇教授也說,主動跳過了方閑:“那個小變态就不提了吧?”
張玄奇這麽說時,方閑回頭看了看。
“别看,說的就是伱他娘,現在你在我們醫院的代号就是你他娘,你有意見啊?”張玄奇教授沉着臉色問。
方閑如今遠來爲客,别人要‘待客不周’,他也沒辦法啊。
“吳華,之前是手外科的,如今在解剖學重建方面,也是無人敢小觑啊。董誠軒,更是你從血管外科挖來的高手,我記得你當時還和血管外科的齊教授打了一架吧?”
徐鳳年點頭:“前些天又打了一架,那是我單方面的打他。”
“再有薛工章,薛工章雖然……”
兩人在唏噓着,一一對手術室裏的年輕人進行着評判。
方閑把這一切都聽在了耳裏,但沒有太多的反應。
人生就是這樣,有人老去,也有人成長,更有人出生,每個人能做的,就是眼前的事,能遇到的,就是身邊的人,有人不過是擦肩而過,名字都不知道。
也不說話。
也有人是有過點頭之交,有人則是如同徐鳳年教授這般,與他在人生的旅途中,共過一段事,還有的則如同林輝一樣,與他人生才産生或多或少的交集。
做完手術後,方閑被林輝帶着,來到了徐鳳年教授身前鞠躬。
“徐教授,謝謝您的栽培和不吝賜教,這個課題目前已經過了探讨階段,後續就是時間的堆積,我和我學生就不過多叨擾了。”
“再次感謝徐教授還有張教授在我來華西醫院期間的盛情款待。”林輝說話間文質彬彬,禮數周全,一看就不是什麽容易暴脾氣的人。
當然,如今的方閑,也已經不是剛從漢市回來的方閑那麽目光短淺了。
方閑如今知道,林輝當時從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出走,其實并不是去打擂台的,而是另外一種變種地打擂台,也就是通過自己的能力,在外面跑一圈,然後把你們解決不了的問題都一一想辦法解決。
欸,如此般有助益性的參與,讓你看到我的能力,給我閉上你的嘴巴,并對我禮遇有加,才是真正的學術交流,比較純粹的交流和溝通。
一圈遊完,各自有利,然後再回到原來的單位裏去,好好做專業,好好做學習。
這樣的模式,類似于古代的遊學性質。
這樣的模式,在幾十年前,學術研究幾乎是每個人的看家本領,絕對不可能開放給外人的時間段裏,卻是絕對不可能讓你參與進來的。
恨不得藏着掖着,即便我自己不做,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做到了哪一步。
因爲那個時候,對每一個臨床醫生而言,文章的重要性,重于專業,對科研的重視程度,遠超過用專業能力解決現實問題,解決患者的實際問題。
“林醫生這是要走了麽?”徐鳳年問。
林輝點頭:“徐教授,叨擾若日,不便再煩。”
徐鳳年則開了個玩笑:“林醫生,我這算不算是應了你留下我們醫院的要求,我把小方給你帶過來了欸,按照你的說辭,你該留在我們華西醫院入職工作。”
林輝聞言一愣。
眼圈微微一縮。
徐鳳年則說:“開玩笑的,今日有些疲憊,送君千裏,終須一别。”
“林醫生,方醫生,年會的時候,我們再會。”
徐鳳年微微拱手。
薛工章聞言馬上就說:“林醫生,方醫生,我送你們去機場吧……”
林輝則也沒太過于客套……
又是一個半小時後,方閑終于和林輝進到了候機室裏,即将登上趕往沙市的飛機。
而這時,方閑才來得及打量自己這個便宜老師,在拜師之後,幾乎沒見過的老師。
林輝此刻卻可能在尋思着其他問題。
方閑想了想問:“師父,徐教授就這麽大大方方地,把毀損傷病種的小便功能重建相關的課題研究進展以及資料,都給了我們,難道他們不怕我們提前把文章發了麽?”
“發了又能怎麽樣?作爲華西醫院的教授,作爲學科帶頭人,他缺的是你這篇文章?”
“不管毀損傷如何進展,都不可能繞開徐教授,他願意栽培後輩,也願意把這樣的大氣、教學的肚量傳承下來,這就是華西醫院這座百年學府,徐鳳年這位知名教授的胸懷。”
“他不怕你學去,也不怕你利用,就隻怕你學不到,也怕你用不來。”
“之前,我讓你大大方方地把你和方雲教授的課題相關内容,也都留下,也是這樣的道理。我們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同樣是這樣的學府,自有底蘊。”
“做人講究禮尚往來,也講規矩,那麽自然就不怕什麽小人行徑……”
方閑聞言,點了點頭,再問:“師父,現在醫學會對3級醫師以及4級醫師的管理,都是這樣病種署名制度麽?”
“誰做得好,就真的會列在這個病種的最前面?誰能做,就會列在這個病種的列表裏?”
“那是自然啦!”
林輝毫不猶豫地點頭:“在數十年前,哪個病種哪個教授做得好,全靠自己醫院去标杆,全部直接往履曆上寫,好成什麽樣,能做到什麽水平,除了平級的人,其他人根本搞不懂。”
“甚至,在很多年前,什麽教授能做什麽樣的手術,業内的人都搞不懂,也搞不明白。病人的周轉就診,格外麻煩,仿佛就隻能靠口口相傳。”
“臨床醫生是要做事的,做實事,就是爲患者實實在在地解決問題。”
“然後以最先能解決的病種出發,以此爲圓心,橫向擴寬可以解決的病種數量,縱向提升解決病種的熟練度和理解深度,這才是現在一個醫生主要的發展模式。”
“你倒好,一上來不是什麽簡單的病種,直接以這麽大一個毀損傷爲起點,那你有得累欸。”
“不管是毀損傷也好,還是大小便功能重建,手術時間都至少是五六個小時起,一天一兩台,你都得懷疑人生……”林輝看了一眼方閑,感慨着。
其實這樣才科學。
方閑之前就在想,欸,在創傷中心,怎麽才能夠找到最合适做手術的教授,難道是随機安排?
原來,還有這麽一個系統在,那這就合理了嘛。
方閑先沒回話,而是心裏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要搞下水道和糞道,這兩個方向,可不是什麽比較舒服的病種和術式啊。
都是很有味道的。
方閑本來對這兩個方向都不感興趣,否則之前考研的時候就選擇胃腸和泌尿外科了,骨科幹淨,是方閑的考慮方向。
不過,如今既然已經都走到了這一步,如今自己差不多是最了解毀損傷和大小便功能重建的人,自己不做,誰來做呢?
方閑再一次比較深入地了解帶教的意義了。
如果不早點培養起能夠接手自己的人出來,那麽自己就永遠抽不開身,有那麽多患者有就診的要求,除非你想你自己做出來的東西,新術式就趴在那裏吃灰,無用武之地。
否則的話,你還是得一直做下去,直到有人開始替代你所做的事情,你才能夠跳躍到其他的病種上。
這是從一開始,就入手新病種的難處。
林輝見方閑不說話,就又說:“不過這樣也是好事,這一個新病種攻克後,不說你的專業職稱到什麽地步,一個副研究員的研究副高職稱,你是逃不掉的。”
“副高的研究員職稱,可以提升你的待遇,再加上做新病種的術式,本來就會直接按照副高的專業職稱來計算工資。”
“這麽一算,你月薪來到七八萬,應該是不難了,不到三十歲,加上醫院的獎金,就能過來到稅後年薪百萬,是不是想想也挺美的……”
“嗯。”方閑點了點頭。
林輝則又說:“所以啊,你師父也得努力了。這所謂的5級技能和5級醫師的評定标準,也該改一改了!”
說完,林輝雙目平視前方,仿佛在說一件非常稀疏平常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