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能複生,逞一時之快,最後的結果可能讓自己都走不出來。
仍然還是蕭瑟收尾……
再去揭開司青父母已經埋葬多年的傷疤,去追求一個公正和公義,是否是司青願意看到,是否是司青的父母願意看到的。
若是方閑還年輕,自然可以不顧一切,但畢竟方閑已經不再是少年,那個懵懂的,可以肆意揮灑自己情緒的少年時。
人生總是在往前走的,不能回頭,也無法重複。
而且,在司青這件事上,方閑自己,還有一層比較深入地解讀——
這一層解讀與周希音這一次挑起的事情無關,與王環教授與他的談話無關。
隻是單純地以當一名醫生有關。
骨肉瘤,在司青犯病的當年,并不是絕無可治的不治之症。
那時,湘南大學附屬醫院裏,就已經提出過一套比較官方且系統的骨肉瘤治療模式。雖然預後仍然無法保證,可也不至于讓她在那麽段的時間裏就出現病情的絕對惡化。
而且,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歲月中,方閑通過自我學習以及查證,得到了一個認知。
即便是最極端的假設,當時在湘南大學附屬醫院骨科的骨腫瘤專科裏,所有的教授都無能,那時候的周老教授和楊教授二人,也仍然能夠把這樣的病種給治到預期較好的地步。
隻是,最後所有的結果,都指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這一個特殊的點,方閑一直都知道,卻也沒去怪罪什麽。
緣分這種東西,本身就妙不可言。
即便是司青到了湘南大學附屬醫院,也未必就能遇到周教授和楊教授,周楊兩位教授,也沒有義務,甚至有空閑出現在司青的面前,爲她親自看病、手術、制訂各種各樣的方案。
她很特殊麽?
她一點都不特殊,她就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被打了會哭,被罵了會委屈,化療之後也會脫頭發而已的普通女孩……
别人憑什麽要圍着她轉呢?
從來沒有這樣的說法!
這一點,一直都教會着方閑很多東西。
包括現在,方閑更加深入地理解和了解之後,通透的東西就更加多了。
誰會在乎一個病人的想法,在乎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将死的小女孩的心裏是怎麽想的呢?
方閑如此想着,在放下一些東西之後,再看徐鳳年教授發來的信息,他發來的信息,仍然還是之前的暗号,小寫英文字母u代表着手術室二十一間。
方閑走進手術間後,發現徐鳳年教授已經在和鄒君子、蔣宇航兩人開始了手術操作,而且在徐鳳年教授的指導下,鄒君子和蔣宇航師兄的手術進程,依舊十分順遂。
在這一台手術裏,其實自己也沒那麽重要……
“小方來了啊!快洗手上台……”徐鳳年看到方閑走進,仍然熱情。
因爲在徐鳳年的視野裏,壓根不會知道方閑剛剛進過王環教授的辦公室。
除非是周希音主動去給徐鳳年教授講。
鄒君子則是依舊略顯恭謹地讓開了位置,把二助的位置讓了出來,蔣宇航師兄則是繼續着自己的操作,認真且穩重。
這一台手術,沒有了方閑,仍然可以繼續下去。
正如這一個手術間,沒了方閑,依舊可以運行,甚至可以運轉得極好。
包括這一個創傷中心手術室,如今即便是沒了周成教授,沒有楊弋風教授,也沒有了自己的叔叔方雲教授,在如今的主任鄭白眼教授的帶領下,依舊可以運轉,治病救人。
方閑上了手術台,相對比較客觀地幫忙,與人配合。
起的作用不算特别多,可也不是特别少!
在一些細微的操作上,方閑能夠給的指導,卻是比徐鳳年教授更加客觀!
因爲此刻的方閑,能夠更加自如地去模拟出鄒君子和蔣宇航師兄兩個人的真實實力,但徐鳳年教授卻不行。徐鳳年教授給出的指導,是基于他自己的猜測。
而方閑卻是能完全站在兩人的角度,客觀控制自己的實力與他們平齊,來理解和引領這一台手術。
則是可以讓鄒君子和蔣宇航師兄兩個人,可以在操作時,更加遊刃有餘。
因徐鳳年教授,在一些小操作上,都無法回頭,也無法在不同技能等級之間融會貫通,隻有方閑可以……
而這,就是方閑在這個課題中,在這個病種上,在這一個手術間的這一刻,所起的小小的,唯一的不可取代的作用。
下了手術台,出了手術室後,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午的三點二十分。
正好,方閑在出手術室後,又碰面了對面一個手術間,一個主刀醫師帶着一個學生,一位名爲湯昌瑞的,來自贛省第六學年外科賽道的集訓學員,在交流着什麽。
主要是湯昌瑞在問,廣普元教授則是在回答,認認真真地回答。
湯昌瑞與方閑打了一個招呼,廣普元教授則是看了方閑一眼後,回以一個善意的眼神。
他們對自己此刻的心情,今天聽到的内容一無所知!
正如如今的自己,對湯昌瑞以及廣普元教授的讨論内容,兩人的心情也一無所知一樣。
兩人離開。
湯昌瑞客氣地與方閑說了一聲方師兄。
方閑再回切開組休息室不久後,鄒君子以及蔣宇航師兄仍然在熱烈且劇烈地讨論剛剛這台手術,在謹慎地探讨且驚訝着,原來最基礎的醫學技能,在看起來很高端且兇險的毀損傷上,也能夠發揮巨大的作用。
“方師弟,你是真的膽子大,你是怎麽想到,在脾破裂的情況下,不去切除脾髒保命止血,而選擇用縫合術來處理的?”
“而且還是比較低等級的縫合術去對應?”蔣宇航非常謹慎地這麽問,滿滿地求知欲。
方閑沒回話。
鄒君子則是輕微地碰了碰方閑:“閑哥,蔣師兄在問您話。”
方閑回過神。
眼珠子轉了一圈,身上的各種氣質和神色都變得收斂起來,很是自如地抱歉說:“蔣師兄,不好意思,我剛剛失神了,您的問題我沒聽清楚,您能不能再說一遍?”
心裏則默默道!
司青同學,人生就是這個樣子了,即便是我,也會被歲月沖得流散掉一部分東西,甚至記憶。
其他人的記憶、理解和同理心,便更是如此。
人死不能複生,再也不見……
“3級的縫合術去處理脾破裂這個點子,是方師弟你臨時起意,還是早有預料和安排?因爲根據現有的指南以及醫學會對于脾破裂相應的規定。”
“脾部損傷,除非是4級以及以上的縫合術,或者是有非常保脾經驗的醫師,可以予以保脾處理,否則以切除脾髒,避免術後大出血,保住患者生命安全爲第一治療優先。”
“方師弟是怎麽想着去保脾的呢?”
方閑這回認真聽了,說:“是這樣的蔣師兄……”
方閑重新回到了狀态,但如今所處的狀态,又與之前不太一樣了。
以前是再見,後來是再也無法相見,再後來,則是存在感不強,如今的方閑卻覺得,歲月原來真的可以洗刷掉一切,自然包括一個普通人微不可道的青春。
好好做一個醫生。
做一個治病救人的普通醫生。
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尊重他人命運,偶爾修正命運的旅途,隻能對少部分人,一小部分事有意義的醫生。
不爲什麽……
徐鳳年教授如今,每天開台的手術,一般都是有且僅有一台。
治病爲首,研究、整理數據、總結心得爲輔。
把毀損傷的治療經驗,進一步擴大化,去高端醫療技術,去高端的醫療環境,努力讓地級市醫院甚至縣級醫院都能做這樣的手術,推廣而行之,這是他目前要做的事情。
方閑、鄒君子以及蔣宇航幾個人,都是這個課題的參與者。
基礎醫學技能在IV級病種毀損傷的搶救、治療等方面的幹預程度及預後,是一個非常大的課題,也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課題。
方閑回答完後,就說:“鄒君子,蔣師兄,徐教授的手術做完了,後面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吧?”
蔣宇航則說:“一起去吃飯啊?說好了我請客的。”
“好!”鄒君子一臉興奮。
方閑則也點了點頭……
方閑今天出手術室之快,即便是想要再找方閑來聊聊天的王環教授,都沒尋到。
方閑再與鄒君子、蔣宇航二人作别時。
已經是吃得飽飽的了。
三個人是吃的龍蝦,還有蟹,吃的是網紅店。
味道一般般,說不得特别好,但也不特别差,天寶兄弟之所以會成爲網紅店,還是有他的道理的。
“去玩密室逃脫不?雖然我們才三個人。”蔣宇航覺得時間還早,這麽建議。
鄒君子有些意動。
平日裏在創傷中心手術室裏,如同苦行僧,不過還得看卷王方閑去不去。
方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蔣師兄,玩密室逃脫我就不去了,我回去還有點事情……”
“小方伱有事情,那就下次吧。”蔣宇航也知道,方閑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
能把方閑叫出來吃飯這件事,就實屬不易,至于再其他的,蔣宇航也不敢強求。
回到家,方閑所做的第一件事,還是打開空調。
沙市的夏日之酷熱,不是任何東西能免掉的,隻要是個人,該熱還是得熱。
吃飽喝足,方閑先刷了一會兒手機,看了看短視頻後。
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時間,方閑就再一次地拿出了桂元平老教授的筆記本看了起來。
翻看到了上次預留下的頁面:
“5級技能最初在定義标注時,經過了漫長時間的糾結和徘徊。”
“有人提議爲多變,有人提議爲轉化,也有人提議索性爲次完美算了。”
“可開了許多場次的會議,最終仍然無法找到一個比較好的詞彙去形容這個水平,直到某一天,如意兩個字的出現,瞬間讓這個境界融會貫通,深深地紮根到了每個人的心中。”
“如意自然多變,也自然可以轉化。至于是不是次完美,卻不在如意的桎梏之中。”
“這是最初版本的如意……”
“29年這一年,終于有人對初版的如意标注和解析,進行了重新的解讀。如意之變,并不僅僅隻是表面上的轉化和多變,而是在于根基穩固,則一切水到渠成。”
“主動之求變,在于一個求字。”
“被動之應對,在于一個随字。”
“如意的同意詞就是随意,無論遇到了何種變故、仍能泰然處之,不求變,隻求穩,且能得穩,是爲如意,否則就是刻意了。”
“再到32年的一次醫師會議上,終于破開了對5級技能長達十二年的監禁。”
“是的,是解除和破開了對5級技能的定義和監禁,醫學會提議,對确實擁有5級技能的醫師,更廣範圍的開放手術權限,更大尺度地放開他們的應對能力。”
“由此,醫師的培養模式也發生了更改,5級技能的醫師,不參賽,不評獎項,很多教學醫院創傷中心手術室的集訓、考核與準入制度,也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桂老教授的随筆,有一種歲月的塵封感,文筆樸實而老練,有一種涓涓細流,慢慢浸潤的感覺。
方閑之前從1級技能的定義到4級技能的定義,都一一詳細地讀過,不過卻是讀了一次則罷,但是關于5級技能的定義以及它的發展和演變曆程,方閑卻是覺得,讀一遍,仍是不夠的。
方閑自己就擁有比較多的5級基礎技能,他自己知道,擁有這麽多5級基礎技能的好處。
所以,方閑就慢慢翻開了關于後續,不同技能的5級,各自是什麽樣的水平以及相對應的模塊,也是一一地開始細緻琢磨和咀嚼起來。
九點鍾左右。
方閑與父母開了視頻。
“在看書啊?”老方問。
“嗯,老爸,你和我媽還沒休息麽?”
“時間還早,九點鍾,也睡不着。今天你雲叔來家裏了,說起了有關于你的事情。”
方閑忽然聽到自己的父親這麽講,反倒是有些緊張,趕緊問:“雲叔來家裏,是有事嗎?”
難道是王環教授告狀了?讓雲叔都出面,去自己的家裏,讓自己的父母也勸自己,不要多管閑事?
可我沒想多管閑事啊?
“沒什麽事情呢,就隻是随便聊聊。”
“倒是小小錢,帶來了不少關于你的消息,才讓我們曉得,你現在還學會騙人了。”父親笑呵呵地說。
雖語氣聽起來是嗔怪,但語氣卻滿是欣慰之色。
小小錢,方祈安怎麽也這麽碎嘴。
“老爸,我這不是怕你們覺得我在外面,突然一下子就好起來了,怕你們多心麽,就想着一點一點給你們講,讓你們不止高興一陣子。”方閑說。
“我兒子長大了……”老方的語氣略有些沉重地這麽感慨,眉宇間似隐隐有失落和欣喜交錯。
……
挂斷電話後,方閑洗漱完再出來,冷靜地回味着父母的意思,也不禁有些感慨。
父母總是期待着自己長大,但得知自己長大之後,卻又會多一些自己已經老了的感慨。
有些奇怪,卻也是人之常情中。
由此可見,自己遇到的所有人,其實也都是普通人,最多就隻是經曆的事情或多或少,每個人的見識和看到的東西,或有不同罷了。
即便是往前走,遇到的人,做的事情,也都會是普普通通的。
沒有那麽轟轟烈烈,平平淡淡的,才是最真實。
翌日!
方閑再次如常地吃過了早餐,來到了創傷中心手術室時,休息室門口,又多了幾個人。
隻是與昨天見到過的,廣普元教授的那些學生們不同的是,這幾個看起來比自己年長不了幾歲的人,會稍稍地多那麽幾分傲氣。
他們是王環教授特意帶來的。
“小方,這幾位都是華山醫院的博士,算起來是你的師兄。以後會在我們創傷中心手術室裏,待一段時間,作爲交換學習。”
“我們醫院的,你的一些師兄們,也同樣去了華山醫院的創傷中心手術室。”
“希望你們以後可以多多交流,相互學習。”
“李志章同學,我們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創傷中心手術室,歡迎你們的到來哦。我們手術室目前的集訓學員有……”王環這麽給李志章等學員介紹。
而且中途還抓到了一隻鄒君子。
不過,他們的目光,基本都是聚焦在了方閑身上,仿佛對其他人都不屑一顧似的。
王環才離開,李志章才含笑着說:“方閑師弟,在華山醫院的時候,就聽過很多師兄弟以及老師說起過師弟的大名,覺得頗爲震撼。”
“希望方閑師弟以後可以多多賜教哦。”
鄒君子聞言,則在方閑的耳旁低語了一句:“方閑哥,這些人就是華山醫院過來和我們‘比’的人,他們若是勝了的話,林輝老師估計就不回來了。”
方閑聞言看了一眼鄒君子,又看了看李志章一行三人。
抿嘴一笑:“希望能有機會跟着李師兄多多學習……”
方閑對李志章的到來,完全不感興趣。
不過似乎他們對方閑的行蹤很感興趣,而且非常關心方閑的行程和進步,連集訓學員的機會都不當了,非常先作爲跟班見習的學員,跟方閑幾天。
鄒君子和蔣宇航二人見狀,馬上就躲了。
甚至在看到了李志章幾人後,準時出現在手術室裏的周希音,都給方閑發來了一條私信。
“周師兄,這位李志章師兄,很優秀的,可莫大意了哦。”
方閑看到了這一條信息,卻沒回,也沒理會。
仍然是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情。
李志章、袁碩以及一位叫解霓裳的師姐,則是在仔細地跟在方閑的身後,看着方閑做事情,仿佛要先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方閑也隻能尊重他人命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