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背後隐藏着怎麽樣的情緒秦風并不知道，他隻覺得王叔跟平時不一樣了。
但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麽秦風對于任何可能出現的情況都有心理準備。
他起身開始收拾東西，淡定且從容。
關掉電腦，将書桌上的那些文件、腳本文案全都收拾妥當，用抹布把桌子仔仔細細擦拭一遍。
他不知道以後這張辦公桌還會不會屬于自己，辦公室裏也還有沒有自己的工位……至少秦風的内心是如此期望的。
王仁貴站在門口點了一支煙，沒有催促，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等着秦風收拾，眼神始終落在秦風身上。
照常來說，他是不會在單位裏面抽煙的，雖然是空降過來的關系戶，但是王仁貴非常尊重台裏的規矩，抽煙都去門外沒人的地方抽。
但今天，他不太想遷就這些規矩了。
心情不好。
秦風收拾完了東西跟着王仁貴出了門，屋裏的大劉和小王終于在沉重的氣氛裏喘了口氣，剛才王主任身上的壓迫感讓他倆噤若寒蟬。
小王問：“主任這是怎麽了？”
大劉搖了搖頭：“我哪知道，我從來沒見過主任這樣吓人。”
小王桌子上擺着一本《水滴》，他翻開扉頁看着上面的簽名，表情卻有些無法言喻的落寞。
“我昨天晚上做夢都是想要秦無相的簽名，這本書賣了房子首付就有了。”他輕歎一聲：“但我現在卻高興不起來。”
大劉點了點頭深以爲然：“同一個辦公室裏的同事就是秦無相，這事放誰身上誰也一時半會接受不了的。”
小王抿了抿唇：“劉兒，你說秦哥還是秦哥嗎？”
他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這才是讓大劉和小王如此忐忑的關鍵。
身邊有一個名人怎麽看都是好事呀，那可是秦無相诶！
但他們害怕的是秦風的消失。
那些在辦公室裏有趙明跟秦風兜底就什麽都不用愁的平淡日子早已刻進了骨子裏，好像每天推開辦公室的門看見秦風在收拾工位摸魚已經和太陽東升西落一樣變成了常事。
秦風那儒雅随和的微笑，偶爾會給他們帶早餐的體貼，工作上的幫助……
小王緊緊抿着嘴唇：“好幾次我去單位大門口買包子給我裝錯了，都是秦哥領着我去找人家的……”
大劉聽了先是一樂，心想都什麽時候了你想的還是這種事，你讓賣包子的欺負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單位裏都知道。
但緊接着便是一股淡淡的傷感彌漫在他心頭。
對于有些社恐的小王來說，秦風對于他絕非普通同事的關系那麽簡單，即便是他手中捧着一本價值幾十萬的秦無相唯一一本簽名書，可他仍爲這超脫認知的變故感到迷茫和害怕。
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大劉扪心自問，早就把秦風當成了朋友而不是同事，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說不裝了攤牌了，我其實跟伱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一時半會兒誰能接受得了？
于是大劉歎了口氣，走到小王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咱們要相信秦風。”
小王點了點頭，心裏忐忑着，卻也隻能等了。
“不過王主任剛才爲什麽那麽生氣？”
“你也感覺出來了？”
“我又不是傻子！主任剛才身上陰沉的都快滴出水來了，他那個臉比咱們部門業績墊底的時候拉得還長！”
“對啊，爲什麽呢？”小王一頭霧水，按理說自己的手下突然變成名人對電視台領導來說是件好事呀？
怎麽搞的被騙了八百萬似的。
大劉有些疑惑：“會不會是跟秦無相之前那些傳聞有關？”
“你是說秦無相到處沾花惹草的傳聞？”小王呢喃自語：“主任爲什麽要讨厭這個？又不會對電視台形象産生影響……總不能主任原來有把秦風介紹給親戚相親的打算，結果這樣一來相親黃了吧？”
“越說越離譜。”大劉對于小王的腦洞嗤之以鼻，但卻對他那本簽名書很感興趣。“你那本書賣了能頂你十年工資诶。”
“但我暫時不想賣了。”
小王合上簽名書，回頭看了眼秦風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工位。
另一邊，王仁貴跟秦風剛出門就遇上了從外面匆匆趕回來的曲江跟泰東升。
今天來參加新聞發布會的明星大腕幾乎都住在都市豪庭，觀海市最好的酒店因爲秦無相的緣故又生意爆滿。
作爲東道主和新聞發布會承辦方的觀海市電視台自然得表示表示，他倆過去陪了幾杯酒，就馬不停蹄往後趕。
目的當然是秦風了。
曲江見秦風跟在王仁貴身後，趕忙上前：“你倆這是打算去哪？秦風，你……你真是秦無相？”
他沒了平時的從容，甚至言語裏都多了些詢問的尊敬，語氣都小心翼翼的。
秦風看向他，隻是平靜地回答：“該說的發布會上我都已經說過了。”
“這……”曲江看了眼秦風又看了眼王仁貴，客氣地笑着說道：“台裏待會要開個會，王主任你勸勸秦風，先一留步。這可是事關電視台未來發展的主要會議啊！王主任？”
結果王仁貴根本沒打算給曲江面子，皺了皺眉：“曲台長，開會我們倆就不參加了，我還有事。”
他腳下不停直接往外走，秦風也是看了眼曲江，沒有要留下的意思。
比起電視台裏的這些人際關系，王家父女才是秦風最在乎的。
更準确的來說是王安若。
不管是王仁貴還是王媽亦或者是王安若口中的爺爺，這些人的态度都或多或少會影響他與王安若的關系和感情。
王仁貴領着秦風出了單位的門，沒有要開車的意思。
秦風跟在他身後揣測着王叔要帶自己去哪，他想的最多的是領着自己回家或者是去見王安若。
但很顯然秦風把這件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走着走着，兩個人來到了某條單向道，狹窄的道路和兩旁停着的車輛是如此熟悉，當然最熟悉的還要是那家面館的門頭。
王仁貴領着他到了晚間節目組最常去的面館，這裏不僅有着屬于同事們的記憶，也有着秦風永遠無法忘記的回憶。
王仁貴拾級而下，掀開簾子走進店裏。
現在已經過了飯點，店裏沒什麽人，老闆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倆。
“好久沒見你過來了。”老闆笑着跟王仁貴打招呼，然後又看向秦風：“小夥子倒是前些日子剛來過。”
“來兩碗牛肉面。”
王仁貴要了吃食徑直往包間裏走，推開門将外套脫下來挂在門口的鈎子上，在挨着門的桌旁坐下。
秦風進了門之後見王叔坐的位置先是一愣，然後回過神來之後坐在了他對面，深呼吸一口氣等着王叔先開口。
王仁貴坐下以後就一直盯着秦風，兩個人對視沉默了一會。
“現在敢看我了？”
話語裏充斥着令秦風感到陌生的語氣和威嚴，他這會終于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王叔。
平時和和氣氣在家裏被老婆吆喝也不敢回怼的王叔，隻是懶得去計較些什麽。
真的涉及到底線了，王仁貴會讓所有人知道王家沒有一個孬種。
而王仁貴跟他爹的底線一樣，都是王安若。
“瞞着叔這麽久，心裏沒底氣。”
秦風實話實說，都到這種時候了，任何隐瞞和謊言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安若知道嗎？”
“不知道。”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老闆都把兩個人的面端上來出去了，王仁貴仍是沉默着。
他問老闆要了兩頭蒜，秦風很識趣地幫着一塊剝蒜，新蒜白嫩中透着粉色，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辣。
王仁貴挑了一筷子面條哼哧哼哧吸進嘴裏，然後将剝好的幾粒蒜瓣一股腦扔進嘴裏嚼着。
秦風沒有動筷子，就這麽一直看着他。
“爲什麽這種時候跳出來？”王仁貴一邊吃面一邊随口問着，甚至都沒正眼去看秦風。
秦風卻一臉正直地看着他，認認真真說道：“最近抄襲的事情。給安若寫歌的是我，我用一個小衆作詞人幫她寫的歌，華天娛樂跟我簽了協議，讓我保密，歌就成了安若的原創。安若應該是猜到了是我，出了這件事之後一口咬定是她的原創，再這樣下去她的前途會葬送的。”
王仁貴沒有接話，秦風便繼續說着自己的理由。
“如果我不站出來公布這件事，我對不起安若對我的感情。我始終認爲一個男人要有擔當。”
聽了這話，王仁貴正在吃面的動作一頓，然後問道：“從什麽時候知道安若的秘密的？”
“開機儀式。”
“爲什麽不說？”
“安若不想讓我知道，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那你的理由又是什麽？”
“我……”
秦風今晚第一次出現了停頓。
自己瞞着王安若秦無相這個身份的理由是什麽呢？
最開始隻是沖着點數，沒有必要讓秦無相影響到秦風的生活。
後來是因爲王安若讨厭渣男，自己之前那些爲了點數活下去的行徑稱不上卑劣也算是聲名狼藉了。
一個撩了就跑的渣男，一個一天換一個女伴出入各種風月場合的風流作家。
王仁貴很快就吃完了面前的面，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辣的，他已經滿頭大汗了。
配上此時不同于以往嚴肅和威嚴，讓王仁貴看起來像是剛打完仗滿身大汗的士兵，眼神危險又銳利。
他站起身來，兩隻手扶着腰帶提了提褲子，呼氣都是蒜和面混合的熱氣。
“沒想好，就回去好好想。”王仁貴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周六到我家門口要是還沒想好，你就滾蛋，以後再也别進我家的門了！”
秦風聞言一怔，緊接着喜上眉梢。
他回頭看向王仁貴，顯然對方已經打算給自己一次機會了。
“謝謝叔！”
王仁貴回頭瞥了他一眼，但沒說什麽徑直離開了。
“這就吃好了？”老闆很驚訝王仁貴吃飯的迅速，距離面上去也就過了一兩分鍾吧？
王仁貴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沒解釋什麽。
王老爺子在他們小的時候可是按照部隊裏的鐵血風格教育這幾個小兔崽子的。
你吃飯磨蹭？到點吃不完就餓着！
“結賬。”
“兩份牛肉面一共42，怎麽算？”
“一塊結了。”
王仁貴手機付了錢，臨出門之前看了眼身後的包間房門，在心底暗暗歎了口氣。
“要不是爲了安若着想你自己承認了，事後被大哥誰的查出來讓我知道……”
王仁貴又重重歎了口氣，他覺得瞬間老了許多。
其實在新聞發布會結束之後，他就已經知道小秦還是那個小秦了。
秦風不是裝出來的，秦無相自然也不會捏造的。
但家裏人肯定沒辦法接受這個變化。
至少王仁貴已經能猜到老婆子回了家會怎麽罵秦風了。
至于女兒……
這是讓王仁貴最心疼的，他知道女兒動了心，這件事就不是簡單的分手能處理的。
所以他拉秦風出來吃這頓飯，就是想看看秦風對女兒的感情……
也算是給秦風一次機會。
他又深深歎了口氣，握緊了拳頭。
“真想給這小兔崽子一拳！”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咬牙切齒，但過了片刻又松開了拳頭，從兜裏摸出煙來點上一支。
望着被煙霧籠罩有些朦胧的月亮，王仁貴也有些迷茫了。
他不可能真的給秦風一拳的。
因爲小秦真的很好，是個好人。
他一路上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煙，怎麽想也想不通怎麽好好的女婿就變成了渣男呢？
沒有人能體會此刻王仁貴作爲一個父親的糾結與掙紮。
就像也沒有人能體會此刻秦風處于怎樣的旋渦裏一樣。
他坐在桌前看着眼前一口沒吃的面，實在沒什麽胃口。
掏出手機來打開跟王安若的聊天框，他不敢發消息。
害怕消息變成紅色的感歎号。
猶豫了很久，他還是下了決心。
“對不起。”
他删删減減，最後隻覺得這三個字是最合适的開場白。
點擊發送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顫抖。
沒有紅色的感歎号！
秦風松了一口氣。
但也沒有回複，消息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樣消失不見。
隻要王安若沒把自己拉黑就還有機會！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難受，對不起。不管是你想罵我還是想聽我解釋了，給我打個電話吧……我很擔心你。”
秦風發完消息長出一口氣，然後将手機裝進兜裏。
“老闆結賬。”
“剛才你領導結過了。”
老闆的話讓秦風一愣。
“小夥子不行啊，沒點眼力見，怎麽能讓領導給你結賬呢？”老闆語重心長：“下次你積極點。”
秦風聞言苦笑一聲：“那得有下次才行。”
但他轉念一想，這次王叔肯結賬挺好的。
至少他還願意給自己結賬，要是現在老闆說你領導結了自己的走了，你的沒管，那秦風估計今晚是睡不着了。
“老闆，再來一份牛肉面、闆面和……炒面，對，想起來了。”
秦風拍了拍腦門。
晚間節目組辦公室，大劉和小王做完了所有的工作，趙明也已經回來了，三個人在辦公室裏拖地，做最後的衛生工作。
“餓死我了，待會咱們去吃什麽？”
“還吃，各回各家了。”大劉搖了搖頭：“哪還有心情吃飯。”
趙明聳了聳肩：“你們嫂子還在家裏等我呢。”
“那……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一聲熟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衆人一愣然後齊刷刷看向門口。
秦風拎着三份打包好的面從外面進來，臉上挂着些許歉意的微笑。
“秦……秦……”大劉看着他，嘴巴蠕動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喊秦風還是秦無相。
“不是有意瞞着你們的。”秦風将面放桌上：“怎麽了，劉兒？都不知道我叫什麽了？”
秦風環視着辦公室，看着親切的三人，露出了跟平時一樣的笑容。
“我還是秦風，秦無相不過是個筆名罷了……誰都有兼職，大劉周末還跑滴滴呢！”
小王率先走上前，在秦風面前站定，猶豫了片刻，顫顫巍巍伸出手。
最後他仿佛堅定了信心一樣，一狠心摟住了秦風的脖子：“秦哥，你說好了給我簽剩下的名的！”
趙明見狀露出了釋懷的微笑，搖了搖頭：“吃完了把垃圾收拾好。”
大劉走上前去拆包裝袋：“喲，我愛吃的炒面！”
秦風望着他們三人，感受着男人之間冰釋前嫌的友誼，心裏卻很是忐忑。
兄弟隻要還是以前的兄弟，什麽身份無所謂的，不會因爲你曾經是個花天酒地的人而離你遠去。
但女友……
秦風掏出手機，安若還是沒有回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