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
張義的态度很是恭敬,并沒有任何桀骜或者得意的神色,表現出了他這個年齡段不該有的成熟,讓小行人賈其芳不敢小觑。
他示意張義跟在他的身後,态度變得越發的和睦。
從宮殿後走了一會兒,張義遠遠聽到細微的鳥鳴聲和潺潺流水聲。
在他前方,是位于趙國皇宮之内的,一處景緻秀美的皇家園林。
園内布置得非常考究,每一處花壇、石階、亭台、池塘都是十分考究,一走進這裏,便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樹木成蔭,枝葉懸廊。
一座座花壇内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卉,五顔六色的花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放眼望去,那花海盛放之際,與宮殿的肅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反而讓人感到無比舒适和放松。
賈其芳停頓了一下腳步,略等了下張義道:“使者這邊請。”
張義颔首,在觀賞園林美景的時候,稍稍加快了步伐,緊跟在賈其芳的身後。
位于趙國宮殿的皇家園林,占地遼闊。
走了差不多的一盞茶的功夫,沿着彎彎曲曲的小路,張義與賈其芳走到了一座疊翠流金的假山前。
山中的溪澗流水,石子小徑随溪意彎曲,水波蕩漾,美景如畫。
繞過假山則有一口池塘。
魚兒在綠色水底嬉戲,偶爾躍出水面,濺起水花,仿佛爲整個皇家花園增添了一絲煙火氣息。
“使者,陛下就在前面。”賈其芳遙手一指的說道。
賈其芳手指着的是池旁的小亭。
一個身穿赤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百無聊賴坐在檀木椅上。
随手朝池塘中丢些魚食,看着池塘中的一條條錦鯉相争。
在他的左右各站着一個面無表情的守衛。
張義仔細觀察,發現這位趙國天子身邊連個伺候的宦官都沒有,那兩個守衛與其說是守衛,倒不如說是監視。
趙國王室已經被那些宮外的武學勢力所攜裹,壓迫,乃至架空。
與當今的魏國天子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局面。
當年趙國的初代王與魏國初代王一樣,都是一個性格豁達、辦事果敢的強者。
魏國已經曆兩百餘年的經營,如今奮六世之餘烈,已經成爲天下強國,反觀趙國初代王的後輩卻已經如此不争氣,連皇宮的彈丸之地都已經不能掌控。
讓他心中忍不住唏噓。
張義收攏心思說道:“辛苦賈行人通禀。”
小行人賈其芳笑道:“使者你跟我一同前去即可。”
說着,他就勸帶着張義朝着趙國成襄帝的小亭走了過去。
等臨近小亭附近時,張義果斷停下了腳步,堅持說道:“我乃穎郡使者,直接面見不符合君王的禮儀,還是辛苦賈行人通禀吧。”
他說話的聲音不輕不重,身在亭中喂魚的趙國成襄帝正好能夠聽見。
小行人賈其芳見張義如此,也隻得依他,孤身一人前去通禀。
他走到趙國成襄帝的面前,并沒有行君臣之禮,直接說道:“陛下,魏武王使者求見。”
正在喂魚的趙國成襄帝表情一怔,顯然沒有想到魏武王使者會想要求見他。
成襄帝有些不解道:“此事朕不是交由龐相去處理了麽,爲何要來找朕?”
賈其芳說道:“龐相國已經接見過使者了,這是魏武王使者主動求見陛下。”
成襄帝臉上狐疑之色更甚。
不過身爲帝王他也知道一些帝王之禮,放下是手中的魚食,拍了拍手說道:“讓他過來吧。”
賈其芳颔首,重新回到張義的面前道:“陛下宣你過去。”
“好。”
張義整理了下儀容,表情鄭重的走進亭中,見到趙國成襄帝行禮道:“魏武王使者張義,拜見陛下。”
“使者,無須多禮。”成襄帝好奇道:“使者到朕這裏,是要有什麽特殊要求麽?若是龐相都不能答應使者,朕這邊也不會答應的。”
張義搖了搖頭笑道:“回陛下,并非如此。”
“那使者爲何要見朕?”
“我作爲魏武王使者,受武王殿下所托出使趙國,奉命商讨關于河東的重要事宜,而陛下貴爲趙國的君主,是此國的主人,我作爲賓客怎麽能夠不見到主人呢?”
張義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是誠懇,成襄帝恍然有種被人尊重的感覺,讓他對眼前這位使者不由的大生好感。
他高興的說道:“張使者,久聞大名,你此次使趙是有何目的?”
張義左右環視了一眼說道:“這裏不是商談國事的地方,還請陛下重新換個場所。”
成襄帝了然,知道張義是想要單獨與他交談。
他吩咐道:“賈行人,帶使者進宣室,朕要在那裏以接見遠道而來的使者。”
站在小亭旁的賈其芳聞言,并沒有拒絕,連忙準備。
在他看來,在宣室接見使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宣室與皇家園林相距不遠,隻走了不過一刻的功夫,雙方就到了宮殿的宣室。
整座宣室靜悄悄的,像是被塵封了許久。
從大門進入,便可見到大殿中央高大的玉坐。
玉座兩側,是一排青銅鑄成的塑像,刻畫着曆代趙國的風雲人物。
這座宮殿雖然有打掃的痕迹,但地面上仍舊散落着些許灰塵,顯得冷清與落寞。
進入宣室之後,成襄帝直接坐在了玉座之上,屏退了一些不相關的人。
“使者,現在你可以說你此次出使的目的了。”
張義面色突然扁的嚴肅起來,認真的說道:“如今我魏國陛下正在召集二十萬大軍,準備進攻趙國,所以我不敢隐瞞真實的情況,先提前把它告訴陛下。”
“這……”聽到這個消息,成襄帝忽然有些慌亂。
他臉上的些許變化被張義所捕捉。
張義心中暗喜,接着道:“陛下,想必您已經知道我們武王殿下已經占據了河東三十城,其部下大敗李幕将軍,鋒芒正盛,每一位将士都能夠以一敵十,若後續還有二十萬大軍趕赴,趙國則就會變得很危險了。”
關于李幕戰敗的事,近些時日每日早朝的時候都會被大臣反複提及。
屬于李幕陣營的官僚爲了給李幕戰敗找理由,在成襄帝面前誇大了占據河東的魏兵戰力。
成襄帝身在皇宮之中,身邊的信息有限制,對此并沒有很清晰判斷,隻是人雲亦雲。
在他的認知中,占領的河東的魏兵就是很強。
所以此時對張義的話深信不疑。
成襄帝問道:“那依照使者看,朕的應該如何才能避免這場戰事呢?”
張義知道成襄帝已經開始動搖:“我私下替陛下考慮,不如陛下召集群臣,宣布割讓趙國河東三十城給魏武王,然後拟定文書,作個約定,請武王不要進攻。”
“這不是割地嗎?朕想群臣不會同意。”成襄帝聽後皺眉,面露難色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了。”
“陛下,我理解您的擔憂。但是請您考慮一下,如果大軍進犯,你們趙國還能找出比李幕更有能力将領?有比浩然宗主更強的武夫嗎?一旦大軍攻破都城,龐相和李幕将軍他們都有能力自保,最危險的就是陛下您。我所說的都是在爲陛下考慮啊。”
成襄帝猶豫了一下,但仍有所保留:“朕需要再想想。”
張義趁熱打鐵道:“陛下,時局瞬息萬變。若是二十萬大軍正式出發,那麽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将直接威脅到趙國的安全。隻有割讓趙國河東三十城,成襄帝您才能繼續當趙國的皇帝。”
“不然的話,陛下想與我方繼續作戰,那麽您隻有派遣龐奢相國帶兵,無論成功與否,這都會助長龐家的勢力,想必這也不是陛下願意看到的結果,希望陛下盡快拿定主意”
成襄帝陷入了沉思,他雖然對張義的話持有疑慮,但也被他的遊說所打動。
無論戰或不戰對他似乎都極爲不利。
兩害相較取其輕。
經過一番權衡,成襄帝終于下定決心,“好,朕同意割讓河東的三十城,等明日朝會朕會跟衆多大臣讨論這件事。”
張義自信滿滿地笑道:“陛下,您提出這點,朝堂上肯定有大臣支持,而我們願意會先退兵三十裏以支持陛下的決定。”
“那這樣再好不過了。”
張義見達到了預期的目的,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眼神中不由的露出開心的神色。
他再看向趙國成襄帝,隻覺得這位比武王大不了多少的青年,很是可憐。
千裏之外,皇帝管不着,十步之内,皇帝與普通人無異,所以皇帝的權力隻在十步以外、千裏之内……而他被困在了十步之内。
等到次日趙國召開朝會的時候,成襄帝信守承諾,提出了割讓的河東三十城的想法。
坐在王位上的成襄帝開口說道:“朕欲割讓河東三十城,以結束河東戰事,不知道諸位大臣怎麽看?”
見成襄帝主動提出了割讓河東三十城,龐奢臉上不由的閃過一絲訝異之色。
随後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打消了。
昨日張義的提議實際上已經打動了他,隻不過若他提出割城之意,容易落下口實,傳揚出去也不利于他的名聲。
不能保證李幕一側針對這點對他潑髒水發難。
他原本是計劃讓手下一個名聲不好的人提出此事,然後再向成襄帝施壓,現在看來都不需要了。
龐奢記得昨日張義單獨觐見了成襄帝。
該是他說動了成襄帝。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魏武王派來的這個使者,雖然年輕,但确實胸有溝壑,有些了得。
就在成襄帝提出割城的想法後,立刻有李幕陣營的大臣站了出來,反對道:“陛下,以地事魏,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乃取死之道啊。”
成襄帝臉色有些緊張,但考慮到自己的安危,他還是硬着頭皮說道:“那依王愛卿看,如今李幕将軍落敗,養病在家,浩然宗主受傷,魏軍已然占據了河東三十城,對邯鄲郡,太原郡虎視眈眈,這樣的局面該如何處理呢?”
站出來的大臣臉色一滞道:“臣……”
一旁的龐奢将這一幕看在眼裏,他對身後的一個年輕官員眼神示意。
後者立刻站出來說道:“陛下英名,眼下局勢對我大趙确實不利,臣也認爲該割河東三十城,以空間換時間。”
“愛卿有什麽看法?”
“天下六國攻伐不斷,割城賠地之事在所多有。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一國因爲割讓一些城池就滅亡的。況且我趙國地大物博,三十個邊城對我大趙而言,不過九牛一毛。再說城池的一時易手,說明不了什麽,以後有合适的時機,我趙國趁機奪回也并非沒有可能。”
此話一出,龐奢陣營的不少大臣紛紛站出來道:“臣附議。”
歸屬于李幕陣營的大臣,立刻意識到了不對,發現龐奢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們迅速反擊,站出來反駁。
朝廷上轉眼間唇槍舌劍,不少臣子開始大打出手。
成襄帝見勢不對,看向龐奢詢問道:“龐相覺得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全部止聲,看向了龐奢。
面對衆多的目光,龐奢眼睛深沉如水,良久道:“臣以爲陛下,言之有理。”
“嘩…”
朝堂上出現了一陣喧嘩。
有李幕一方的臣子激動的罵道:“龐奢,你們沆瀣一氣,是在賣國。”
龐奢瞥了一眼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在賣國?我看你其心可誅啊。”
面對龐奢扣下的一頂大帽,說話的臣子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此時本就是成襄帝提出,雖然說成襄帝沒有實權,但他的身份用來做大旗和遮羞布,卻異常的好用,他無法反駁。
成襄帝心中不由的松了一口氣說道:“既然如此的話,魏武王的使者還在邯鄲城,就與他拟定文書,作個互不侵犯,止戈的約定。”
衆大臣見割城一事已經塵埃落地,頓時不再多言。
當天下午,還在邯鄲城的張義得到了他想要文書,拿到了河東三十城的法理,不由的大笑。
“本次出使趙國總算是不辱使命,達到預期的目的了,回去我也能向武王交代,我在武王身邊的位置也将徹底穩固下來了啊。”
千裏之外,皇帝管不着,十步之内,皇帝與普通人無異,所以皇帝的權力隻在十步以外、千裏之内……而我被困在了十步之内。——出自孺子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