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趙國割讓河東三十城?
趙弘明下意識的看了高延士一眼,後者的臉上也是充滿了訝異之色,急忙低下了頭,避開他的目光。
看來高延士也不知情。
趙弘明對張義的提議陡然間就來了興趣。
現在吳起魏武卒與岑修的大軍雖然占據了趙國的河東三十城,但是趙國并沒有因此而丢掉河東的意思。
如果趙弘明不想放棄得之不易的戰果,勢必就要繼續在河東三十城駐兵。
河東三十城的地方還沒有徹底消化,并不能轉化爲實際的效益,那麽長此以往,這些大軍的後勤對他來說可就是個不小的包袱。
不說能拖垮他,但也不好受。
況且占的時間越久,所占據的城池成爲前線的時間就越長,對當地的民生也是極大的損害。
古往今來,兩國交戰将原本繁華城池打成白地的例子比比皆是。
屆時就算他再拿到那些城池,對他而言好處就少了許多。
如果張義出使趙國能夠讓趙國割讓河東三十城,讓他盡快結束用兵,對他來說可是有莫大的好處。
趙弘明好奇的問道:“不知張舍人有何想法?”
張義顯然已經有了準備:“殿下,您可知道趙國龐奢與李幕兩人之間的關系?”
趙弘明細想,回憶起前不久季國夫傳遞給他的情報當中,就提及李幕與龐奢兩人在朝堂上的交鋒。
他知道李幕與浩然宗關系相對密切,龐奢背後則聚攏着一批其他一二流的武學勢力,兩者分屬于不同的陣營,所以互相不對付。
現在李幕在他手上連連受挫,被龐奢抓住了機會正在拼力打壓。
最近晉陰來了不少趙國武夫,張義估計也是打聽到了不少趙國的情報,想從這方面當做突破口。
趙弘明沉吟了一會兒,點頭說道:“本王略有耳聞。邯鄲城時常傳出兩人不和的消息。”
“然也。”張義侃侃而談道:“據我所知,這次李幕被殿下所破,爲了翻身孤注一擲,将希望壓注在浩然宗的身上,卻沒想浩然宗也是沉沙折戟。”
“依照我過往對龐奢的了解來看,此人懂小節而失大義,重眼前而無遠慮。龐奢必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對李幕落井下石。若有可能,讓李幕一直翻不起來身,才最符合他的作風,而這對我而言便有了遊說的空間。”
聽完張義的一席話,趙弘明心中暗暗吃驚。
他擊敗浩然宗主隻是過了五六日,張義這麽快就能獲知,并從中找到機會,真是好敏銳。
看得出張義平時并沒有懈怠,一直暗中關注着趙國的局勢變化,心中已經有了周詳的計劃。
張義繼續說道:“不過,在我看來,利用龐奢和李幕的不和,讓趙國割讓河東三十城不過是眼前小利。要是操作的好,将來也會有莫大的好處。”
“不知道張舍人說的莫大的好處有多大?”
“大概有一個趙國那麽大。”
“……”趙弘明顯然愣了下。
張義解釋道:“李幕此人雖敗在殿下手中,但并非就說明李幕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恰恰相反。在我看來,李幕的領兵能力,放眼六國當中也是屬于一等。不是他弱,而是殿下太強的緣故。若是趁機将李幕徹底打壓下去,不再啓用,那麽以後殿下攻趙也就少了一個對手。”
趙弘明輕笑着說道:“依你之言,少了一個李幕,本王就能得到一個趙國了嗎?”
張義搖了搖頭說道:“殿下可知趙國如今能夠穩定,純粹是因爲龐奢與李幕雙方勢均力敵的緣故。要是其中任何一方倒下,讓其中一方受利,打破了這個平衡,都會使得趙國動蕩。”
“要是李幕倒下,龐奢在趙國便再無對手,勢力會極速膨脹。當他得到的越多,他想要的越多,他背後那些武學勢力胃口也會越大。當這些人在趙國肆無忌憚、貪得無厭的時候,距離趙國的覆滅也就不遠了。”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張義很厲害啊。
他這個計謀有點類似于反間之計,通過一些巧妙對方手段而使敵方内部發生混亂,以達到削弱對方的目的。
不得不說,他看得很遠。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作爲一個封王的門客,竟然在圖謀整個趙國。
看來其想當相國的志向不是說說而已了。
“殿下,這個機會稍縱即逝,還望殿下允我出使趙國,并讓吳起與岑修兩位将軍盡可能配合我。”
趙弘明思索了一會兒,果斷道:“好,本王即刻賜予張舍人使者的身份,出使趙國,并讓前線配合張舍人。”
見趙弘明并沒有阻攔,支持他的策略,張義臉色一喜道:“多謝武王殿下。”
趙弘明能看得出,張義年歲不大向上攀爬的欲望卻是尤爲強烈,善于抓住展示自己能力的機會。
這對許多魏國王爺來講可不是好事,畢竟太強勢的手下會功高蓋主,形成威脅。
不過他卻是沒有絲毫的擔心,這些人就算翻出花來,他也有能力鎮壓。
他還巴不得手下多出來一些人才,壯大自己的勢力。
因此,對張義的事他并沒有任何遲疑。
趙弘明接着說道:“張舍人說的兩件事,本王已經處理了一件,那麽剩餘的一件事,你是打算舉薦李俚?”
關于李俚此人,他的印象并不深。
隻是隐約知道他作爲晉陰城的上地守,在位期間有些口碑。
達成了一個目的,張義的臉上不由多了幾分笑意,說道:“殿下從城外歸來時,有何感受?”
趙弘明細細思索,隻覺得城外一片祥和,仿佛并沒有受到此次大戰的影響。
他沉吟着說道:“城外本王曾看到有婦孺在田中拾稻穗,倒是給本王甯靜安心之意。”
“這就是上地守李俚的功勞啊。”張義由衷的說道:“晉陰城城外發生了一場大戰,潰兵無數,加上之前在晉陰城準備糧草後勤,都在晉陰城身上增加了不小的壓力。”
“但是在上地守的治理之下,晉陰城不僅沒有受到李幕攻城的影響,反而百姓安居樂業,這都是其用功治理的緣故,其足有治理一郡的能力。”
張義拿出一份信,雙手奉上道:“實不相瞞,在殿下與李幕開戰之前,不少晉陰之官都對殿下持悲觀态度,甚至有許多官員舉家潛逃。然而上地守李俚卻是恪守本心,沒有同流合污。這樣的能人之士若殿下不用的話,乃是殿下的損失。”
“哦?”
站在一旁的高延士向前一步,拿起張義手中的信,交給了趙弘明。
趙弘明攤開信紙一看,發現上面列舉着晉陰城大大小小的官員,以及相應的修爲和特長。
有點意思。
“這裏面的人如今都在何處?”
張義說道:“都已經關入地牢之中,等待殿下發落。”
趙弘明轉頭朝高延士問道:“高公公,你執掌穎郡情報之流,知道這事嗎?”
高延士隻覺得面前有一股無上的威勢沖了出來,讓他心神俱是一震。
哪怕他催動了天山童子功,有天煞護體,但仍舊覺得遍體生寒。
他噗通一聲,直接跪了下來:“殿下恕罪,此事奴才也是此時方才知曉。”
“起來吧,本王也沒有怪罪伱的意思。”趙弘明不鹹不淡的說道。
“謝殿下。”高延士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心有餘悸,對張義頗有些怨氣。
趙弘明将信紙交給高延士,後者小心翼翼地接下:“這些人明日午時全部斬首,剝皮沖草,以儆效尤。本王向來最不喜歡叛徒。”
高延士心神一凜道:“奴才遵命。”
趙弘明看了眼天色。
屋外天光充盈,照得客廳一片亮堂。
他見時辰還早,吩咐道:“既然張舍人如此舉薦李俚,擇日不如撞日,就讓李俚過來一趟,本王好見一見。高公公,去宣一下上地守。”
“是,殿下。”
戰戰兢兢的高延士急忙快步沖了出去,宣召李俚。
過了片刻之後,李俚不慌不慢的趕了過來。
“卑職李俚,見過武王殿下。”
趙弘明擡頭仔細打量眼前這位上地守。
他身材并不高大,但勻稱結實,有着寬闊的肩膀和厚實的胸膛,眉宇之間透出一股英氣,顯然是長期習武的結果。
看介紹,眼前的這個李俚好像是個通竅九品的武夫,練武天賦倒也不是太低。
但是他面容剛毅,留下一絲絡腮胡須,看上去就跟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一般,顯得有些滄桑。
大概是知道今日要被他召見,所以在來的時候也着重了一下着裝,顯得與衆不同。
他的頭發烏黑光亮,整齊地束在腦後,顯得幹淨利落,身穿青藍色的官服,衣服的前胸上用金線繡着象征權力的雲紋路,腰間挂着一塊精緻的玉佩。
給人一種一種高貴之意。
趙弘明直接道:“張舍人特向我舉薦,說你有治理一郡的才能啊。本王想問你,若本王把穎郡全部交給你,你會如何治理呢?”
聽到趙弘明的考校,李俚沒有任何的慌亂。
早在來之前,他就曾聽張義提起過,眼前這位武王有王者之風。
此時一見,果然一表人才。
李俚收起心思,認真回道:“依卑職看,隻需要做到一事即可。”
“哦,哪一件事?”
李俚說道:“食有勞而祿有功,使有能而賞必行,罰必當。無功而食祿者爲淫民,奪淫民之祿以來四方之士。”
趙弘明眼神一凜,眼前這位上地守說的,根本不是治理一郡的策略,而是一國改革之法。
眼前這位上地守果然很不一般。
他表情不由的端正起來:“願聞其詳。”
李俚主張道:“在卑職看來,之前穎郡不能發展是因爲王家、陳家莊等諸多武學勢力存在的緣故。他們對穎郡并沒有太大的貢獻,可是仰仗着武力就可以不勞而獲。而穎郡當中有很多出身一般卻有才能的人,在這樣的環境下根本沒有機會發揮自己的才能。”
“如今這些武學勢力都被武王殿下所鏟除,所以殿下隻要做到【食有勞而祿有功,使有能而賞必行,罰必當】即能治理一郡,【奪淫民之祿以來四方之士】,即能讓武王封地的實力強大起來。”
李俚恭敬的說道:“如今殿下攜大勝之威,正是四方來投的時候,此時貫徹更能事半功倍。”
趙弘明隻覺得李俚的話如雷貫耳,聽出其中的關鍵:“聽上地守的意思,你覺得穎郡之所不能發展全是那些武學勢力?”
這話要是說出去,無異于大逆不道啊。
李俚仍舊斬釘截鐵道:“是!”
趙弘明眯着眼睛說道:“你可知道,這樣的話要是傳出去,那些武道勢力怕是會視你爲敵寇,非殺了你不可!”
“要想治理好一郡乃至一國,這是唯一的辦法。那些于官家無用且有害的武學勢力本就該鏟除幹淨。隻有讓文強者從文,武強者從武,選賢任能,地方才能興盛。”李俚直面武王,毫不畏懼的說道:“再說穎郡已在殿下的掌控之中,又有哪個武學勢力敢殺我?”
此言一出,就連一旁的張義都不禁面色駭然,替李俚捏了一把汗。
場面瞬間安靜下來,變得落針可聞。
李俚卻是仍舊面不改色。
他說這番話并非是一時興起,而是經過來認真的思考。
以前穎郡小小的邊郡之地就塞滿了上百家武學勢力,有着各種妖魔鬼怪。
而在武王來了之後,短短半年時間,隻剩下了一家武學勢力。
就這僅剩下的武學勢力還是魏武卒的殼。
這說明眼前這位殿下,某種程度上也是貼合他的政治主張。
王族受制于武學勢力太久了……
片刻之後,趙弘明突然哈哈大笑道:“說得好。依本王看,那些武學勢力的确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站起身來,盯着李俚的銳利的目光道:“僅憑上地守提出的革新之策,本王覺得你的确有治理一郡的才能了。”
趙弘明吩咐道:“高公公。”
“奴才在。”
“從今日起,本王正式任命李俚爲穎郡郡守,即日任職。”
李俚眼神中閃過一絲喜色道:“謝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