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峰聽到聲音,立刻就知道來人是誰了,動作頓了頓,然後看向殿外。
果然,一個青袍裹身,發髻鎖發,腳踏棉布鞋,身材清瘦,留着兩撇胡子老人走了進來。
雖然老道士看起來年齡不小了,但走起路來,龍行虎步,步不踏塵,行如輕風拂柳,又如疾風過,氣勢十分足。
“陳清。”
張秀峰看到來人,微微蹙了蹙眉,臉色有些不喜。
因爲眼前這人來自青城山。
青城山作爲和龍虎山齊名的道教名山,說起來跟龍虎山的關系還真不淺,因爲當初他們龍虎山的祖天師正是在青城山建立的道教。
隻是後來,他們祖天師修煉丹道大成後,定居在了龍虎山而已。
至于爲什麽有這層關系在,還鬧得那麽僵。
主要是因爲青城山作爲道教正一派,也就是所謂天師派的發祥地,經過數代王朝的洗禮後,在明朝改換門面了……突然就成全真派了。
他們尊龍虎山的祖天師,但卻不怎麽想承認龍虎山的正統地位,反倒利用祖天師在青城山創五鬥米道的事,自诩爲發源地,自己才是正統。
舊時代,這兩個山頭就沒少爲這事幹架。
後來邁入新時代,天策府成立後,兩者才達成了某種平衡。
其實普遍意義上,大家還是願意承認龍虎山在道教中有着超然的地位,也願意承認其正統的地位。
畢竟四大道山中,齊雲山是宋朝建立了佑聖真武祠才真正興盛,武當山是因爲元代出現的張三豐,而青城山與龍虎山則都跟道教始祖祖天師有着很大的關系。
真要說,龍虎山、茅山、閣皂山全都屬于正一派的範疇。
而祖天師一脈已經在龍虎山傳承将近兩千年了,這點不斷改換門面的青城山确實比不了。
但架不住青城山有發源地的名頭啊,就是壓龍虎山發祥地名頭一頭,而且宮觀還多。
而青城山後續發展也确實比靠血脈維系的龍虎山好。
所以青城山一直都沒放棄過成爲正統的想法。
爲此,兩座道山的道長,很長時間都互相看不順眼。
要不是天策府以及夏钺的存在,要不是道統斷了,估計兩人現在都還在互掐。
“我來了,你着急忙慌召集我,用的還是祖天師的名義,卻盡說些胡話!”
陳清低頭看着坐在蒲團上的張秀峰,不滿道:“還說見到祖天師了,來來來,你告訴我你是怎麽見的祖天師!伱今天不說明白,我就當場剝奪你天師的名頭。
畢竟再讓你胡鬧下去,祖天師的臉都要給你丢盡了!”
“剝奪?”
張秀峰聞言直接氣笑了,一擺佛塵:“行,來,我就坐在這,你剝奪給我看看,真以爲戴個發源地的名頭就能代表正統是吧?
正一派,上清派,清微派,丹鼎派南宗,全真道龍門派,青城派……你聽聽你們變換門面的過程,我光說都要十秒,現在你卻要剝奪我這個正一派正統天師的名頭?你有資格?”
“我沒資格!?我現在就請示祖天師!将你的名頭給剝了!”
陳清瞪大眼睛,撸起道袍的袖子,就要幹活。
而就在這時,仿佛掐着點一般。
另外兩個同樣青袍裹身的道長忽然沖了進來,一人攔一個,充當起了和事佬。
“诶诶诶,老陳啊,張天師年齡小,你跟他一般見識什麽。”
“息怒息怒,張天師啊,老陳年齡大,你跟他一般見識什麽。”
兩人說的話格外像。
雖然看起來像勸架,但聽起來反倒更像是拱火。
陳清和張秀峰看着眼前兩位同道,幾乎同一時間道:“滾!”
“不識好人心。”
“兩位着相了啊。”
而那兩位道長也不介意,反倒笑了出來,分别給了兩人一個不算好的評價。
張秀峰和陳清懶得搭理兩人。
而一旁。
那位小道士已經傻了。
其實陳清出現的那一瞬間,他就傻了。
當後面兩個道長出現,他直接就懵了。
因爲這兩位矮小的老人,分别來自齊雲山太素宮和武當山遇真宮,一個名叫張雲仲,一個名叫李逢。
這一刻……殿内直接集齊了目前整個道教說話最有分量的四位道長。
“你先出去。”
張秀峰看了眼懵在原地的小道士,想了想,沒有再跟青城山的陳清置氣,而是揮了揮手,讓小道士先出去。
小道士終于回過神來,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大殿。
他覺得很奇怪。
天師這是怎麽了……
另一邊。
那位頭發随意紮在後面,有些不修邊幅的老道士回頭看了眼小道士,接着笑道:“張天師,怎麽了?接下來的話不方便讓别人聽到嗎?”
“張道友,請坐。”
張秀峰沒有急着回答,而是指了指一旁的蒲團。
張雲仲有些狐疑,但還是耐住性子,坐了下來。
“李道友,你也請。”
張秀峰又看向了另一個面部紅潤的老人。
李逢笑了笑,也坐了下來。
張秀峰最後看了眼陳清,懶得說了,直接移開了目光。
不過陳清主動坐了下來,皺眉問道:“說吧,到底什麽事。”
張秀峰面無表情:“你不是要剝奪我的名号嗎?”
陳清一瞪眼,就要繼續和他掐起來。
“張天師,好了。”
張雲仲笑道:“沒必要置氣了,你們都吵了大半輩子了,還不夠嗎?而且你那麽着急召集我們,甚至用起了符篆,肯定是有什麽急事吧?
你們這一脈留下的成品符篆,可以說是用一張少一張,這次卻一次性用了三張,你都急到那種程度了,沒必要再耽擱了吧……既然你邀請了陳道友,那就好好談一談。”
張秀峰聽到這話,舒了口氣,輕輕點頭,沒有再糾纏下去,而是平靜道:“這次找各位道友來,主要是想跟各位聊聊道統的事。”
“道統?”
聽到這話。
另外三人立刻神色一肅。
畢竟……這可以說是整個道教心中的痛。
“你找到線索了?”陳清呼吸有些急促地問道。
張秀峰猶豫片刻,點了點頭:“算是……”
接下來。
他将金陵之旅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沒有省略什麽。
而是将所有已知的事都說了出來。
而聽着張秀峰的述說,另外三位道長呼吸急促,表情堪稱精彩。
“大概就是這樣。”
大概二十分鍾後,張秀峰緩緩舒了口氣,結束了述說。
“怎麽可能!”
而他話語剛落,張雲仲就瞪向他:“金陵還有景?還被帶回了現實?還變成了貓?還有你說看到了祖天師?這怎麽可能!”
“道統在景,在狸奴……這傳說竟然是真的?你确定天策府不是随便找頭貓糊弄你嗎?”
另一邊。
李逢也滿臉不可思議。
沒辦法。
這真的太難以讓人相信了。
道統在景,在狸奴這句話,他們也知道,但随着最後一個封建王朝滅亡,他們早就默認這件事是假的了。
但現在張秀峰卻告訴他們,雖然最後一個封建王朝亡了,但傳說是真的。
這任誰都得懵。
“一開始我也有過懷疑。”
張秀峰并不奇怪幾位道友的反應:“但當我看到陳鹿思變成祖天師的模樣後,我就确信了,這不是假的。”
“……”
聽到這話。
張雲仲和李逢臉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張秀峰,欲言又止。
而最後,還是陳清口直心快,直接道:“你!愚蠢!重點是那頭據說變成貓的景!!而不是陳鹿思!你現在跟我說什麽陳鹿思變成祖天師?你别告訴我你沒想過查探那頭貓?就直接來找我們了?”
張秀峰聞言回過頭去,平靜道:“不用了,那隻貓不是重點,無論那是不是景,都不重要了,現在重點是陳鹿思,我有一種預感,道統的關鍵在他身上。
别懷疑我的直覺……我敢賭上天師的名号,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我成爲天師以來,沒一次感覺是錯的。
而且你别忘了,祖天師到底代表着什麽,你覺得如果不是跟道統有關,他的形象能出現?”
“你!”
陳清給氣笑了:“先不說祖天師都羽化多久了!那個不能利用他形象的限制,你證實過對外人有效果嗎?我們隻是知道!道教人士無法變幻成他的模樣而已!你倒好,直接将範圍擴展到了所有人!萬一天策府有人能模仿祖天師呢?你是不是要被耍得團團轉!?”
聽到這話。
另外兩位道長臉色變得更加古怪了。
張秀峰微微蹙眉:“重點不是限制,而是直覺。”
“直個屁!這東西能靠直覺?而且你甚至沒跟那位陳鹿思聊幾句?就相信他了?我剛剛還隻是說說看,現在我真的覺得你不配擔天師之名了。”
陳清神色複雜地看着張秀峰。
“你是天師還是我是天師?祖天師是我祖宗還是你祖宗?”
張秀峰直接反問了一句,接着自信道:“我明天會将一張我繪制的,沒有符頭的符篆交給他,讓其添加符頭,到時候敬請期待吧。”
“我……”
聽到這話。
陳清猛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你不會覺得由一個門外漢添加符頭,就能重新建立聯系,讓符篆生效吧?”
“嗯。”
張秀峰用力點了點頭。
“……”
“……”
“……”
三人一起看向張秀峰,沉默片刻,忍不住搖頭晃腦了起來。
“着相了,着相了啊。”
張雲仲長籲短歎道:“張天師,你太過于執着了,其實在場的各位都想要找回道統,但真沒必要到入魔的程度,我們講究的是順其自然,我相信祖天師在世也不會想看到你這副模樣的。
再說了,先不說你說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道統真的跟陳鹿思有關,你憑什麽覺得一個門外漢添加的符頭能管用?要知道符篆方方面面都十分考究,我學了數十年都不敢說,道統在就能百分百畫出來一張符篆。
你卻期待一個門外漢能一次成功?”
陳清聞言沒好氣道:“他哪是着相了!簡直是瘋了,我看你還是讓你兒子繼任天師吧,你跟我去青城山好好冷靜一段時間!”
“我覺得他可以。”
張秀峰依舊堅定:“他變換成祖天師的模樣,絕對不是偶然!”
陳清氣得輕輕抖了抖,問道:“那你叫我們來幹什麽?通知我們?讓我們見證你的直覺有多準?”
“不,就如張道友所說,符篆方方面面都十分考究,我一個人能力有限,加上道統斷絕,對這方面并不算熟悉。”
張秀峰沉吟片刻:“所以我想請你們幾位,将各自熟悉的符篆畫出來……但不用畫符頭。”
“……”
幾人再次瞪大眼睛。
接着。
下一秒。
陳清猛地一拂袖子,憤然站起身來:“你不僅自己發瘋,還想讓我們陪你一起發瘋?恕我不奉陪!!!那頭據說是景的貓我會去看!但讓我畫符!免談!”
“你别後悔。”張秀峰皺了皺眉。
“我就直說吧,那位陳鹿思要能成功!我直接承認你龍虎山正統地位!甚至原地解散青城山的所有道觀!”
陳清聽到張秀峰言之鑿鑿的别後悔,更怒了:“我就把話撂這了!我就算原地羽化!都不可能畫一張符篆!一筆都不可能畫!
一個啥都不懂的人添加符頭就能讓符篆生效?那你怎麽不讓天策府那位唐語給你畫符!?
簡直異想天開!!!”
……
同一時間。
陳鹿思并不知道因爲自己,四位道長爆發了争吵。
他正在想辦法緩解尴尬的氣氛。
因爲地上鋪着地毯,而他摔倒前大概也意識到了。
所以兩姐妹倒是沒有什麽大礙,相對來說更柔弱的林婉也隻是白皙小臉染上了些許紅暈,看起來根本就沒事。
但此刻的狀态确實有點尴尬。
兩姐妹挨得太近了,幾乎成了他的墊子。
很柔軟的墊子。
“……”
陳鹿思想了想,正打算無視那些許尴尬,發力起來。
但他剛準備有所動作。
林婉忽然就擡起手,将雪白胳膊搭在了他寬闊的背脊上,幹淨澄澈的眸子滿是興奮,問道:“姐夫,你是不是成功了?”
陳鹿思隻能暫時放棄,回道:“嗯。”
“你剛剛傳哪去了?”
另一邊。
林莺眨了眨眼睛,也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
她并不讨厭這樣,相比起自己的處境,她更好奇剛剛陳鹿思的遭遇。
“鵬城。”
陳鹿思再次回了一句,臉色變得略微有些怪異。
主要是靠得太近了。
他需要仰起頭來,而兩姐妹确實……很成熟,加上剛剛猝不及防被帶倒,兩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感知十分明顯。
“原來胡亂塗鴉也能行嗎?”
林莺聞言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而另一邊的林婉,則露出了憧憬的表情,顯然已經開始暢想之後随時能見到自己姐姐和陳鹿思的時光了。
陳鹿思看着根本不當回事的兩姐妹,沉默片刻:“你們難道不覺得重嗎?”
“……”
林莺回過神來,然後低頭看了眼自己,接着又看了眼憧憬的妹妹,終于意識了自己妹妹也被壓着,愣了愣,接着道:“你起來吧。”
陳鹿思坐了起來。
林婉感覺身上一輕,終于從憧憬的狀态中脫離出來,然後支撐着坐起身,以一個略顯可愛的鴨子坐姿勢坐到了地毯上。
而很快。
她就發現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正在盯着自己。
“……怎麽了?”
林婉有些心虛。
林莺跪坐在地上,挪動渾圓修長的白美長腿,往自己妹妹那邊靠了靠,然後一把掐住她的臉頰,好笑道:“你是我妹妹!别像個通房丫鬟一樣,剛剛你就應該發現不對勁了。”
“……什麽啊,剛剛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林婉柔軟的臉蛋開始升溫,但還是強撐着道:“小時候不都這樣嗎?你要是覺得吃虧,那等會我們壓回去。”
“要壓回去也是你姐姐壓。”
林莺沒好氣道:“關你什麽事?而且你姐夫昨晚跟你說了什麽?你一句都沒記嗎?”
“姐夫讓我别跟你吵架。”
“……”
林莺默默看向陳鹿思。
陳鹿思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
林莺有些無奈。
大白癡。
“别糾結這個了,姐。”
林婉适時轉移了話題:“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姐夫剛剛是怎麽回來的嗎?那個道士就給了一張符篆吧?但姐夫剛剛是直接出現的。”
“……”
林莺再次看向了陳鹿思。
陳鹿思沒有急着回答,而是走到她們身前,然後分别朝她們伸出手:“先起來,跪在地上很好玩嗎?”
兩姐妹伸出手。
陳鹿思将她們拉起來,順便幫她們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衣服。
“所以你是怎麽回來的?”
林莺任由陳鹿思擺弄,同時好奇問了一句。
陳鹿思想了想,回道:“我重新畫了一張符篆。”
兩姐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