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鹿思低頭看着消散的鏡像,然後又擡頭看了看站着的林婉。
她閉着眼睛,并沒有什麽大礙。
陳鹿思驅散掉權柄,讓手臂扭曲的血肉恢複,然後道:“睜開眼睛吧。”
林婉睜開眼睛,一雙漂亮的桃花眸子依舊幹淨澄澈。
“有沒有什麽不适?”
“……沒有,姐夫,剛剛那是刀麽?”
林婉搖了搖頭,然後好奇問了一句。
雖然閉上了眼睛,但在最後一瞬間,驚鴻一瞥間,她還是看到了陳鹿思手臂血肉扭曲成刀的一幕。
“嗯。”
陳鹿思仔細打量了林婉一番,當看到她聽到确切的答複,用力握住自己的手,眸子亮起,有些興奮道:“好帥!”
他便确定這位是原版的林婉了。
其他人他不會那麽快确定。
不過兩姐妹他還是有點信心的。
畢竟相處的時間并不算短。
“……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記得跟我說。”
陳鹿思低頭又看了眼布滿蜘蛛網裂痕的地面,确定鏡像沒有再出現後,便繼續帶着林婉向前走去。
鏡子。
鏡像。
鏡花水月。
這讓陳鹿思不由地又想起了不久前的經曆。
同源?
想到這。
陳鹿思掏了掏口袋,發現從康白手中拿到的那塊奇特石頭還在。
另一邊。
林婉沒有繼續打擾陳鹿思,不過看得出來,她似乎還挺興奮的。
其實手臂血肉扭曲變成刀的畫面并沒有多少美感。
某種程度來說,甚至比周圍的景象還要來得讓人不适。
但對于她來說,兩者似乎并不一樣。
陳鹿思打量了一番手中的石頭,接着回頭看了眼林婉,叮囑道:“别太興奮,注意腳下。”
“哦。”
林婉聞言稍稍安靜了些,她又看了眼陳鹿思的手,接着小聲問道:“姐夫,這事姐姐知道嗎?”
“什麽事?”
“就是剛剛那個。”
“知道。”
“……”
林婉瞬間沒那麽興奮了,看着陳鹿思背影,猶豫片刻後,小聲道:“那爲什麽不告訴我?”
陳鹿思聽到這話,想了想,回頭反問道:“難道剛剛鏡像說的是真心話?”
林婉愣了愣,接着反應過來,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撥浪鼓般用力搖頭。
耳根通紅。
“既然不是真心話,那無論從方面來說,我都不該告訴你。”
陳鹿思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去,随口道:“畢竟你還小,甚至高中都還沒畢業,知道這些對你來說并沒有好處。”
“……”
林婉聞言緩緩擡起頭來,望着陳鹿思的背影,腮幫微微鼓起,還揚起小拳頭對着他輕輕揮了揮。
不過最終。
她也沒幹什麽,揮完拳頭後,便重新握住陳鹿思的手,像個小跟班一樣任由他帶着自己往前。
另一邊。
陳鹿思注意到了身後的異動,但并沒有在意。
他輕輕捏了捏手中的奇特石頭,一邊研究這東西的特性,一邊想能不能靠這東西脫困。
周圍光怪陸離的環境,再結合進來之前那席卷而來的陰影。
真的很難不讓他将這裏和之前的鏡花水月聯系到一起。
不過。
陳鹿思無論怎麽捏按手中的奇特石頭,都沒有任何反應。
他也一直沒找到什麽開啓的竅門……
“裝什麽聖人君子,明明已經對林莺動手動腳了,而且自己不也将林婉當成小一号的林莺嗎?”
“誰不喜歡漂亮的小姑娘啊,承認吧!”
“她對自己言聽計從,隻需要說些好話,什麽都願意做的……”
聲音再次響起。
同樣來自腳底。
陳鹿思腳底倒映的鏡像再次出現,誘惑道。
陳鹿思腳步一頓,一股莫名的暴躁感驟然升起。
不過這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
因爲剛升起這樣的感覺,陳鹿思就發動了權柄,毫不猶豫地一刀捅向了自己的鏡像。
咔——
玻璃破碎,他的鏡像再次煙消雲散。
那股莫名的暴躁感也慢慢消散了。
林婉跟着停下,當然也聽到了鏡像說的話,她看着持刀捅向自己鏡像的陳鹿思,呐呐道:“姐夫,我不是說些好話,就什麽都願意做的,至少不是什麽都願意……”
“我知道。”
陳鹿思看着破碎的鏡面:“剛剛伱的鏡像開口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覺得有些煩躁?”
林婉想了想,點了點頭:“……有點。”
“……”
陳鹿思陷入了沉默。
陰暗面?幻覺?還是某種引導?
他不确定。
不過可以确定的是……這裏确實不能久呆。
他還好,但林婉還有其他被拉入這裏的人就不一定了。
“接下來,記住我在你前面。”
陳鹿思站起身來,看着林婉,認真叮囑道:“如果在其他方向聽到我的聲音,直接喊我名字,不要回答。
而如果聲音是從身前傳來的,太離譜的也不要相信,記住,我不會傷害你,更不會讓你做不願意做的事。”
林婉輕輕點了點頭:“嗯。”
陳鹿思聽到确切的答複,慢慢閉上眼睛。
術式——眼。
眼部傳來輕微的腫脹感。
陳鹿思慢慢睜開眼睛,看着漂浮在空中的靈,接着發動了權柄。
寒芒乍現。
他再次低頭看向手裏的石頭。
若有似無,恍若煙塵般的‘線’延伸至遠方。
果然。
隻要有聯系,就會有線。
陳鹿思看着那若有似無,恍若煙塵般的‘線’,陷入了沉默。
這次天策府成員消失事件顯然跟嚴堪有關,而那些主導的人手中的道具,肯定也是從他手中拿到的。
……子母石頭嗎?
陳鹿思沉默片刻,然後帶着林婉開始朝‘線’指向的方向走去。
雖然他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搞清楚自己的權柄能力。
但有些特點,他還是記下了。
比如,發動權柄時,他能看到一些互相有聯系的事物的線。
而他用血肉扭曲出來的刀,能斬斷這些線。
無論這些線有沒有實體。
……
同一時間。
外部。
唐語和嚴堪兩人同一時間發動了攻擊
前者針對嚴堪,後者則針對周圍的所有人。
但論傷害,似乎後者要更加大一點。
“嚴堪!!!”
唐語看到周圍所有人,包括那些學生全都成爲了拓印在地上的影子,都快瘋了,渾身輕顫着:“你竟然對普通人動手!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我說了,你如果想讓所有人陪葬,那就繼續胡攪蠻纏。”
嚴堪對着學校附近,慢慢舉起手,狂暴靈力在他手心彙聚。
他面無表情道:“當我決定這麽做,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我不在乎,你可以試試。
你要再動手,那我不介意再給你們添些麻煩。
現在這些人連逃跑都做不到,我敢保證,我隻要動手……肯定會造成你們誰也不願意承受的傷亡數字。”
“!!!”
唐語胸脯不斷起伏着,快氣炸了。
“嚴堪天策。”
這時。
老城區方向,一行人忽然沖了出來,并大聲喊起了嚴堪的名字。
嚴堪低頭看了眼,正是從老城區逃掉的哪批人。
這些人從老城區跑掉後,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很聰明地沿着繁華地區直接找到了嚴堪。
唐語也注意到了這些人,臉上浮現出怒意,剛準備有所動作。
嚴堪微微擡起手,手心的靈力愈發狂暴,威脅道:“退後。”
這些人既然能追上來,那代表着能成爲優質炮灰,怎麽能讓他們消耗在這。
唐語:“……”
而同一時間,高樓之上,人影再次出現,殷橫的聲音再次響起:“還有四十分鍾……嚴堪天策,你要抓緊了。”
“伊勢神宮的人想要來到近海可不容易,畢竟今年駐防的可是第三大隊的人,你要是趕不上,又做了那麽多事,後果可不輕。”
殷橫帶着笑,大聲宣告着剩餘的時間,唯恐天下不亂。
“……”
嚴堪沉默片刻,再次擡高手,看向唐語:“立刻退後!離開我的視線範圍,讓我們離開,不然我就動手。”
……
“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你以後要好好報答我!”
“什麽辛辛苦苦,無非就是把你的期待投射在我身上吧?自己不行就要兒子成龍!你到底是在養兒子還是在養寵物?”
“真惡心,明明什麽都不懂卻又要裝成什麽懂的模樣!”
“要是當初沒有結婚,沒有生下你該多好,你就是個無底洞!笨不說!還不聽話!”
“……”
支離破碎又光怪陸離的空間裏。
随着距離拉長。
陳鹿思終于看到其他人了,而這期間,他又遇到了兩次自己鏡像開口的情況。
不過影響并不算大。
但對于其他人來說,就不一樣了。
陳鹿思一路上遇到的其他人,此刻仿佛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互相埋怨,甚至發展到動手的都有。
明明是血親,臉上卻滿是仇恨。
陳鹿思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們都視若無睹,眼中隻有站在自己對面的親人。
而各種劇情更是輪番上演。
“姐夫。”
林婉聽了一路,沉默了一路,這會終于忍不住了,小聲道:“還好你沒說這些話,不然我一定會崩潰的……比如說後悔把我養大成人,覺得我煩人之類的。”
陳鹿思平靜道:“你别看他們現在吵得歡,其實這不一定是他們真實的想法,或者某一瞬間他們确實有過埋怨和後悔,但大多時候隻是一閃而逝的念頭,而這些念頭誰都會有。
現在這種狀況顯然不正常,有外力推動才造就了這種狀況,别當真。”
林婉想了想,忽然開心道:“不過這也恰好證明姐夫從來沒有類似的念頭不是嗎?”
“……”
陳鹿思沒說話,他突然想到了件事。
他自己暫且不提。
林婉隻是個普通人,爲什麽會不受鏡像影響?
要知道一路上所有人都被影響到了……難道是因爲跟自己呆在一起的緣故?
陳鹿思想不通。
而且很快他也顧不上了。
因爲目的地到了。
兩人沿着線,走了将近兩公裏,終于走到了盡頭。
線的盡頭。
陳鹿思手中奇特石頭延伸出去的線,正連接着身前的虛空,而身前的虛空,另一條缥缈的線,則向上延伸,不知通往何處。
這就是石頭的母體?
……不管是不是,砍一刀試試看吧。
陳鹿思看着身前向上延伸的線,猶豫了會,直接發動了權柄能力,然後揮向了線。
崩——
線剛接觸到刀刃,便崩斷了。
……
“退後!讓開!”
看唐語沉默不語。
嚴堪拔高聲音,再一次警告:“十秒!十秒後我立刻動手,十、九、八……”
他直接倒數了起來。
唐語深吸口氣,面對着嚴堪和其他人的目光,咬着紅唇,正要退後。
但就在這時。
咔擦——
嚴堪另一隻手上的石頭,忽然發出了崩裂的聲響。
他聲音一頓,低下頭去。
其他人也愣了愣,轉移目光投向嚴堪。
咔咔咔咔咔。
剛開始隻是一聲,但随着第一聲過後……密集的崩裂聲響了起來。
短短一秒後。
咔哒——
嚴堪手中形狀怪異的石頭,伴随着清脆的斷裂聲,直接一分爲二了。
“……”
嚴堪猛地瞪大眼睛。
而不等他反應過來。
剛剛席卷而出的陰影,忽然脫離地面,猛地倒卷收攏了回來。
重新聚攏于一處。
但這依舊沒能挽救磈氏之魄的崩解。
陰影重新聚攏,隻是拖延了一秒。
下一秒。
磈氏之魄便化作齑粉,直接消散了。
所有人:“……”
而磈氏之魄消散的同一時間。
遠處。
那些拓印在地上的人形影子,猛地立起,接着猶如鏡像反轉一般,一個個被拉入鏡花水月中的人影重新出現在了陽光之下。
包括陳鹿思和林婉。
兩人安穩落地。
“……”
唐語瞪大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立刻反應過來。
但嚴堪反應更快,眼看所有人脫離出來,直接便釋放了一直積蓄的術式。
狂暴,無序,隻是賦予了‘爆破’特性的靈向前席卷。
另一邊。
陽光重新灑落在臉上。
陳鹿思剛舒了口氣,打算回頭看向林婉。
但不等他回頭。
一股讓他汗毛倒立的危險感率先傳來。
他猛地轉身,看到了那狂暴無序的靈。
打斷,防禦,保護三個念頭一閃而逝。
但都來不及了。
嚴堪畢竟是能冠以天策之名的賦能者,哪怕僅僅隻是賦予‘爆破’特性的靈,也堪稱恐怖。
狂暴的靈瞬間而至。
接着……轟然炸開。
嘭!!!
伴随着烈性炸彈炸開般的轟響。
環形氣浪裹挾着混凝土碎屑,沿着中心點猛地擴散,将站立着的所有人都掀翻在地。
尖叫聲此起彼伏。
陳鹿思隻來及轉身抱住林婉。
緊接着,兩人就被巨大的沖擊力轟飛出去……狠狠砸在地上,拖曳着往前滾了幾圈。
而等兩人終于停下。
陳鹿思的手臂、背部以及所有裸露的皮膚都已血肉模糊。
但他顧不上自己,停下的第一時間,立刻掙紮着坐起身,看向懷裏的林婉。
……林婉小臉煞白,已經失去了意識。
陳鹿思:“……”
“給我讓開。”
另一邊。
嚴堪逼退攻來的唐語,再次舉起手,凝聚靈,對準底下的人。
唐語看着底下爆炸造成的混凝土凹坑,被掀飛出去的衆人,呼吸一滞。
接着。
她渾身顫抖,一雙眼睛慢慢轉變成豎瞳,臉上的肌肉抽搐着,本來正常的臉蛋開始變形,仿佛要徹底變成野獸一般。
“讓開!我最後說一次!不然我讓這裏所有人給我陪葬!”
嚴堪看到她的狀态,猛地擡高手臂,再次警告。
“呼……呼……呼……”
唐語弓着腰,猶如戒備的野獸,急促喘息着,死死盯着嚴堪。
嚴堪:“我說到做到。”
“給我滾!!!”
唐語喘息了好一會,終于,嘶啞地怒吼道:“但給我記着!!總有一天!!我會手撕了你!!!”
“希望有那麽一天吧。”
嚴堪扯了扯嘴角,根本不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同時也沒放下手,一直對着底下的人,戒備地慢慢轉身,準備離開。
而嚴堪帶來的人,看到這一幕,紛紛舒了口氣,看了一眼唐語,準備跟着離開了。
“精彩的表演。”
另一邊。
殷橫則大聲笑了笑,忍不住再次拍了拍手,感歎了一句。
無論如何。
目的達成了,值得開心。
而且,這多好玩啊。
這一刻。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下面被爆炸沖擊波波及到的人。
直到。
一個人掙紮着坐起身,放下懷裏的人。
唐語轉過頭去,已經無限趨近于獸化的臉龐浮現出了擔憂和掙紮。
殷橫則放下手,看着底下的陳鹿思,似笑非笑,仿佛看樂子一般。
至于嚴堪,隻是回頭看了眼陳鹿思,但也隻是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在他心目中,陳鹿思這樣的角色還不足以被視作威脅。
而陳鹿思似乎沒注意這些目光。
他輕輕将林婉放下,然後低頭看着她的臉,沉默了許久後,忽然出聲,自言自語般平靜道:
“我的人生啊,從小就一團糟。”
“明明沒有父母和相應約定俗成的枷鎖,卻又在一個大宗族中長大。”
“我擁有最自由的未來,同時擁有最迷茫的未來。”
“我孤僻難相處,沒有多少朋友,跟親戚關系也不好。”
“在最困惑的年齡,沒人幫我解惑。”
“在最需要目标的時候,沒人給我目标。”
“我隻能以自己狹隘的目光,去看待這個世界。”
“我一直活得渾渾噩噩。”
“不知道活着有什麽意義。”
“我搞不懂很多事。”
“但我從來沒有問過别人。”
“因爲我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就那樣了,活個幾十年,然後死掉。”
“大概就是我最終的結局。”
“而随着年齡增加,搞不懂的事越多,我就越覺得,幾十年還是太長了。”
“雖然會有些遺憾,但幾年也不是不行。”
“我就是這樣一個孤僻的,帶有自毀傾向的,悲觀主義者。”
“因爲搞不懂的事太多,覺得無趣的時刻太多,我甚至覺得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我都能笑着面對。”
“但是。”
“我還是高估自己了。”
“哪怕有那麽多搞不懂的事。”
“我依舊還是會覺得憤怒。”
“因爲我實在想不明白。”
“爲什麽有人在傷害一個高中生,傷害一個馬上就要畢業的高中生後,還能堂而皇之地站在那裏,并将其作爲籌碼。”
“我不明白!!!”
陳鹿思深吸口氣,慢慢站起身來。
而随着站起來的……還有他的影子。
本來虛無缥缈的影子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出現在陳鹿思身後。
影子不斷變換閃爍着,仿佛正在不斷調整着自己的姿态。
“現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殺了你!”
“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
“我也要剁下你的頭,然後釘在牆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