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大事臨近時,越要沉着冷靜。勇氣和智慧,才是絕境求生的根本。
接過士卒手中的軍情,陳恒闆着臉審閱完,确認過史鼎的字迹和虎符印章無誤後,便擡頭看向面露希冀的傳令兵。
“大人可是有什麽想問的?”士卒見陳恒久久未說話,當即急切道。
陷入沉思的陳恒立馬反應過來,他轉頭看了一圈帳内。柳湘蓮護在自己身側,面前是面露擔憂的信達和魯應雄。
想到這些人就是自己能動用的力量,又見到他們的神色,陳恒立馬鎮定道:“不急。軍情我已知曉,求援之事自當刻不容緩。”
得到這句話,傳令兵的神色頓時一黯。他得了史鼎的命令,跟着幾個弟兄一路拼殺出來,就是爲了軍中淪陷的袍澤們。
知道面前的大人,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傳令兵忙緩和下語氣,抱拳感恩道:“大人若是有什麽想知道的,隻管問小人就是。”
“去取沙盤來。”陳恒對着信達吩咐。等到對方擡着簡易的器物入賬,陳恒忙拉着傳令兵上前,指着沙盤上的山河小道,說道:“你把軍中諸事,原原本本的跟我說一遍。”
“是。”傳令兵深吸一口氣,便開始自己的講述。
自打全軍入山後,立馬就遭受到平安州流匪的騷擾對抗。山林地勢複雜,極易躲藏隐蔽。
一心剿匪的軍隊,先天就少了主動權。好在史鼎也非庸俗之輩,面對流匪坐擁地利的不停騷擾,史鼎當即選擇分兵。
這次剿匪,朝廷共安排了四萬将士,五萬民夫。除了留下五千兵馬在後營看守辎重,剩餘的三萬五千人,另帶着一萬輔戰的民夫,分坐十路小隊,開始掃蕩烏獴山。
史鼎敢這麽做,有三個原因。其一是官兵裝備精良,遠不是流竄的土匪可以比拟。
其二是他的麾下有十數位勳貴子弟,以及他們攜帶的家将。所謂家學淵源,就是這點好。
這年頭找個能讀書識字、看過些兵書的統領,實在難尋得很。良将好找,隔在良将和士卒之間的小統領,也是要緊的很。
手頭有馮紫英、衛若蘭等一批助力,史鼎沒道理不發揮他們的作用。
哪怕其中一隊人陷入包圍,遊走在附近的袍澤也能盡快支援。
最後一點,就是烏獴山實在太大,流匪的數量又太多。有三四百人就敢占山爲王的小股團夥,也有人數過千、上萬的大型營寨。
考慮到剿匪的困難和漫長戰線,以趕羊的方式将對方聚到一處,一戰定乾坤,無疑是個讨巧的辦法。
這也是前期爲何捷報頻傳的緣故。
陳恒聽到這裏,一直都沒插話。他在等,等對方說出戰機轉折的地方。
目光沿着傳令兵的指尖轉移,陳恒很快發現疑點。在流匪不停的逃竄下,大雍的軍隊在沙盤上走出一個‘之’字型的路線。
是誘敵深入?還是聚沙成堆?戰略的最終好壞,全看戰術上的成果。
傳令兵的指尖,很快停留在‘之’字下半部的轉折處。
“此處是山賊的清風寨,他們聚在此地與我們頑抗過十數日。”
那就是九月中旬的事情了?陳恒在心中判斷起時間,又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屬下不知道。”傳令兵果斷搖頭,對方又不是什麽正規軍,自然沒有昭告兵馬的舉動。
傳令兵沉思片刻,還是給陳恒解釋道,“軍中諸位統領有說五萬、有說三萬,也有說七八萬的。”
陳恒聞言,忍不住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要隔着一個硬盤,估算敵軍的人數,很考驗爲将者的能力。
青史中有靠升起的竈煙,來判斷敵方人數的辦法。陳恒不信史鼎不知道,所以就問道:“大将軍是怎麽說的?”
“大将軍說最少在四萬以上。”傳令兵小聲道。
這話聽的陳恒,忍不住皺緊眉頭。這個數量,已經不比官兵的數量少。他點了點頭,示意傳令兵繼續講述。
“我們在此地連攻了十日,将士人人骁勇,殺敵無數,另收押了兩千多的降兵。大将軍覺得時機成熟,便令三軍将士歇息一日,于隔天發動總攻。”
“然後呢?”
“誰知這幫流匪們竟趁着夜色,抛下寨中老弱婦孺直接跑了。”傳令兵說到此處時,臉上立馬浮現追擊殺敵時的快意。
“你繼續說。”已經知道結果的陳恒卻高興不起來,仍舊沉着陰暗的神色。
“流匪們跑的很快……我們……我們在此處……”傳令兵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指尖,隻用目光代替,頹廢道,“中了敵人的埋伏。”
陳恒圍在地圖上看了半天,想了想,還是問道:“可是地勢險要之地。”
“是。”傳令兵點着頭,歎氣道,“此地正是一線天的險惡地勢。大軍才過了大半,山上就冒出許多流匪,推下滾石堵路。”
如此貪功冒進,豈有不敗之理,陳恒已經不忍心聽下去。
傳令兵的講述還在繼續:“我跟着先鋒營先入的山谷,還有八千弟兄被留在後頭。我們…當時…我們隻能聽到他們的慘叫聲……”
糊塗啊。陳恒歎息一聲,眼看傳令兵流淚不止,忙叫信達先帶起下去。
等到對方不在,魯應雄忙站到陳恒身邊,小心翼翼道:“大人,你準備怎麽救?”
救,拿什麽救?自己手頭就剩四萬民夫,叫他們給将士做些夥食還成。指望他們握上刀槍,上陣殺敵,那不是拿人命開玩笑嗎?
陳恒一邊朝着案前走去,提筆書寫之餘,一邊道:“先上奏朝廷,請陛下派援兵過來。”
這是理所當然之事,魯應雄寸步不離的跟着陳恒。等到對方寫好上奏的文書交給自己,魯應雄才出聲問道:“那被困的兵馬呢?”
陳恒也在頭痛這件事,他認真思考一番後,才說道:“如今将士攜帶的幹糧,還能撐個十餘日。史鼎也算是善戰,哪怕一時落入下風,也不會快速落敗。”
一點點梳理着腦中的思緒,陳恒的想法逐漸清晰起來。“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把糧草送過去……”
人是要吃飯的,數萬将士陷入重圍,一旦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批人除了投降别無他選。
陳恒都不敢想象流匪得了這批人的軍械,到底會猖狂到何種程度。
想到這點,陳恒下意識看向緊張的魯應雄。如今後軍裏,能出戰的人馬,隻有對方手頭的五千人。
魯應雄見此不禁露出苦笑,他知道自己逃不過去,隻好出聲道:“大人放心,我知道怎麽做。”
陳恒也知道有些難爲人,直接寬慰道:“先緩個一二日,看看有沒有逃兵回來。盡量把他們收容到一處,從他們口中多打聽些流匪的虛實。”
魯應雄忙點起頭,隻要陳恒不是令他即刻出兵,那都是好消息。
“我們現在就五千兵馬,輕易折損不得。”陳恒知道後軍大營的安危,還要靠這批人。
“不求克敵制勝,先以騷擾爲主。看看能不能用些障眼法,使些聲東擊西的計策,将圍困的流匪調動起來……”
陳恒一句句的叮囑着,他跟魯應雄一直商量到夜深,才算拿定些救援的事宜。
…………
…………
從平安州到京師,走八百裏加急,隻需要三日就能抵達。李贽收到軍情的一刻,第一個反應就是不敢置信。他一時想不到該如何責罰史鼎,竟氣的笑出聲來。
好不容易壓下怒火,李贽顧不得夜深人靜,直接将諸位臣子召到臨敬殿問策。
發兵救援是肯定的,連顧載庸都沒敢去觸李贽的黴頭。
當夜,就有一隊信使快馬趕出京師。等他們趕到青泥窪時,又過去兩天時間。
早已等候在此的邊軍将士,剛接到上峰之意,連夜便開始登船。
“不要急,不要趕。一隊一隊跟着登船,伍頭走在最後。自己盯好自己手上的人。”
今夜有雨,月色不明,群星退避。如此環境下,想要維持好八千人登上軍船,軍中幾個郎将都在忙前忙後,冒雨跑個不停。
作爲這批人的首領,被李贽特意從邊關調回的辛素昭,哪怕未到戰時,他仍是穿着整齊盔甲。
一手拿着缰繩,另一手搭在腰間的長刀上。辛素昭看向走到面前的下屬,言簡意赅道:“要快,戌時前必須出港。”
現在都已經酉時過半,真要如此緊急嗎,萬一有弟兄落水可怎麽辦?
面前的下屬想不明白,可他跟着辛素昭時日已久,早知這位上峰是說一不二的性格。
慈不掌兵,真要落水死了,那就自認倒黴吧。
“卑職明白。”下屬應了一聲,擡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又尋問道,“統領可知我們要在何處下船?”
若不是考慮到對方還算可靠,光這個問題,辛素昭就要揚鞭抽在對方身上。
“不該問的不要問。”辛素昭冷聲回了一句,直接擺手趕人。
這名下屬瞧到辛素昭一臉不善,忙縮了縮脖子,轉身往登船處跑。
他娘的,這黑燈瞎火的大雨天,連火把都點不起來。一衆統領除了叫士卒小心再小心外,還能有什麽辦法。
在辛素昭的催促聲中,雖有士卒掉入水中不知去向,可成片的海船還是趕在戌時前,慢慢駛出青泥窪的港口。
…………
…………
軍中大營内,已經開始收容第一批逃回來的敗兵。這些士卒人人帶傷,能提供給陳恒的消息也是亂七八糟。
說的最多的,不是流匪的情報。反而是念叨着對方有天公地母相助,才有山神發怒之舉。
陳恒聽的哭笑不得,隻好安排人将他們妥善照顧,并不以軍法處置逃兵。
兵敗是爲将者的失誤,跟麾下的士卒有何幹系。
不過考慮到以後沒有成建制的運糧隊,陳恒已經提早安排民夫去附近砍伐樹木。
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民夫都有雙巧手,讓他們上陣殺敵不行,做些便捷的獨輪車,個個手藝都是巧的很。
最近幾日都是大晴天,考慮到這個天氣可能會持續下去,陳恒又讓民夫拆下浸泡過的牛皮等物,做過防火措施,包在獨輪車上。
諸事有條不紊的進行時,陳恒卻從來報的柳湘蓮處聽聞一個詭異消息。
薛蟠死了。
“伱要不要再說一遍?!”陳恒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十分錯愕的看向柳湘蓮。
“剛剛入營的傷兵擡來一具屍首,我看過了,就是薛蟠。”柳湘蓮自己都不相信,薛蟠這個人是如何混到征戰的三軍中。
陳恒覺得有些奇怪,趕忙起身趕到賈寶玉的營帳。才進到帳内,他就見到寶玉跪坐在一副擔架前,正趴在白布上嚎啕大哭。
陳恒擡步繞過賈寶玉的身側,蹲下身子微微掀起白布一角,見裏面的人真是遍尋不到的薛蟠,陳恒這才發出驚疑的噓聲。
哭訴的賈寶玉這才看到陳恒出現,他忙擡起頭,對着自己這位表妹夫哭訴道:“妹夫……陳妹夫……你要替我家内兄報仇啊!!”
眼見賈寶玉撲上來抱住自己,陳恒連忙給柳湘蓮使了使眼色。等到後者扒開賈寶玉,陳恒才耐心檢查起薛蟠的傷口。
死因是胸前中箭,身上亦有些刀劍傷。陳恒看了幾處,便沒有往細處深究。
這還要看什麽,指望薛蟠能一死報國,還不如指望薛蟠洗心革面,苦讀經書來的更現實。
賈寶玉顯然也是想明白這點,才會對着陳恒不停說出報仇的字樣。
…………
…………
從賈寶玉的營帳脫身,陳恒立馬将魯應雄召來商量對策。後者對薛蟠之死,有些不以爲意。薛家連勳貴都算不上,隻是一個皇商罷了。能爲國戰死,也是薛家人的榮耀。
陳恒不好解釋薛蟠死因的蹊跷,隻好叮囑對方出行時,要加倍小心。
“陳大人放心吧,”魯應雄也不廢話,答得那叫一個自信。
陳恒見他這般模樣,内心更是不安。可能領兵的人,眼下就對方一個。上哪找什麽不世良帥,能一戰平狼煙呢?
魯應雄見陳恒不說話,直接意氣風發的折身離去。他心中不免有些快意,自己要真解了史鼎的困境,那是否能高升一級呢?
想到史鼎那張氣到發綠的臉,魯應雄一時興起,忙叫手下的兒郎速速出營。
等對方先領着三千軍馬離去,陳恒忙叫人紮好籬笆,鎖好各處營門。
隻等着魯應雄回來後,給自己說些确切可靠的消息。
誰知,魯大人走的很快,回來的更快。還沒日落,他就已經帶着手下狼狽的跑回來。
陳恒見他們都有些小傷,忙把魯應雄請到帳内尋問詳情。
“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因爲從馬上跌下來,受了些摔傷的魯應雄,當即哭訴道,“這些匪兵真是兇悍的很。”
将自己的遭遇一番訴說,陳恒才得知魯應雄等人剛入山林,就碰到小股的流匪。
這些人倒是好地方,魯應雄随手就打發了。可随着逐漸深入,他們的動向,很快引來更多的敵人。
“你是說迎擊你們的人,有數倍之多?”陳恒一時分不清是對方說的是真話,還是魯應雄爲了逃避戰敗的影響而誇大其詞。
見到陳恒面露幾分不信,魯應雄連忙解釋道:“千真萬确!!!大人若是不信,我可直接喊來士卒讓您過問。”
那就奇怪了。陳恒見到魯應雄的表情不像作僞,深深皺緊眉頭。爲何會有這麽多賊人??
小年夜快樂,書友們!!!今天忙死我了,啊啊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