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大軍開拔,等到八月十五的中秋佳節,第一封戰報已經傳到後軍大營。這些軍情要通過後軍的信使,轉呈到京師朝廷。
陳恒主理後方事務,對一切軍情自然有過問權。把到手的軍情展開一看,上面自然是滿目的捷報。本次朝廷發兵四萬,另有五萬民夫充作徭役。如此大兵壓境,初期的進展本就該順利得當。
有句話叫兵馬滿萬,漫山遍野。四萬名将士一頭紮進烏獴山中,又豈是一句猛虎下山可以形容。
前線的進展,迅如雷霆。後軍的諸人,也在商議何時動身前移。随着戰事的逐漸深入,補給之事更是重中之重。李贽這次的命令是除惡務盡,那領頭的諸人自然是要追兇到底。
屆時一旦深入大山,就後軍大營現在的位置,運送起糧草實在過于兇險。前移接替此前的中軍大營,是早已商議好的事情。
陳恒和魯應雄作爲後軍裏的一文一武,他們都決定趁着戰事順利時抓緊搬遷。幾萬人的調動,又涉及各項物資運輸,早點動身才有騰手的餘地。
若不是辛伯父攔着,柳湘蓮做夢都想去軍伍裏耍上一場。這次跟着陳恒讨了個便宜,他擅作主張跟魯應雄要了百來人的兵馬,也自封一個小頭領,整日帶着人忙前忙後,好不快活。
爲保萬無一失,陳恒隻準在白日運輸。更是再三言明兩營士卒,太陽一旦落山,誰來都不許開啓營門。
如此做法,前後一直忙到八月二十,所有辎重才得到妥當轉移。
趕在最後一日入營的陳恒,才跨入大營就見到可憐兮兮的賈寶玉。後者一看到正主兒終于來了,忙出聲問道:“可有我家内兄的消息了。”
關于薛蟠失蹤的消息,陳恒已經從柳湘蓮口中得知。别看手底下數萬人馬,人多馬雜。
可誰的營帳裏多出一個人,都絕無躲藏的可能。每營每隊的人數,皆有定數。冒然多出一個人來,莫說上頭會不會發現。鄰近的同袍,就要向上級禀報此事。
像話本那種在戰場上撿來一個人私下照料,那是拿着同隊的袍澤開玩笑。軍法不容情,來路不明之人的下場隻有一個字:死。
見陳恒果斷搖頭,賈寶玉更是氣惱。這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連着幾天都沒有消息呢?
事情拖到現在,賈寶玉是想走都不能走了。這失蹤的人,可是他家夫人的親哥哥。前後沒個明确的消息,賈寶玉哪裏有臉面回家見寶钗。
對于薛蟠的去向,陳恒不得而知,更是無心揣測。他現在手頭事情多着呢,前線的傷員已經開始逐漸送下來。将士們出發時攜帶的幹糧,還有七、八日的餘地。陳恒要抓緊指示民夫生火竈飯,趕緊把弄好肉幹、面餅等物往前線送去補充。
千萬别以爲打戰中的将士,能有時間和餘力自己生火。到了這個時候,别說吃幾口熱乎乎的白米飯,能墊飽肚子上路都是僥幸。
運送之事,輪不到陳恒操心。魯應雄手頭的五千兵馬,會跟營裏的民夫一同負責此事。
陳恒的職責,就是安排好每項軍需事務,以及照顧好傷員。後者的數量,一開始還不多。等到九月份初,營裏的傷員早已過千,甚至一日比一日更多。
偏偏軍情還是以捷報爲主,隻是陳恒看着越加深入的戰線,還是露出擔心、焦躁的情緒。烏獴山的悍匪爲何難以剿滅,還不是因爲平安州的地勢。
大雍的國土由西向東遞減,除了沿海各省地勢相對平緩外。平安州所處的位置,正好在第二塊大陸架上。此處地勢是山連着山,中間錯雜着九曲十八彎的河道支流。
這樣的地勢,莫說是打戰了。就是行軍過境,都要擔心些人員折損。如此深入其中,除了諸葛亮七擒孟獲外,史書上實難見到更多成功的案例。
爲将者,本該審時度勢,順應天時地利爲之才對。陳恒弄不清楚史鼎的意圖,卻也不得不整理好思緒,接待起趕來籌軍的甄家人。
這等險惡之地,來的自然是甄家管事,甄家兩個大爺怎麽可能會露面。甄錫這個人得知茅大慶是平安州流匪後,直接揚言要資助軍饷兩萬兩,務求三軍将士斬草除根。
到底是上門送錢的,陳恒謝過對方籌集的糧饷。又在甄家管事的請求下,将寶玉從營外喊來,對方還有一封家書帶給寶玉。這寶二爺從甄家管事手中得了母親的書信,當下就犯了難。
這是走,還是不走啊?老太太都給自己氣病了,繼續留着肯定是不孝。可薛蟠至今還沒個下落,回去也沒個臉面。就在賈寶玉進退維谷之際,陳恒卻趁着夜色走進他的營帳。
“你是來勸我走的?”賈寶玉一看到陳恒,就開始揣測對方的來意。
陳恒搖搖頭,直言道:“我是勸你留下。”
“嗯?!”賈寶玉想了滿肚子的說辭,直接卡在嘴邊。他愣了愣,像是見着鬼一般,上下看了陳恒一眼,才道:“你……伱不會是……”
四下正是無人,外頭又有柳湘蓮看顧。陳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放聲道:“你家現在已有殺身之禍。你若是有點擔當,想救下長輩姊妹,就留下來陪我一道駐守。老太太那邊,不管是勸是哄,你自己想辦法。”
“你胡說什麽。”寶玉吓得直接從位置上站起來,賈家是何等顯赫的人家,豈會有殺身之禍?他當下搖起頭,忙道,“你莫當我是什麽小孩子,就想随意糊弄我嗎?”
若不是想着賈寶玉還有大用,陳恒也不願在此廢話。他耐下性子,放平聲音道:“寶玉,有些事現在還不好讓你知曉,隻因我心中也沒個十全把握。話,我隻能說到這裏。信與不信,全在你自己。”
史鼎和水溶的事情,若沒個确鑿證據,就是說給林如海聽,自家泰山大人也不會輕易認同。
說完這話,陳恒也不願多勸,直接起身離去。他把空間留給寶玉獨自思量,也不怕對方做出什麽決定。反正陳恒心中早有主意,不管寶玉答不答應,對方都别想離開軍營半步。自己費了那麽多勁綁來寶玉,又豈肯在關鍵時刻放任對方離去。
寶玉不知自己已經插翅難飛,徹夜思考後,還是決定寫封家書回京。得知此事的陳恒,當即放下一顆心。對方能心甘情願留着,那就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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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情捷報,一直是八百裏加急運送。李贽看着手中一封封史鼎親筆書寫的捷報,欣喜之餘還是把林如海召來問話。
君臣二人要讨論的,自然是水溶跟史鼎的事情。李贽指了指案上的軍情,對着林如海道:“看來史家老三跟水溶,也隻是有些私交罷了。”
林如海一時也找不到反駁的話,更何況他确實也想不到更壞的情況。他當即道:“即使如此,當然最好不過。等史大人班師回朝,微臣定當向其賠罪。”
善謀者,不會介意一時的成敗。林如海知道自己先前的舉動,隻是給千裏之外的女婿留個萬一。他不知道陳恒的擔心,可留意到史鼎和水溶的私交時,滿肚子黑心腸不免陰暗一些。
“不過是一些小事,何來賠罪之說。”李贽不在意的擺擺手,他不知道爲何史鼎要隐瞞下跟水溶的交情。不過隻要對方用心辦差,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無妨。
說來說去,世間也沒十全十美之下屬。李贽有容人的雅量,但也少不了防人之心。别看他面上說的風輕雲淡,私下早已下令,從邊關選調出一隊人馬,悄悄奔赴青泥窪處待命。
隻要發生變故,這批人随時可坐海船直抵山東、江浙各地州府。這才是李贽談笑風生的底氣,也是他最終問鼎帝位的原因。
爲人皇者,自号孤家寡人,又豈是一句自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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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顧,你倒是說句話啊。”顔虎都要給急瘋了,這都什麽時候,顧載庸還在逗他那隻破鳥,“咱們就啥也不做,一直幹看着?”
“不然呢?”顧載庸露出些許詫異的表情,疑惑道,“這個時候,你還想做什麽?”
“下注啊。你不爲你自己想想,你也得爲你兒子想想吧。”顔虎再次勸道,不論是養心殿那位要東山再起,還是臨敬殿裏技高一籌。哪怕不是爲了榮華富貴,光爲了兩人全身而退,也該費些心思才對吧。
顧載庸聞言發笑,在廊下側過頭,看着身旁如同火燒屁股般的吏部尚書,戲谑道:“老友糊塗啊。我倒覺得我們什麽都不做,已經足以安度晚年。”
“我看糊塗的是你。”顔虎搖起頭,他這爆脾氣,“你不會以爲陛下真能讓我們安度晚年。”
“不然呢?”顧載庸笑着反問。
被對方智珠在握的神情迷惑,顔虎下意識反省起自己的問題。思量許久,他又追問道:“你是說?”
“太上皇複辟,你我定能安然無事,甚至還能加官進爵。”顧載庸轉過頭,繼續喂養起籠子裏的鳥雀。金色的陽光,從廊上傾瀉進來,将兩人的紅衣官袍照的發亮,更把顧載庸悠閑的神情照個生動分明。
“那要是陛下赢了呢?”顔虎順着顧載庸的思路繼續走。
嘴角的山羊須微微上翹,顧載庸忍不住得意道:“陛下不是一直想讓韋應宏、沈廷芳入閣嗎?我們點頭同意即可。”
“現在?!你是說?!”顔虎露出些許興奮的目光。
“到時候新黨勢大,陛下縱然有心懲處,到時也會考慮放我們一馬。”顧載庸的笑容大盛,“屆時我們就從權臣、妄臣變成孤臣,奸臣。除了陛下,我們上下不得人心。沒了太上皇這個心腹大患,我們有何地方,可讓陛下忌憚的呢?”
“老顧,此計妙啊!!”顔虎聞言大喜,他怎麽就想不到這點呢?所謂帝王心術,無非就是講個制衡之道,講個馭下之術。
與其新立一批人,跟新黨形成鉗制,緻使朝野再起波瀾。不如廢物利用,把不得人心的舊黨擺在台面上,好讓兩黨相互牽制。什麽新,什麽舊,都不過是王圖霸業的幾枚棋子罷了。
顧載庸出任首輔這麽多年,或許會在小事上糊塗。可對于當權者的心态把握,以及權術上的妙用。他實在爛熟于心,早已冠絕當世。
笑納下老友的馬屁,顧載庸忍不住擡頭望天。一行大雁正在掠過長空,這個季節,它們正要南飛過冬。
“不過……”
“不過什麽?”眼見顧載庸欲言又止,顔虎忍不住追問道,“你倒是說啊。”
“咱們還需送點————心意給陛下。”
顧載庸微微眯起眼,他費勁心思鬥倒裴懷貞這糟老頭子。可不想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到時候被陰曹地府的裴懷貞裏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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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宮門前的兩處千步廊早已站滿等候的百官。
随着陳恒那屆進士紛紛尋求外任,朝中百官來去都是些舊面孔。說來也奇怪,新人出現時,大家會抱怨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新人們都不在眼前蹦跶,衆人又覺得朝中少了些生氣。
來來去去都是熟面孔,林如海步步上前時,周遭的官員紛紛依照禮節問候。一直走到長廊盡頭,林如海突然瞧見老而彌堅的首輔,竟然也站在隊列前頭等候。
“呵呵,林大人早啊,昨夜睡得可好。”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糟老頭子竟然會跟自己打招呼。有些詫異的林如海,還是向文官之首問候道,“有勞首輔關心,下官昨夜睡得還不錯。”
“嗯嗯。”顧載庸忍不住點起頭,感慨道,“年輕就是好啊,不像老夫。才入秋,這身老骨頭就有些撐不住了。”
您沒事吧,我明年也要六十了。林如海下意識皺緊眉頭,呵呵笑了一聲。
“首輔老當益壯,連陛下私下都常說,國事還需大人操持。”
“呵呵。”顧載庸嘿笑道,“不行咯,不行咯。怕是等到入冬,我就熬不住咯。”
才九月末的時節,就說入冬?這話說的,未免也太早了。您今天不會是想跟我唠家常吧。
林如海看向顧載庸,對方的臉上,正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瞧到對方這副模樣,林如海雙眉微微一凝。
入冬?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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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的某日,南方的水氣上移,近日雨水連綿,實在叫人煩躁。尚在軍營裏忙碌的陳恒,才剛剛寫好文書。最近傷員的數量一日比一日增多,營内的軍醫人數根本不夠。
哪怕知道大多數人,都被抽調到邊關支援戰事。陳恒還是不得不伏案寫信,準備讓平安州的縣官再請一些大夫入營醫治傷員。
他這頭正忙着,一封戰報,被滿身血泥的傳令兵送入大營。
“大人,前線将士被圍!将軍有令,請大人速速向朝廷求援。”
“你說什麽?”陳恒猛地從位置上站起,急速的沖上去,奪過對方手中的戰報。
八千字達成!!!真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