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過後,就是各家商鋪開業的時辰。以街頭的牌坊爲起始點,沿着大路徐徐往裏走入。整潔寬敞的大道上,随處可見湊熱鬧的百姓,以及忙碌的店家夥計。
松江的秀南街跟揚州的秋浦街不同,後者在一年又一年的發展下,以種植、紡織爲根基,已經形成相當大的手工業制造規模。等到未來的某個契機出現,更是能把手工業這三個字摘去。
而在陳恒的計劃裏,秀南街的未來,會更像是個綜合性的商街。南來北往的商貨,在此發往海内外之餘。還能借着長江、淮河、大運河、江南水道,直接貫通東西南北。
經有雲:山主貴,水主财。傍水而生的松江,必将依水而富。正是因爲陳恒有這份認知,在監督工事時,他更加着力在人文景觀之上。
三道四街相互交錯,一彎小河從中穿過。另有八坊十六巷如棋盤般依序分布,将各式各樣的店鋪襯托成一個個棋子。想到之前自己信手一點,一座座建築便是拔地而起。此刻在置身其中,陳恒怎麽能不自豪,怎麽能不驕傲。
跟在陳恒身後,一同駐足觀光的賓客,亦是發出些許驚歎聲。秀南街的建築之美,不必多說。徒步遊覽之餘,更能感受到陳恒的細膩心思。
五十步之内必有吃飯的地方,百步之外亦有涼亭和茶鋪供人歇腳、聽曲。再想到秀南街對面的阮家巷,兩者交相呼應。不管海上的生意怎麽樣,假以時日,秀南街必将成爲松江的好去處。
同遊的過程中,陳恒免不了講解些自己的想法。跟随的衆人點頭之餘,更有不少東家發出邀請,想請劉大人跟陳大人進自家店鋪裏看看。
這麽多人一家家看過去,得花多少時間?陳恒稍作思量,隻挑了晉商跟徽商的會館。這倆家是大雍商界的帶頭大哥,雖分不出個雌雄來。可誰家商幫硬說自己比他們強,怕也會惹人笑掉大牙。
到了會館門外一瞧,果然這兩家地方,建的各有特色。晉商的會館沉穩大氣些,跟晉人的處事作風息息相關。
徽商的則不同,講個熱鬧排場。第一天開業,已經把家裏的寶貝都拿出來。
這些年,徽商在南洋和西洋采買到不少好東西。陳恒還在其中,發現一隻單手可持的火槍。在柳湘蓮戒備的目光中,陳恒頗爲感興趣的将其拿起把玩。
一路緊緊跟随的馮朱,适時的湊上來介紹道:“這玩意兒是葡萄牙人造的,去年被商會的人看到,就買過來當個擺件。”
他看陳恒好像有些愛不釋手,當下就記在心裏。誰知陳恒看了一圈,就笑着把火槍放下,直接拿話點起馮朱。
“馮老爺可不要學揚州舊事。”
這是在告誡馮朱,不要自己擅自做主,私底下送這玩意兒給自己。其他徽商不知道門道,還以爲馮朱跟陳大人另有淵源,紛紛發出輕笑聲。
馮朱心底卻是暗暗叫苦,當年陳恒還是個小童生時。他們家的管事,曾直接請大人入府。沒想到多年之後,這一箭竟然會在此時擊中自己。
“大人放心,我省的,我省的。”用手帕擦擦汗,馮朱感覺今日天氣實在炎熱。他的家資雖富,在揚州鹽商中亦是會首。可放到人數龐大的徽商裏,又隻能算個翹楚。真正的徽商龍頭,其實另有其人。
今日若不是因爲自己跟陳大人有舊,馮朱知道自己是撈不着上來陪聊的機會。些許尴尬時刻,倒是劉延章出來替他解了圍。
“持行,你來看看這個。”
見知府站在一物前,陳恒聞聲上前。隻見此物一身黃銅色,大圓上邊挨着個小圓,圓邊上刻着些許圖案。
“你見多識廣,持行,你可曾在書中看過此物?”劉延章實在感興趣的很,他總覺得這東西有些熟悉。
陳恒打量一眼,知道此物叫鍍金赤道日晷。當即笑道:“大人,伱可别這手藝糊弄過去。它就是我們的日晷。你瞧它,隻是把那根針拔了。”
害,弄半天自己看的東西就是這。得了答案的劉延章當即興緻缺缺,轉而去欣賞别的物件。
陳恒轉身又與徽商們交流一陣,詳細聽他們說了下,自家商會接下來的規劃。眼見時間差不多,就領着衆人從會館内走出。
一回到街上,大家明顯感覺到熱氣撲湧上來。衆人借着柳蔭的遮蔽,又把商街各處逛逛。偶至一兩處涼亭,已經看到府學的書生在此留下墨寶。
陳恒上前看了幾眼,見留的不是什麽‘到此一遊’的粗鄙之語,也就沒去計較書生們的胡鬧。
最後一站,是潘又安所在的辦事處。往後跟各家商鋪的對接,都會直接由他出面處理。
帶人過來認認門路,陳恒亦是借此告訴旁人。這潘又安是自己點的主事,希望大家以後能賣彼此一個面子。
處理完這些瑣事,陳恒跟劉延章都有意帶各家商戶回去開宴。看到面前有些局促的潘又安,陳恒在臨行前叮囑一句:“商街之事交給你,切記用心盡力。”
“大人您放心,小人省的,絕不敢有半分懈怠。”
“嗯。”陳恒點點頭,多餘提點的話,私下不知說過多少回。當着衆人的面,對潘又安到不必太耳提面命。
别人以後在此辦事,也需要面子來撐場。
“諸位,且随府台大人一道。大家回府衙那邊,再做閑叙可好?”
陳恒一聲落下,衆人莫敢不從。
從頭到尾都沒撈着幾句話的賈琏、薛蟠,隻能默默跟在陳恒身後。他們的事情,到現在還沒找着肯掏錢資助搭夥的冤家。
回府衙的路上,賈琏給薛蟠使起眼色:不是叫你跟京師的夏家打好關系嗎?她們家種桂花、賣桂花。手上有錢不說,關鍵她們手裏還拿着治香的秘方呢。
薛蟠真是賈琏肚子裏的蛔蟲,幾個眼神對視之下,就把賈琏的意思猜個七七八八。
想明白賈琏的意思,他心裏更是惱怒。是他薛蟠不想跟夏金桂套近乎嗎?是夏金桂壓根就沒理他啊。
二哥,你睡過的女人比我吃過的肉都多,你怎麽不親自上?
見到薛蟠的眼神,賈琏忙假裝自己在忙,竭力往陳恒身邊湊去。他家裏已經有一隻母老虎,夏金桂長得是不錯,家裏亦是巨富。可她的脾氣,實在是太差。
跟她一比,王熙鳳倒成了個識大體的。賈琏豈肯跟夏金桂多接觸,幹脆就把薛蟠的眼神忽視。
左右寶玉是薛蟠妹夫,又不是自己妹夫。
心中如此想着,賈琏才往前陳恒身邊擠去幾步,卻發現根本擠不動道。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陳恒身邊,早圍滿套近乎的人,哪裏還有位置留給他。
…………
…………
府衙的席面不必多說,隻因黛玉要照顧書院的孩子們未能一起過來。陳恒吃飯的心思,也是少了許多。應付了一些交際,随意的喝過幾杯茶,他就尋了個理由告辭。
離開府衙時,天色已經入夜。等回到家中,隻見幾盞亮着的燈火,正在黑夜下等着自己。光是此景,就叫陳恒看的心頭一熱。
剛進了屋,竟然見到寶琴跟黛玉、英蓮坐在一處。陳恒更覺得新奇,又見她們三人有說有笑,陳恒就問起她們談話的内容。
“相公你猜。”黛玉有意賣個關子,偏她一個提示都沒有,隻嘴角使勁憋住笑。
這叫人如何猜,自己又不是諸葛孔明在世。陳恒失笑一聲,坐在堂上,接過晴雯遞來的茶杯,方道:“夫人何故爲難我。”
“你猜嘛。”也不知今日是怎麽的,黛玉竟然當衆嬌氣起來。
受不了,受不了。陳恒下意識舔舔嘴角,都說月下美人,燈前佳人。小夫妻一個對視,更叫陳恒心裏癢癢的很。
瞎看什麽,注意着點。琴妹妹還在呢,有什麽事也等回屋再說。黛玉瞪了陳恒一眼。
我啥都沒想,夫人可别冤枉好人。陳恒使勁壓住心思,才在寶琴的白眼中,問道:“可是跟薛兄有關?”
陳家的關系,兩位夫人都清楚的很。能被陳恒叫的上一聲薛兄的,隻有薛蝌。
黛玉并不意外相公能猜中這個,英蓮更是大方點頭,又問道:“那是薛大哥的什麽事呢?”
薛蝌能有什麽樂子,讓這三人笑個不停呢?陳恒聞言,陷入深思。半響後,他才出聲,遲疑道:“可是跟薛兄的婚事有關?”
這下,可算是把黛玉跟英蓮驚着了。這倆人一起看向寶琴,暗道不會是你這丫頭,已經提前給人說漏嘴了吧。
“喲喲喲。”寶琴直接開始陰陽怪氣,“我今日連句話都沒跟大哥說,我可沒有你們夫妻二人靠眼神傳話的本事。”
這丫頭片子臉色微紅,顯然還在爲剛剛少兒不宜的一幕發嗔。陳恒不禁暗道奇怪,閨中密事,寶琴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麽也看得懂,猜得到。
他随即輕咳一聲,作笑道:“不是你們叫我猜的嘛。”又提起十二萬分興趣,陳恒頗爲八卦的問道,“是誰家姑娘這麽有眼力勁,能看中我們薛兄。”
“這人說出來,怕是要吓你一跳。”黛玉話還未說全,自己已經笑成一團。
惱的寶琴連連擡手拍她,也不知是因爲林姐姐笑話自己兄長,還是報剛剛的仇。
見她們自己玩鬧開,陳恒就看向一旁的英蓮。後者也是幹脆,直接就道:“聽琴妹妹說,可能是夏家小姐。不過我們也是猜測,眼下倒沒個風聲傳出來。”
一說到八卦,林黛玉的精神頭遠比一般人想的要足。别看她長着一張清清淡淡的臉,其實耳朵可靈了。
沒事幹的時候,就愛聽些瑣事取樂。家中的報紙,每日都是她先看過,才輪到陳恒翻閱。
“夏姑娘那番話,我亦是聽到了。她就算沒說,心裏肯定是有意的。”黛玉實在興奮的很,忙把白天的事情,拿出來給相公分享。
陳恒聽了個大概,亦是覺得此事有門。可一想到夏金桂的性情,以及她跟薛蟠的淵源。他自己心中想想,都覺得怪異的很。
思量再三,陳恒不禁在心中暗笑。此事交給薛家長輩頭疼就好,就是娶個河東獅回去,受苦的也是薛兄自己嘛。
…………
…………
“小姐,你在想什麽?”
貼身婢女見夏金桂一回來,就坐在鏡子前深思。這份不同尋常的反應,落在丫鬟眼裏實在覺得奇怪。
小丫鬟有心關懷一句,這夏金桂到是根本不藏私,直接道:“小翠,你說薛家少爺怎麽樣?”
“啊?!”小丫鬟想了想,還是先開口問道,“小姐說的是哪個薛家?”
“自然是揚州薛家。”
小丫鬟聞言,這才放心下來。她是自家人清楚自家事,不止小姐的名聲差,薛蟠的名聲更是好不到哪兒去。
聽到小姐說的是薛蝌,再把自己剛剛想到的薛蟠拿出來比較。小丫鬟頓時覺得薛蝌真是風度翩翩,博學多才起來。
“小姐可是相中他了?”小丫鬟有些奇怪,這幾日自己都是寸步不離,也沒瞧出來小姐私下跟薛蝌有過碰面呀。
“嗯。”夏金桂大方點頭。自打她主持家中生意後,她母親連婚事都不敢逼她。
夏母早就認命,隻盼着性情潑辣的女兒,能自己相中個好人家,一起和和美美。更不敢随意介紹人給自家姑娘,深怕嫁禍于人。
“小姐相中他什麽?”小丫鬟忍不住開始打探,這麽多年,她甚少有從小姐口中得知男人的消息。今天突然冒出個薛蝌,可不是叫人奇怪嘛。
也不知何故,夏金桂自己先笑起來,作聲解釋道:“看他說話斯斯文文的,好像很好欺負的樣子。”
丫鬟頓時聽傻眼,這叫什麽事?小姐,跟人成親是要過日子的。誰家夫人沒事幹,整日欺負自己相公啊。
“好啦,好啦。騙你的。”夏金桂擺擺手,終于認真解釋道,“我是看他能容忍自家妹妹出來做事,這份坦蕩和自知,實在叫我另眼相看。”
“這倒是。”小丫鬟點點頭。這年頭的人兒,向來半桶子水亂晃蕩。跟他們一比,安安心心讀書畫畫的薛蝌,确實要強上許多。
“關鍵他人長得也好看,笑起來更好看。”夏金桂補充道。
說的也是。小丫鬟忙點着頭。可這麽好的人兒,會瞧中咱們家小姐嗎?
想到這,小翠的心頓時一虛。忙暗暗的罵起自己:小翠啊小翠,小姐平日待自己可不薄。雖然小姐脾氣差了點……是差上挺多的,可小姐有本事啊,又好看又有錢!!
不對,好像薛家也挺有錢的吧?!
想到這,小翠的心情更虛。偏偏她的小姐,還在神采奕奕的說着事。
“你明日跟寶琴的丫鬟打聽打聽,看看他們兄妹何時動身回揚州。我們到時尋個由頭,跟着他們一道走。”
小姐,我早知道你是個膽大的,竟不知道你膽子上還長了個人。小丫鬟吃驚不已,又點頭應道:“哦,小翠知道了。”
…………
…………
秀南街的事情,起了個好頭,陳恒便沒有繼續多關注。他現在事務纏身,加之秀南街上的人都是老江湖。隻要不出大亂子,事情的發展必然穩中向好。
抽身出來的陳恒,馬上把心思放在婁縣上。他借着婁縣黃班頭之威,又以秀南街之勢,終于準備前往婁縣縣衙。
來之前,他未跟任何人說過。來之後,婁縣縣衙裏更是雞飛狗跳。
婁縣的差役,在一日日的等待中,終于等到陳大人大駕光臨。
想到身陷大牢的舊同僚,大家看着上首的陳恒,一時都不敢大喘氣。
“都坐,都坐。”
初次見面,陳恒的态度很是親和。底下的衆人對視一眼,見陳大人再次催促,才敢規規矩矩的坐在位置上。
“這段時間,你們做的不錯。”陳恒拿出熟悉的開場白。一衆人隻敢屏息回道:“大人過譽了。”
“幹的好就是好,本官向來喜歡有話直說。”開始立威的陳恒,帶着笑環視場内。見到衆人紛紛低頭躲閃之際,他突然出聲問道:“孫主簿可在。”
堂下頓時站起一人,顫聲回道:“大人,下官在此。”
…………
…………
就在陳恒着手收拾婁縣縣衙時,一隊人馬已經來到松江城門口。領頭的一人,騎着高頭大馬,長相十分威嚴。他的随從亦是騎馬跟在身側,眼下正用缰繩指着遠處,道:“大人,前面就是松江府城了。”
“嗯。”領頭的一人點着頭。
“咱們是先去客棧?還是……”随從又問道。
“直接去華亭縣衙找陳大人。”
“是。”随從得了令,立馬騎馬上前。一邊舞者缰繩驅趕排隊的百姓,一邊喝聲道:“欽差到此,閑人速速回避。”
來了,來了。真可怕,年底工作忙就算了。21要參加一個婚禮,23号一個周歲宴。真是逼死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