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來了個朝廷欽差,要操心的是金陵知府,跟松江府的官員關系倒不大。陳恒樂得看個熱鬧,跟薛蝌、胡源閑聊兩句,就把話題轉到婁縣上。
離劉延章點名讓陳恒兼領婁縣事務,已過去數日。也不知出于何故,陳恒到現在都未成行。隻常常讓縣内的蕭主簿替自己出面,去婁縣縣衙給人傳話。囑咐大家蕭規曹随即可,縣内的事務按照華亭的步調走。
同時他又命柳湘蓮等一幹捕快,悄悄放出風聲給城北百姓。往後若有案情,可直接來華亭縣衙擊鼓鳴冤。
這兩手操作,真叫婁縣的官員、差役一個忐忑難安。他們生怕華亭知縣,要在婁縣也當一回青天大老爺。這些人之前跟着甄子敬,可謂壞事做盡,一個個屁股都不幹淨。
原想借着陳大人上門的機會,大家好好招待親近一番。述說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爲虎作伥’的苦衷。可看陳大人的意思,竟是連見面的機會都沒留給他們。
“你們這兩日在城中,也要小心些。”陳恒知道有不少人在使勁找關系和門路,盼着從自己口中得到些口風。
薛蝌跟胡源,都是親朋至交。家中後宅有黛玉看顧,陳恒不必擔心。隻怕面前這倆人稍不注意,落進别人的圈套裏。
“我還是提早回揚州吧。”薛蝌想了一會,半是歎氣道,“今時不同往日,再天天來你處串門。我怕城裏人都以爲我是個香饽饽,可勁的貼着我。”
知道薛蝌這話,是在暗暗嘲諷薛蟠跟賈琏。陳恒笑了一聲,還是寬慰道:“不必擔心過甚。該吃吃,該喝喝。真要回去,也等看完的開街熱鬧再說。”
“好。”薛蝌點點頭,這是松江府的大事情。他受陳恒之邀,屆時要揮毫作畫一副。
隔着千山萬水,京師裏的李贽,卻對松江的事情非常關心。既然陛下想看,陳恒隻好麻煩好兄弟代勞辛苦。
想到自己的畫作,能有一日出現在禦前。薛蝌心頭也是熱的很,真叫他走,他自己也舍不得。
胡源在旁看了個真切,除了羨慕對方的機緣外,倒也沒有太多的雜念。
陳恒跟薛蝌是私交,可陳家跟胡家是姻親。陳恒的親姐姐,就是他的親弟妹。有這層關系在,他隻盼着陳恒的官越大越好。
爲此,胡源不惜調來家中的所有現銀,準備在松江府好好大幹一場。替陳恒主辦的商街,好好添上一把火。
他才跟陳恒說了幾句商鋪的事情,恰逢蕭平出現在書房門口。薛蝌跟胡源見此,忙起身告辭。
将親朋送走,去而複返的陳恒,看着面前頗有急色的蕭平問道:“可是婁縣有事?”
“大人如何知道?”蕭平愣了一下,他都還沒開口呢。
“咱們縣還能有什麽事情。”陳恒失笑。他這大半年在華亭,又不是當個官場不倒翁。該抓、該罰的人,這些日子都弄得差不多。陳恒對華亭的情況,還是有充分的把握。
聽出大人話鋒中的得意,蕭平亦是作笑。等到兩人面對面坐好,他才輕咳道:“大人,這兩日婁縣境内,一個狀告的百姓都未上門。可要派人再下去探一探?”
陳恒聞言挑了挑眉,沒想到婁縣的差役還有幾分急才,竟然給自己做了個太平模樣。
“百姓之中,可有什麽傳聞?”
聽到陳恒的問話,蕭平古怪的看一眼大人。猶豫一會,才道:“确有一些。也不知道是誰到處傳出的閑話,說大人心畏甄家的權勢,才遲遲不去婁縣公幹。”
真是活閻王不上門,野猴子到先鬧起來。陳恒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倒是如常着發問:“婁縣的差役可有異動?”
一說這個,蕭平可就來精神了,當下回道:“有。柳捕頭這幾日都親自盯着呢。每到夜裏,就有不少人尋着理由下鄉過村,怕是暗地裏善後去了。”
急切的說完話,蕭平就期待的看着陳恒。像是在等對方一聲令下,直接将婁縣查個底朝天。
誰知陳恒皺着眉頭想上片刻,又出口道:“不急,再看看。他們這般前後應對,無非是探一探我們的底氣。你讓柳湘蓮跟的再仔細些,頭幾日必然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等這些探路的弄完,他們才會去處理真正難辦的事。”
“是。”蕭平欣喜的應下,他就說大人初任華亭知縣時,就沒把甄家的面子放心上。沒道理已經站穩腳跟後,反倒開始畏首畏尾起來。
“對了,伱來的正好。”陳恒突然想起一事,将要起身告辭的蕭平勸住。自己從桌上的暗格中拿出欽差帶來的密信,示意蕭平現場觀看。
得了陳恒的首肯,蕭主簿将李贽的親筆信細細觀看。看到信的排頭,蕭平内心已是一陣哆嗦。
才看過一半,他就驚呼道:“邊關又打起來了?”等把書信看完,他更是憂心忡忡道,“這次怎麽會有五十萬敵兵。”
瞧蕭平這副被吓破膽的模樣,陳恒忙安慰道:“莫慌,應是把腳夫、辎夫之類都算在内。若當真是五十萬敵軍來犯,我們收到的,就不會是密旨了。”
示意蕭平不必過度驚慌,陳恒又解釋道:“下半年松江府要承擔軍糧轉運之事,府台大人已經知會過我。此事,将由我們華亭縣全權處理。”
這劉延章真是發現陳恒的好來,靠譜能幹不說。想要辦的事情,就沒有搞砸的。
蕭平的官職畢竟低微,這才了解到爲何劉延章升任知府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婁縣交給自家大人。
“下官知道了,軍糧和夏收之事,下官會親自盯着。”蕭平馬上起身作揖。
這亦是陳恒欣賞他的地方,蕭平實在是個聞弦歌知雅意的妙人。陳恒坐在位置上想了想,額外吩咐道:“婁縣的糧倉,我怕有窟窿。你先出去放點口風。就說我過幾日,要查一查婁縣糧倉,會一個一個糧倉的查過去。”
蕭平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由他放出去的消息,肯定不會被人懷疑真假。
“大人,會不會打草驚蛇?”
“不驚一驚他們,他們怎麽會肯把糧倉的數額補齊。”
陳恒露出些許莫名的笑容。蕭平這才恍然大悟,暗道:大人能考中狀元,果然是有幾分道理。
“下官這就去辦。”
“幫我再跟潘主事說一聲,既然家人已經安頓好,就把心思放在商街上。别天天窩在溫柔鄉裏,連個人都見不到。”
聽着陳恒的抱怨,蕭平大笑不止,忙點着頭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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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好心人的傳話,潘又安真是大呼冤枉。自從司棋來到松江後,他也就在家裏多待了幾日。
他們表姐弟的婚事,得了賈老太太的首肯,就差個正經的三媒六聘。
這些東西不必急于一時,本身也是剛剛脫了奴籍,犯不着在此事上太講究。
小兩口剛在松江重逢,潘又安又是租屋子,又是陪着司棋到處遊玩,确實有一兩日沒到陳恒這露臉。
司棋的性子雖然潑辣,對潘又安卻是上心的很。聽到陳恒的問話,她還以爲心上人惹惱了官老爺。顧不得自己在竈房忙碌,直直的沖到潘又安面前,擔心道:“可是我這幾日耽擱了你,惹了陳大人不高興?”
“哪能啊。”潘又安自信的擺擺手,笑着安慰表姐,“不是都說大人有大量嘛。姐姐别擔心,我們家大人向來照顧身邊人。等明天我去府上,給大人禀報一番這幾日做的事,他定不會怪罪我。”
聽到這,司棋稍稍放心些。潘又安好不容易找個謀生的活,又得了陳恒這位貴人的賞識。她又怎麽想表弟,在陳恒面前留惡。
今時不同往日,以前在榮國府雖是寄人籬下,也稱得上大樹底下好乘涼。再想想現在,自己另起爐竈,事事都要小心謹慎。
司棋是真怕自己這個小家,因爲一點風雨,就變得支離破碎。這般想着,跟離開榮國府比起來,到底哪處更好,實在叫人分不清。
潘又安知道表姐心眼子多,容易胡思亂想。趕緊握住司棋的手,溫聲道:“姐姐别擔心,大人真不是發火。你瞧好了吧,等商街開業,我這個主事一上任。保準給大人辦的漂漂亮亮,定能落着些好話。”
司棋忍不住抱住潘又安,靠在對方胸膛上,感受着彼此的溫存。“我倒不指望你落着什麽好,隻盼着我們倆平平安安,能把這個家過好就成。”
“那可不成。”潘又安亦是環住司棋,不住搖頭道,“姐姐爲了我,從榮國府出來。昔日那些姐妹,不知要怎麽笑話你舍下金窩住草窩。爲了你和以後的孩子,我拼也得拼個前程出來。”
司棋聽了半半,忍不住紅着臉問:“我都已經來松江尋你,你怎麽還姐姐、姐姐的叫我。”
“哈哈哈,我就是喊姐姐。姐姐,姐姐。不止白天喊,夜裏我也要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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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蓮連打兩個噴嚏,心中暗罵:也不知哪個倒黴催的,背地裏念叨自己。
燕小二正替他暗中盯梢,一轉頭就見老大念念有詞。燕小二不禁笑道:“頭兒,說不準是昨日青樓的姐兒,正在想你呢。”
“純純放屁,想我作甚。”柳湘蓮笑罵一句,“想我的錢還差不多。”
燕小二趕忙搖頭,“那可說不準。頭兒你哪次上門給錢,人家不是千推萬拒的。就怕你突然改了口味,喜歡上别家的姑娘。”
說話間,燕小二露出些許羨慕的神色。一個男人長成頭兒這般模樣,真的是叫人嫉妒的很。
隻聽說過清客想着姐兒,從沒聽說姐兒日夜惦記着清客的。
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的柳湘蓮,擡手就打在燕小二的後腦勺,不耐煩的說道:“成天惦記這個,要是想讨媳婦了,改明兒我去給你說家姑娘就是。”
“别别别,頭兒,我家裏有多窮,你也是知道的。”燕小二趕緊擺着手,視線卻是寸步沒離開眼前的民宅。
他們兩人躲在暗巷中已經許久,之前有個婁縣的班頭悄悄溜進這裏,已經半日未出。
眼湊着就要夜深,燕小二忍不住對柳湘蓮問道:“頭兒,你說是不是他在屋裏睡覺?要不,咱們先撤?”
他們跟着此人已經有段時間,知道對方是婁縣縣衙的班頭。這樣的位置,隻要有心爲惡,油水絕對不差。莫說是在城裏悄悄買套宅子,就是養兩個外室都不過分。
民脂民膏,刮一刮,擠一擠,總是有的。黃泉路上的小鬼,還需要買路财呢。
“不急,再等等。”柳湘蓮擡頭,就見到一輪月色當空。現在才戌時呢,不到夜半三更,哪個鼠輩會做冒險之事。
“那我在這邊繼續盯着,頭兒先去吃點?”
柳湘蓮又是搖搖頭,陳恒嚴令交代的事情。他不親自盯着,着實放心不下。
想到這,他擡手拍拍燕小二的肩膀,“再忍忍,等寅時還沒動靜,我就帶你去吃武家鋪子的燒餅。”
“诶。”小跟班應了一聲,又道,“吃什麽都無所謂,頭兒要是能教我一招半式……”
許是監視的無聊,燕小二的話實在不少。他正唧唧咋咋說個不停,柳湘蓮突然動手捂住他的嘴。頭兒使過幾個眼色,燕小二忙向宅院的後門看去。就見婁縣班頭突然打開門,幾番探頭探腦的打量後,才推着一輛闆車出來。
兩人心知終于有了情況,忙悄無聲息的跟上去。一路緊緊尾随,竟見到對方推着車走入城北義莊。
“是死人了?!”燕小二貼着柳湘蓮的耳邊驚呼,剛剛屋裏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柳湘蓮打量一圈義莊的構造,他擔心對方要毀屍滅迹。隻叮囑燕小二一句,他将衣袍插入腰帶内,仗着一身本事悄悄摸上來。
燕小二知道柳湘蓮的武藝,倒不擔心對方的安危。果然,隻過上片刻。燕小二就聽到義莊裏頭,傳來些許打鬥聲。等他急急的跑到門口,柳湘蓮已經單手擒着犯人出來。
“去府裏把周捕頭叫來,記得把鎖具也拿來。”
一聽要直接上鎖具,燕小二暗道一聲:這是人贓并獲啊。
“好嘞,頭兒,你一人不打緊吧?”
柳湘蓮擺擺手,今夜對方就是四條腿,也别想從自己手上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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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陳恒從睡夢中被叫醒,趕至自家公堂上時。傳信的差役,已經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大概。一聽說義莊裏的屍首,是一家三口。陳恒自己都愣了片刻,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麽?”
“大人,千真萬确,真是一家三口。”
陳恒聽的一陣火起,幾步穿過屏風。來到燈火通明處,看着面前驚慌失措的婁縣班頭,厲聲喝問道:“說,死者是何鄉何村之人。你又是如何殺了他們……”
被抓了個正着,婁縣班頭也知道自己百口莫辯。隻好跪着不住磕頭,哭訴道:“老爺,大老爺。人真不是我殺的啊……我隻是得了甄大人的吩咐,幫着善後罷了。”
陳恒幾步走上公堂,人都沒坐下,已經憤憤的拿起驚堂木,拍桌怒罵道:“連五歲的幼童都不放過,你還敢托詞狡辯。來人,先打他二十大闆。”
婁縣班頭知道自己這條命,但凡二十闆挨實了。一條好命,必然去了大半。心中一慌,嘴上也不再繼續逞,直接認慫道:“大人我說,大人我說。”
原來去年甄子靜幫着甄家到處收地,改稻歸桑,給甄府彌補虧空。這一家三口姓張,隻因家中多良田,就被甄子靜和婁縣的差役盯上。
爲了逼迫這家人賤賣土地,甄子靜命手下幾番逼迫,成天借着由頭找茬。隻弄得這家人苦不堪言,他們原本想着偷偷入府城找劉大人告狀,或是進京尋個告禦狀的門路。
誰知村中裏正早得了婁縣差役的暗示,日夜提防着他們偷偷外出。這家人才離開鄉裏沒走多遠,就被村中裏正跟婁縣班頭找到。
當時這夥惡人的氣焰正嚣張,聽聞這一家三口要入城告狀。婁縣班頭直接拿了三個,就帶去自家的别院關押,又跑去找甄子靜禀告情況。等到隔日,婁縣班頭帶着甄子敬過來,才知道這三人已經服毒自盡。
“大人,小人說的句句屬實。絕無半分隐瞞……”婁縣班頭哭訴着,看上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陳恒卻沒被他的‘情真意切’糊弄過去,直接抓着漏洞,盤問道:“既要囚禁他們,爲何把他們帶到自家别院?而不是你們婁縣大牢。”
“這……”婁縣班頭當場停頓,竟支支吾吾起來。
陳恒懶得看他思想前後,直接命衙門仵作速速過去驗屍。婁縣班頭這才慌張起來,隻一張嘴幹巴巴個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約莫等上一個時辰,陳恒得到仵作的回禀,說其中一位女犯,身上多有傷痕,下身的骨頭有骨折的迹象。因是生前……
見到陳恒的神色發黑,婁縣班頭自知隐瞞不住,忙道:“是甄子靜,是甄大人瞧小娘子長得好看,就動了心……”
“荒唐。”陳恒怒罵一聲,“仵作說她的傷,是十日内的新傷。你怕是忘了你們甄大人,頭七都過去半個月了。”
婁縣班頭一聽,這才萬念俱灰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也是有苦衷的啊……”
可他剛剛那番巧言狡辯,已經深深惡了陳恒。眼見對方有認罪的迹象,陳恒一邊想着遲點慢慢算賬,一邊問起案情的真相。
連碼的字數,都是愛你們的形狀。你們年底加班都不忙的嗎?真的不忙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