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邊上,陳恒還在看狗娃子跟沈伯的争吵。聞訊趕來的修竹鄉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有些激憤,可看着狗娃子的得意嘴臉,更是敢怒不敢言。顯然也是在怕狗娃子背後的大戶趙老爺。
陳恒收了收心思,又把目光放在衆人腳下的田地上。他的心思向來缜密,看東西往往想的比别人多些。見沈伯的田地,既不臨近村落,也不靠近水源。
大雍官方有明言:凡田畝近郭爲上地,其次爲中,再次爲下。
這樣前不着村,後不靠水的田。這狗娃子家的趙老爺花這麽多心思,占過去做甚呢?
陳恒有些想不明白,忍不住蹲下身子,用手抓起一些土壤。用指尖慢慢揉碎,感受過土壤的軟度,又湊到鼻尖聞了聞。
一股熟悉的牛糞氣味,夾雜着土壤的氣息竄入鼻腔。真叫人懷念啊。陳恒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把手拍了拍。
“大……”注意到陳恒的異樣,信達湊上來想問上一句,卻險些叫破哥哥的身份,忙改口道,“哥,你想到了什麽?”
又把手攏在袖子裏,陳恒直起身回道:“我在想,這田占去除了種莊稼,還能幹什麽?”
這有什麽要緊的?無非欺男霸女、魚肉鄉裏呗?柳湘蓮呆了呆,不覺得這問題有什麽好思考的。
旁邊卻有人聽到陳恒的問話,側頭上下打量了幾人一眼,才氣憤道:“還能幹什麽,他們想買去種桑田呗。”
陳恒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又自嘲的笑過。枉費自己左思右想半天,還不如當地百姓一句話更能點醒。
果然是當地人知道當地事,千事萬事,百姓心中都有數。
見說話的人是個中年男人,陳恒就故意問道:“老哥,爲何如此肯定?”
“六月的時候剛遭了災,趙老爺就說自家想買地。當時他給各家開的價,一畝地才三兩銀子。這價錢誰願意賣給他,就算下地,也要五兩銀子一畝。”
這中年男人咽了咽口水,緩口氣道:“後來有幾家人,礙于趙老爺的面子,把地賣給他們家。”
男人伸手一指,遠處有幾畝靠近山林的地,“他們家剛剛翻過的地,現在全部種上桑苗了。”
“這些貪心的王八羔子,隻想着自己撈錢,哪裏肯管鄉裏人的死活。地要都這樣賣出去,來年誰能靠幾兩銀子過日子,無非賣兒賣女、背井離鄉一條路。”
“既是如此,爲何不報官?”陳恒問。
男人發出嗤笑,搖頭道:“你這後生兒,真是沒見過世面。怎麽不知道官官相護的道理?有報官的功夫,還不如去找大當家的人,來主持公道。”
大當家的?陳恒微微皺眉,記下這個人名。恰在此時,狗娃子見人越來越多,不免心慌道:“我可先跟你們說,伱們要是敢打我。我們家老爺必定把你們告到華亭縣衙去,前任縣令大人可是我們家老爺的至交好友。”
衆人一聽,無不默聲下去。俗話說好民不跟官鬥。可真要忍下這口氣,将來趙老爺帶人逼到自己家門口,又有誰能來替自己出口氣?有人氣憤的跺腳道:“你們再這樣鬧下去,我們就去河上找大當家的。”
狗娃子一聽這個人名,亦是慌了慌,忙換了口吻,緩和道:“使不得,使不得。都是鄉裏的事情,各位叔伯怎麽好請外人來插手。”
“刀不架到脖子上,你們也有怕的時候?”有人呵聲冷笑。
狗娃子眼睛一轉,便是計上心來,當即改口嚷嚷道:“事不辯不明,理不說不清。諸位叔伯若是真不樂意,我們一起去找裏正說明白,或是一道去縣衙裏。天下這麽大,總有個說理的地方,你們說是不是?”
陳恒覺得已經聽的差不多,亦是在民衆激憤前,朗聲道:“是極,是極。天下總有說理的地方,老伯何不直接去縣衙敲個鳴冤鼓。”
衆人聞言紛紛側目,見是個帶着外地口音的年輕人,一時都懶得搭理陳恒。大家轉過頭,憤聲商議着。
有人說把狗娃子抓起來打一頓。有人說去把狗娃子手裏的借據搶過來,撕了一了百了。
議論紛紛之下,外頭忽然又跑來一群持棒胯刀的壯漢。這幫人一看就是狗娃子的助力,才到場就壓得大家不敢言語。狗娃子終于等來靠山,氣勢當即一昂,轉頭對着沈大爺道:“沈伯,我今日也不爲難你。”
“三個月的利錢,一共一兩七錢。我這個做晚輩的,再寬限你幾日,你回家想辦法湊一湊。到時候大家相安無事。你好,我好,我們家老爺就好。”
這那是一兩七錢的利錢,之後的一個個月疊加下來。這是要了沈伯家的命啊,沒了這些地兒,他還怎麽養活家裏的孫子孫女?
說句巧取豪奪,都是不爲過。
“我……我……我跟你們拼了!”沈伯氣憤之下,舉起手中的鋤頭,就要往狗娃子頭上砸去。
“不知死活的老東西。”狗娃子旁邊的護衛早防着沈伯的異動,見骨瘦如柴的老頭還想動手。有人提起一腳,将沈伯踹在地上。那些手持棍棒的,作勢就要往沈伯身上招呼。
事發突然,哪怕柳湘蓮反應再快,也隻能看着老頭倒地。好險,在棍棒砸下去之時,他已經沖上去一把握住棍棒。
兩方先是一番角力,見自己漲紅了臉也奪不回。
那家丁便朝柳湘蓮喝問,“你他娘的是誰?敢出來管你爺爺的閑事。”
“我是你他娘的老祖宗。”柳湘蓮飛起一腳将家丁踹飛,又從腰間拔出鴛鴦劍,眯着眼打量起眼前衆人,“有膽子的,就上來看看我劍利不利。”
見他一腳就能将人踹出老遠,知道自己碰上練家子,一群護衛都有些猶豫。恰在此時,陳恒領着信達走入田中,将躺在地上的沈伯扶起來。老人家這歲數,糟了這一下,臉上眼看着浮起赤紅色。幾番拍打安慰下,氣才漸漸捋順。
陳恒稍稍安心,點了兩個本地鄉人過來扶着老人家。自己則起身看着面前的趙家人,一雙眼睛一一遊走在他們的容貌上。
見陳恒穿着不凡,看上去不像個窮讀書的。狗娃子躲在護衛身後,出聲問道:“過路的好漢是哪家人士,報個名号來,興許跟我們家老爺還是舊識。”
柳湘蓮側頭看向陳恒,見他點過頭,才從懷裏掏出一枚縣衙處領來的腰牌,喝聲道:“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你眼前的人是新任華亭縣令、松江府州同知陳大人。”
什麽?狗娃子才聽到一聲華亭縣令,就暗叫倒黴糟糕。等柳湘蓮一句話說完,他已經撲通跪在田地上,高呼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小人冤枉啊!!”
狗娃子在趙家的地位應該不小,見他跪在地上狼狽求饒,趙家的護衛也是投鼠忌器,一時面面相觑,不敢輕舉妄動。
陳恒多看了一眼狗娃子,不等他說話。柳湘蓮已經持劍逼喝道:“見到本縣知縣,還不下跪?”他本意是讓幾個護衛趕緊放下武器,免得沖突起來誤傷無辜百姓。
不怕賊多,就怕賊人狗急跳牆。
可讓他這般一喊,田裏圍觀的老百姓也紛紛跪下來。見周遭突然跪滿了人,陳恒略帶無語的看一眼湘蓮。老百姓裏可是有不少年老體弱者,這事要傳出去,少不得要給人說上幾句閑話。
可這事柳湘蓮辦的也沒錯,他更不會說什麽。有閑話就閑話吧,奈我何?
将沈伯交給鄉人看護,陳恒領着柳湘蓮上前,站在狗娃子等一幹人面前。跪着的衆人,見到陳恒衣擺下的官靴,心中更加确定陳恒的身份。衣服可以僞裝,這份細節的扮處,卻是叫人一眼看出真假來。
等官靴在面前停下,微微陷入泥地裏。狗娃子連忙攤開雙手,在地上磕頭道:“大人,剛剛實屬冤枉。都是小人跟沈伯吵了幾句,才氣的老人家想動手教育晚輩。這些護衛不知情,不知道沈伯是我的鄉裏長輩。以爲他是要拿鋤頭砸我,才引起這個誤會。”
“你果然有張能說會道的嘴。”陳恒挑眉笑道,亦在午後的晨陽下蹲着身子,從狗娃子懷裏掏出那份借據,“你有罪沒罪,等本官審過你就知道了。”
将最重要的借據貼身保存好,陳恒起身之時,擡手拍了拍狗娃子的肩頭,對着柳湘蓮道:“多找幾條繩子,把他們分開綁。回去時,讓這人單獨走最後面。”
定下這批人的處置方法,陳恒又對着地上交頭接耳的百姓道:“你們當中,有誰識的本村裏正。”
“大……老爺,大老爺,小人識的。”有人擡起頭,大家見是他,也都着陳恒點頭,示意此人沒說謊。
“好,信達你跟他走一道,去請裏正過來見我。記得,多帶幾條繩子回來。”
“是,大人。”
這倆人領了命,急匆匆就往鄉裏跑去。陳恒又趕忙讓跪着的百姓起身,委托他們收繳好護衛的家夥事。讓他們三人一組看顧一個,将狗娃子一幹人紛紛看押下來。
稍頃,等到裏正給帶信達回來。陳恒簡單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就命裏正親自帶着人,跟着自己一道回府城。
這一路回去,有些耽擱。走到松江城谷陽門時,已經是晚霞滿天。城門外,聚集了不少出城入城的百姓。
百姓們見到陳恒坐在馬車上,身後又跟着一群随行的百姓,百姓中間又有一群人如線上的魚餌,被人一路牽着走,哪裏能控制得住閑情,紛紛交頭接耳讨論。
柳湘蓮拿着腰牌,讓城門衛速去縣衙點齊差役過來。自己則站在陳恒的馬車邊上,替他繼續盯着趙家的護衛。
陳恒的心情還算不錯,等到縣衙的差役們趕過來,齊聲喊過老爺、大人,才讓他們将修竹百姓的事情接過去。一邊命人将狗娃子等人送入大牢暫且關押,陳恒一邊對跟随的百姓道:“諸位且先回去,七日後,本官會在縣衙公開審理此案。這段時間,若是有什麽冤屈,隻管來縣衙找本官。”
修竹鄉的百姓,到此才真正确信陳恒的身份。忙興奮的喊着:“真是青天大老爺啊,大人,我們七日後一定來。”
五十多歲的趙裏正,亦是跟着他們一起吆喝。眼見大家也要離去,他正想偷偷跟着一起回鄉。他卻不想想,陳恒特意讓信達将他喊來,又費力跟了一路,豈能讓趙裏正這般輕易走脫。
“裏正,你就不必回去了。縣衙的房子多,你就留着陪本官幾日。等案件清楚,你再回去可好。”
“啊?!”趙裏正抖了抖身子,一番猶豫不定,注意到兇煞的柳湘蓮緩步上前來,他才隻好認命道:“小人聽從大人安排。”
“不必驚慌,本官隻是請裏正幫忙調查案情。”陳恒笑的十分友善,卻叫趙裏正看的更加心慌。
陳恒也沒多管他,直把目光看向縣衙差役,“全部分開看押,一人一間,相互離得遠些。有什麽事,就問你們柳班頭。”
“是,大人。”差役齊聲應是,好不雄壯。
如此安排妥當,陳恒才讓信達趕着車,護送自己先帶裏正回縣衙。城門處的事情,自然全交給柳湘蓮料理。
…………
…………
今日的晚飯是英蓮親自做的,兩三道家常小菜,味道十分可口。陳恒吃過後,就領着信達、湘蓮回到書房。
三人才坐下,柳湘蓮就興奮的說起白日的場景。言辭中無非是說這次運氣真好,才出門,就碰上魚肉鄉裏的惡霸,可以爲民做主。
信達想的多些,就問起陳恒,“大人,你不把那個趙老爺一起捉來,可是大人要投石問路?”
陳恒的目光,還在掃着手中的書頁。聞言,就點頭笑道:“不探探底,怎麽知道他背後站的是誰。”
柳湘蓮聽的大疑,古怪道:“大人,你怎麽知道對方背後一定有人?如果就是趙老爺自己貪心所爲呢。”
見柳湘蓮能有此問,陳恒就笑道:“松江府素以織布聞名,百姓稅賦多來自此事。”他一人坐在梨花木的書桌上,“可百姓除了交這個稅賦,每個鄉縣每年都有定額的糧稅。這是國之大事,他一個小小的鄉下老爺,若沒有人替他撐膽壯腰,哪裏有膽子插手耕地。”
“六月災情剛過,七八月的赈災官員前腳才走,他們後腳就把算盤打到百姓身上。又是放利錢,又是寫字據。”陳恒笑着搖搖頭,見柳湘蓮似有所悟,才道,“這幾日我們且慢慢看着,上門當說客的都會有誰。”
“好嘞。”柳湘蓮看到陳恒已有全盤打算,忙搓起雙手道,“那我下去收拾縣衙的差役一頓,先把他們的心收住,免得出現幾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
“嗯。”陳恒點點頭,又道,“這幾日委屈下你,好好在監牢裏盯着點,别讓裏外通了消息。”
“大人放心,交給我肯定穩妥。”
柳湘蓮一句話才說完,信達就問道:“大人,那明日我們不去其他鄉裏看看了?”
現在再下去,還能看到什麽?不過是一片粉飾的太平,陳恒笑着搖搖頭。隻是有些事,可以瞞過他,卻瞞不過底下的百姓。
隻要讓他們确信有地方能喊冤,陳恒笃定那些髒事,早晚會暴露到眼前。
此是攻心之計,亦是他在華亭縣揚名之戰。不辦個幹淨利落,何以在百姓心中立下言而有信的印象。
“信達,你這幾日多盯着點趙裏正。”
“是,大人。”
…………
…………
翌日,陳恒果然未出縣衙半步。早起換過官袍,他蹬着青雲靴,像個四處閑逛的老大爺,在縣衙六房走走看看,完全不停歇。
說來也是有趣,縣衙的差役都是前任留下的班底。這些老吏,跟陳恒素不相識,原以爲這個黑面年輕人好糊弄。
誰知有了修竹鄉的事情,大家再見到笑眯眯的陳恒,都不敢失禮妄爲。心底存着懼意不說,言辭上更是恭敬到不行。
這些人的名字、生平,縣衙裏吏庫都有文書存放。俗話說知己知彼,陳恒叫看守的吏目打開庫房,從中取出文書,就坐在公堂上細細觀看。
你别說,不在京師爲官,這日子就是好。縣令雖然位低,可到底是一方主印官。可以睡到辰時起床不說,底下一幹人等都是唯他馬首是瞻。縣太爺在公堂上高坐,縣衙裏的人連走路,都要小心翼翼。
都說‘抄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陳恒在公堂上坐着,亦在随時等着人來擊鼓鳴冤。其實知縣到不必時刻坐在此處,沒公事的時候,他自己躲在後宅睡大覺都無人敢管。
可陳恒存了心,要緊一緊手下人的心思。就幹脆在公堂坐到午後,隻在吃飯中途離開一小段時間。
這般不言不語,低頭悶聲看公文的縣令,誰看誰不害怕。誰家的衙門,都不敢說自己幹淨的跟水一樣。
縣衙裏縣丞、主簿等人,都是拿捏不準陳恒的脾氣,深怕自己着了晦氣。
如此到了申時,縣衙裏都未有人上門。
這也正常,石頭剛砸在水裏,水波總要散一會。陳恒安下心,另準備着兩日後的府衙見面。
…………
…………
十月初四,日子說好不好,天氣也就那麽回事。收拾妥當的陳恒,坐着縣衙的官轎往府衙出發。
今日是知州劉延章主持各縣縣令見面,宣讀聖旨的日子,聖旨自然是跟着陳恒一道來的。等陳恒趕到府衙正堂,此處已經來了不少人。
日光傾灑在庭院裏,反射的光照在大家的官袍上。陳恒才走進來,屋内的人就有三個人起身,分别是青浦縣令錢大有,海上縣令唐景森、南彙縣令江元白。
“持行。”
“錢兄、唐兄、江兄。”
四人一碰面,話自然是少不了。熱鬧的聚在一起,紛紛說着自己上任後的諸多閑事樂趣。稍稍聊過一陣,最先到的錢大有,又給陳恒介紹起另外三個縣令,分别是婁縣知縣甄子靜、奉賢縣令胡鳳來、金山縣令馬攀龍。
這三人跟四人的交情不深,隻跟府衙裏的老官員說話比較多。陳恒一到場,他的座次自然要坐在所有人的前面。
壓下久别重逢的喜悅,大家坐在位置上稍稍等候。劉延章就領着徐彪跟另一人,從後堂出來。
見到府衙各處的官員都分好左右順序,劉延章笑呵呵的介紹道:“這位是川沙廳通判賈雨村賈大人。”
川沙廳是直隸州,别看挂了州的名字,其實權限相當于一個知縣,地方大小也差不多。
川沙廳這個地方,可以容後再表。此處到隻需記住這地方産鹽、靠海即可。
陳恒特意跟李贽請旨,将賈雨村從揚州調來,也是因爲産鹽的因素在裏面。何況擔任一方主印官,對其而言也算是升遷。
賈雨村的氣度向來不凡,隻态度謙和的跟衆人打過招呼。等到賈雨村跟徐彪各自入座,劉延章才交代起松江府接下來的情況。
如今大災剛過,各縣都要緊着明年的春耕,不可辜負朝廷的所托、陛下的信任雲雲。領頭的說完話,劉延章就看向陳恒。得了暗示,陳恒從懷中拿出李贽的聖旨,衆人見此無不起身。
上面的旨意,劉延章已經聽陳恒說過一二。見他拿着聖旨直接交到自己手裏,劉延章還有些詫異。這年輕人好厲害的心性,如此出風頭的機會,竟然也能按捺的住。
陳恒将聖旨交到上官手中,讓劉延章親自宣讀。自己則退到唐景森身前。松江府七縣一廳,以華亭爲首。
“聖躬安……”
“聖躬安。”
劉延章激動的展開聖旨,他到老一輩子,能親自握住它的機會真不多。此番熱血澎湃,實在叫人有些難以自持。
好不容易咳咳嗓子,穩下激動的心情。劉延章才沉聲宣讀。聖旨上說的是要在松江府川沙廳擴建港口,由州同知陳恒主理。州府、各處縣衙都要全力配合,以明年入夏爲限,不可耽誤工期。
衆人領過命,又在劉延章的帶領下,朝着京師的方向三拜,以示恭聽聖訓。
到此完成一事,劉延章又笑呵呵的請大家坐下,開始商讨其港口之事。眼下這個時刻,大家說的無非都是肝腦塗地,不負聖恩等話。
過了熱場,正午自然是集體在府衙吃過飯。等大家吃飽喝足,才各自坐轎出府,該回哪去回哪去。
賈雨村、錢大有、江元白、唐景森等人的轎子,卻是直奔華亭縣衙。
他們這些人,有陳恒的同榜,有陳恒的書院學正,更有陳恒的同窗摯友。從府衙換到縣衙,氣氛倒是更加熱鬧。
幾人坐在一處,話題不免說到陳恒在修竹鄉的事情。這兩日,府城裏多的是關于陳恒的小道消息。
陳恒也不瞞他們,隻把大緻的事情說了說,又說了下自己對于此事的猜測、看法。四人紛紛表示,回去後一定小心嚴查。
他們都是地方的父母官,在陳恒這坐不了多久。連晚飯也沒顧得上吃,就喝過幾杯茶的功夫。趁着外頭天氣尚好,一個接一個告辭。
賈雨村留到最後,陳恒給過他暗示,有意私下暢聊一番。賈雨村此前擔任過地方縣令,隻一些微妙的細節,就讀懂陳恒的意思。
如此等到最後,終于留出獨處的空間。陳恒将賈雨村請入書房,與他面對面落座。主動替他倒茶道:“學正……”
“大人。”賈雨村馬上回到,聖旨上點了要在川沙廳興工事,又說由陳恒主理,明擺着是讓自己聽陳恒的意思。
雖讓一介學生爬到頭頂有些不甘心,可賈雨村更不願失去這個機會。上次在聖旨上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是奉天殿前的金胪傳唱呢。
陳恒一聽賈雨村的稱呼,心道:幸好自己将賈雨村留下來,不然這般放走他,說不好就會壞事。
他先不去回絕賈雨村的稱呼,更沒刻意拉往日交情。依舊繼續道:“還請學正恕罪。”
說完,陳恒從軟榻下來,整了整衣衫,做起長揖。這是同輩間的禮節,有些事雖然要道明清楚,禮節卻不可費了主次。
如今兩人同朝爲臣,李贽又有意讓自己一人治兩地,隻好一開始就暗示出彼此間的先後。
賈雨村将一切看在眼裏,亦是從軟榻上起身,回禮道:“大人何出此言。”
陳恒這才道:“離京前,陛下有意問詢,說川沙廳受災最重,又要保地安民,又要擴建港口,何人能當此重任。”
“學生聽明聖意,就在陛下面前薦舉學正。事急突然,學正本該遠赴雲南擔任州府通判,平白被學生私下攔下。其中緣由,今日若不跟學正言明。學生心中有愧,實在自責不已。”
這個時期的雲南,在官場上能是什麽好去處。賈雨村越聽,心中想法越多。當得知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李贽耳中。饒是他多年養氣功夫,也是憋不住,忙問道:“陛下怎麽說?”
陳恒微微一笑,“陛下什麽話都沒說,隻是将學正的名字,記在臨敬殿的屏風上。”
此話才入耳,賈雨村頓時瞪大眼睛。他等了一輩子,都沒等到的機會,就這樣輕易讓自己昔日的學生辦成了??
思及此,賈雨村亦是激動難言,忙後知後覺的上前拉住學生的手,“持行啊持行,你說說,我得怎麽謝你才好?”
大恩不言謝,陳恒知道賈雨村此人才幹、野心、抱負都是有的。雖可能是條中山狼,可用人之道,若一直畏首畏尾,那還用什麽人。
“學正不怪學生擅自妄爲就好。”
陳恒被賈雨村重新請到軟榻上,才說完話。後者已經端着茶杯,直接道:“能得陛下所托,平生足矣。”
此時的兩人,再無間隙。賈雨村也暫時擺平心态,不再去計較昔日學生飛到自己頭頂的不适,隻熱心的讨論起川沙廳的諸事。
這些年在揚州爲官,賈雨村亦不是白幹的,可謂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兩人都是能臣幹吏,賈雨村若沒有些本事,專靠溜須拍馬,原書裏也不可能位列兵部尚書,被人稱呼一句大司馬。
如此熱絡聊完,興奮不已的賈雨村婉拒了陳恒留飯的邀請,直接說自己對川沙廳的事情放心不下,要馬上動身過去看看。
一路将賈雨村送出城,各種禮節做好周全,陳恒才稍稍放下心來,轉身回到縣衙。
有了賈雨村這個人,川沙廳那邊,到不需要擔心過多了。
陳恒坐在書房内,自己把玩着圍棋黑子。手中已經拿捏住修竹鄉這張牌,就看看之後能掏出什麽老鼠吧。
入夜不久,信達突然送來一份家書,竟是從京師發來。陳恒喜悅之下,不用猜都知道是林妹妹寫的。
迫不及待的拆開一看,隻見上頭寫道:十月初九,寶玉跟寶钗大婚。受此事所累,自己十月十五就會啓程,大概會在月底抵達松江府。還請相公照顧好身體,妾身日夜惦記等等。
得此一信,陳恒心中如遇春雨滋潤,自己坐在屋内樂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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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書友‘我家大笨羊’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