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夜,跟家人吃過一頓熱鬧的晚飯。陳恒就被爺爺奶奶、爹娘單獨留下,家裏其他人都心照不宣的退出去,将時間留給他們五人。
簡單的聊過幾句,爺爺陳丐山的話題,不免放到陳恒跟英蓮的婚事上。前期該走的六禮都已經準備完全,隻剩下最後一步請期。
這事,因爲陳恒之前在京師爲官,隻好以大孫子的時間爲主。揚州是陳恒跟英蓮的家,可陳恒也不好仗着陛下喜愛,頻頻給自己請婚假。
大家原先是想等着,陳恒自己抽出空來安排。如今正主兒自己送上門來,倒是省了家人老大一樁心事。
陳恒聽着奶奶的感慨,一時想笑不已,又跟家裏人問了問最近的合适時間。說來也是趕巧,陳啓找了懂行的老先生,又合了陳恒、英蓮的生肖八字,選出每個月裏适合倆人成親的日子。
接過白紙一看,陳恒發現最近的日子有兩個,分别是九月十五和十月初三。其他的日子,都在十一月、十二月末。到時陳恒自己都不知道會忙成什麽樣,直接把這倆日子提出名單。
“朝廷有說要你何時抵達松江府嗎?”
“這月末之前都行。”聽到陳啓的問話,陳恒稍稍擡起頭回話,又低下頭去開始思索。
十月的婚期,自然是最寬裕、合适。成親到底不是小事,各方下帖的賓客,都要考慮到他們的情況。
但想到自己身上還兼領一個附郭知縣,這職務最是繁瑣麻煩,陳恒深怕自己一到華亭縣就脫不開身。
“要不選在九月十五?”
陳恒皺眉道,時間緊是緊了些。但松江府内,還有一堆事務要等着自己。港口之事不說,朝廷二十萬兩的赈災銀,亦在來的路上。這個冬季,自己不僅要熟悉松江府的事務,還要了解熟悉各衙門的情況,安排好明年華亭縣的春耕大事。
國事在前,由不得陳恒以私事爲重。陳丐山聽完,也看出自己這個大孫子,另有一番難處。他當即道:“你現在已經入朝爲官,當以你的事情爲重。明日早晨叫伱奶奶跟你娘一起去一趟,兩家把話說清楚,别叫人家多想。”
一家人定了主意,陳啓也寬慰着兒子道:“别擔心,該有的禮數,我們都已經盡到。納征那日,從我們家擡出去的聘禮,繞了兩條街,才送到她們家。鄰裏街坊都看在眼裏,說不了什麽閑話。”
這已是眼前最好的結果,陳恒點點頭,又謝過家人這段時間的忙碌,才起身告辭。
來到庭院,正是月光入戶的好夜色。陳恒微微擡頭側顧,就見英蓮的窗戶上,那些門闆都已經拆除。隻剩下木窗還在閉着,有些許燭光從内透出。
他在原地停頓片刻,想到英蓮還不知道自己回來。一時計上心來,從旁喊過信達,對其一番耳語。
稍頃,陳恒在屋内稍坐,就見信達帶着幾個煙火進來,興奮道:“哥,咱們這些東西,去哪裏放啊?”
“走走走,去院裏。”陳恒忙高興的跑下樓去。
兩人才在院子裏擺好東西,在樓上看到異樣的湘蓮已經興奮的跑過來,連聲道:“怎麽才買這麽點,多買些,好好玩會也行啊。”
“你可行行好吧,放多了容易吵到街坊。”陳恒笑罵了一句,又接過點起的檀香,将其湊到火星子邊。
片刻,一束束銀花,就竄到夜空中綻放。不大不小的煙火聲,在寂靜中聽着很是熱鬧。這股聲音,傳到英蓮的閨房時,亦叫剛剛躺下的女子,好奇的披着單衣起身。
今日也不是什麽大日子,中秋也過去許久。怎麽陳家人突然開始放煙火??英蓮還沒想白情況,才推開窗,就見一張笑臉對着自己,燦爛的好似要跟天上明月争輝。
到此英蓮哪裏還不明白陳恒的鬼主意,知道對方是想告訴自己回來的事情。
考慮到明日就要請期,陳恒隻沖對方點點頭,沒有膽大到此時此刻約英蓮出門閑逛。
兩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又默契笑過。
英蓮的膽子,向來不小。這些年雖然記住些世俗的禮儀,可在爲人處事上,還帶着初見時的純真。又見到平日最喜歡的煙火,也不避諱,直接用手托着下巴,坐在窗邊瞧起煙火雨。
這倆人打着啞謎,可惹惱了家中的顧氏。老娘才推開窗,見到惹人清夢的是兒子,一時也顧不上心中的喜愛,直接斥道:“都是當舅舅的人了,怎麽還成天就記得胡鬧。恒兒,趕緊把煙火給我熄了。”
得得得,天大地大,娘親最大。陳恒趕緊熄滅剩下的煙火,才拉着信達走到母親窗前請罪。
“滾滾滾。”顧氏連連擺手,顯然無法理解年輕人的默契,隻黑臉訓斥道,“明日若有街坊來門口責問,我就拎着你的耳朵去給人賠罪。”
陳恒聞言,忙大笑着點頭。又在顧氏的叮囑聲中,抓緊上樓回房歇息。等他回到屋内,迫不及待的推開窗。英蓮仍舊坐在窗口,一雙美目微微閃爍,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
“我回來了。”陳恒道。
“嗯。”英蓮點點頭,又好奇的張望一番,主動問道,“林妹妹呢。”
“京師那邊還有些事情,她要晚點過來。不過她托我給你帶話……”陳恒笑着說道,“你之前送給她的東西,她很喜歡。”
“林妹妹能喜歡就好。”甄英蓮說到這話,還有些害羞。她自覺自己沒什麽長處,隻會些上不了台面的女紅。當日陳恒返京時,她特意做了些女兒家用的香囊等物,托陳恒帶回京師給黛玉。
“明日奶奶跟娘會上門,你記得跟伯母說下,秋浦街那邊先不要去。”
“好。”
“我已經調任松江府……”
夜色正長,陳恒到有許多話跟佳人分享。大多時候都是他在說,英蓮隻是默默點頭。她還未離開過揚州,對千裏之外的京師更是沒有了解。想到自己成婚後,就要跟對方遠赴松江府,心裏沒來由的一陣緊張、害怕。
但這樣的擔心,在這個長夜裏,到不必太過介懷。俗話說的好,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兩人的命運合在一條線上,才能稱之爲同林鳥。
…………
…………
翌日,陳恒起了個大早。他倒不是跟周氏、顧氏一起去甄家。而是要以學生的身份,再次拜訪揚州的諸位長輩。
王先明自然是要見的,他到時候會以英蓮的長輩身份出席。去過了王家,陳恒又轉道去見了徐堇侯。陳恒有意請徐堇侯作爲自己的主婚人,後者一聽也是欣然答應。
其後又是去到揚州府衙,以後進的名義,跟張尚賢見上一面。自己是揚州人,路過故鄉不來見一見本地長官說不過去,亦不符合官場的道理。
張尚賢對陳恒的出現,到有些意外。兩人在府衙處說上一會,聽聞陳恒要去松江府任職,他亦是主動道:有什麽難處,可以托人傳信過來。
走這些場合時,陳恒都帶着信達一道。一來繼續培養堂弟的見識,二來能混個臉熟。
以後自己不好出面的地方,由信達來替自己跑一趟,能省不少事。
幾處地方走完,陳恒才轉道去了城中的酒樓。薛蝌已經在此等候多時,兩人才見上面,薛蝌就打趣道:“你要再晚一個月回來,我跟妹妹就要南下廣州了。”
“怎麽想到去哪裏的?”陳恒一坐下就問道。
“避冬。”薛蝌抖抖身子,江南的冬季,真是太冷了。跟揚州一比,冬季的兩廣簡直就是天上人間的好地方。
陳恒聽的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忙憤憤道:“你們去廣州住哪裏?總不能一直住客棧吧。”
薛蝌面露詭異的看一眼陳恒,十分想不通道:“買啊,一處宅子才幾個錢。”
陳恒咬了咬牙,隻叫過跑堂的小二,狠狠加了兩個菜,才肯作罷。薛蝌給他逗笑了,又對小二道:“把他點的菜樣,再做一份,送到城東陳家去。”
這小二正點着頭,聞言,突然擡頭道:“城東陳家?大老爺,您說的可是狀元府?”
見薛蝌點頭,小二忙喜慶道:“大老爺您放心,這桌菜,小的一定讓後廚好生準備,絕不會怠慢狀元公的家人。”
待小二走遠,薛蝌才沖着陳恒擠眉弄眼道:“心裏舒坦點沒有?”
“哈哈哈。”陳恒實在想不到說什麽,隻好搖着頭給對方倒酒。兩人又把話題轉到陳恒身上,聽到好友要去上任的地方,薛蝌驚呼道:“錢兄、江兄都在松江府擔任知縣,這下可讓你們三個人湊一處了。”
“可不是嘛,你當初要是肯去吏部排隊,說不好也能跟我們一道。”陳恒大笑,如今松江府内民患未平,正常的舉人都不樂意來這個地方。
可陳恒卻知道,隻要海運繼續下去,松江府的未來,隻會一日好過一日。
所以當初江元白來求問陳恒時,他沒推薦好友去六部曆事,而是轉道去松江府擔任知縣。
與其在京師當個不入流的小官,還不如在地方上做做雞頭,更能鍛煉到自己。
“早知如此……”薛蝌不無惋惜的搖頭,“持行,我要是現在去京師謀官,你覺得還有機會不?”
陳恒詭異的看了一眼薛蝌,“想啥呢,你還是安安心心準備三年後的會試吧。”
這個時候去京師,除了戶部、工部,别的部門怕是看都不會看薛兄一眼。
薛蝌很快就相通,随意的擺擺手道:“也罷,那就四處遊山玩水一番。你們三個都在松江府,倒是省了我以後到處探望你們。”
陳恒笑了笑,又道:“趕緊吃,吃完陪我去秋浦街上看看。聽說府台弄了條秋浦二街,上次回來,一直沒機會看。”
“你是不是又打了什麽盤算?”薛蝌實在了解陳恒,馬上問道。
“哈哈哈哈。”陳恒隻顧吃菜,笑着不說話。
等陳恒在外遊玩一圈回家,果然收到周氏、顧氏的好消息。封氏很理解陳恒當官的難處,直接點頭同意婚期的安排,并沒有多做爲難。
…………
…………
九月十五,陳、甄兩家都是張燈結彩。鄰裏街坊都知道狀元郎要成親,有昨夜就來幫忙的,有今早天不亮就來的。
這倆家實在太近,負責替陳恒牽馬的信達,正跟着禮官再次确認迎親路線。他們一會出門後,要先沿着城内走上半圈,到甄府接新婦。其後,又要走上新路,重新繞個半圈回到陳家。
柳湘蓮還在檢查自己的着裝,他到時候要全程拿着聖旨,走在所有人的前面,以示這場婚姻由李贽親自賜婚。
陳恒的心态倒是放松些,他的新郎衣裝是秋浦街上女工趕制的禮服。對,就是那套随他一起上京,卻被陛下禦賜禮服耽擱的那套。
這套衣服,做工之精美,放着不免可惜。剛巧英蓮亦是出自秋浦街,正好承了這份美意。如此準備妥當,陳恒就騎着高頭大馬,在親朋的簇擁下在城裏繞起圈來。
一路敲敲打打,等到日暮入夜,與會的賓客将整條街都坐滿。陳家不大,陳恒在揚州的名望又太高。不止秋浦街來了大批人,城裏的各家商行、書院的士子、衙門的官員,山溪村的親戚,亦是紛紛到場。
甄家人的親戚不多,封氏又不願請英蓮的外祖父、外祖母到場,隻留了王先明夫婦、薛家兄妹、以及秋浦街的新朋,作爲新婦娘家的賓客。可兩家人如此近,大家坐在一處,誰還分得清誰,隻看着煙火一束接一束,直至新婚夫婦步入洞房。(注1)
…………
…………
三朝回門禮一過,時間已經不容陳恒在揚州多等。他跟英蓮稍作收拾,就辭别家中長輩,帶着信達、柳湘蓮往松江府趕去。
時任松江府知州的劉延章,亦是等候他多時。府衙的官差才說了驿站那頭的消息,他就估算一下時間,在陳恒抵達松江城的當日,領着各班各科官吏,在城門處等候陳恒的車駕。
趕車的信達,遠遠就瞧見門口的熱鬧。忙放開缰繩,讓馬兒慢慢跑。自己則對着車内的陳恒道:“二哥,城門口有人,好像是要迎你呢。”
車内穿來一陣‘知道了’的聲音。陳恒開始檢查起自己的衣着,他今日未穿官袍,仍舊是尋常書生的打扮。
身側的新婦英蓮倒是有些緊張,一時不知道自己待會該怎麽辦。
陳恒看到,就笑着安慰她:“你一會安心坐在車裏就好。”
“好。”已做夫人打扮的英蓮忙點點頭,又伸手替夫君撫平衣角。
“來者可是新任州同知、狀元郎陳大人的車駕。”
聽到前頭有人高聲問話,信達連忙答道:“車上正是我家老爺,閣下是……”
“松江府知州劉大人領六科官員,六班衙役。華亭縣縣丞、主簿在此相迎。”
如此高聲對過彼此名頭,待信達停好馬車,陳恒從車上下來,朝着過來的劉延章走去。對方已經領着身後衆人迎上來,擡手笑道:“陳大人,總算是讓老夫等到你啊。”
陳恒也有些意外對方熱情,笑着回禮,道:“有勞老大人相迎,下官惶恐萬分,給諸位同僚添麻煩了。”
一邊說着,陳恒一邊給衆人一一回禮。弄得在場響起一片‘不敢不敢’的聲響。
見深得聖心的州同知,态度并不飛揚跋扈。劉延章心裏亦是輕松一些,他是個馬上要緻仕的老人家。就怕來了個飛天遁地的孫猴子,給自己添些沒必要的麻煩。
等陳恒跟在場的官員招呼完,劉延章主動伸手道:“府衙内已經略備酒席,陳大人遠道辛苦,不如先移步到府衙,大家邊吃邊談如何?”
“長者令,自當從命。”
還沒正式跟府衙處交接公文、官印,陳恒順勢放低姿态,隻以晚輩的身份自居。一衆人有說有笑的朝着府衙走去,等到了地頭,劉延章已經極其親近的稱呼陳恒的表字。
“持行啊,來來來,快坐。”
待客的接風宴設在府衙内,點上燈,合上門。陳恒在劉延章的盛情下,坐在酒宴的上首。面前圍着一群身着藍、綠官袍的官員。
注1:上次寫洞房結婚,給錦怕了。新手司機,容我在此處省略一下。回頭以後寫個番外,發到作品相關裏。
ps:外甥感冒了,我帶他去看個醫生,潤色、錯字啥的,回來改。啊啊啊,不容易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