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住,真是大不易。
揚州會館在城東的五老胡同,此處落在外城。想要進到内城的晉王府,要走很長一段路,穿過崇文門,再沿大街一直到東四牌樓左拐,最後過幾道彎才能抵達。
李賢擔心陳恒第一次來京找不到路,特意派了馬車來接人。乘坐晉王府的車駕,一路上自然不需要停停走走,避這家讓那家。可就這樣暢通無阻,等到了地方也花去兩刻多鍾。
陳恒這樣的身份,自然沒有出門迎接的場面。等他在下人的帶領下,走到王府中堂。就見此處坐着不少官員,曾任揚州鄉試副考官的姚自然竟然也在其中。
這堆人裏,官職最大的是戶部左侍郎:楊思恭。陳恒走進來時,楊思恭正在慷慨陳詞。陳恒在李賢的示意下,陪坐末端,與另外兩個舉子、三個進士一起。
之所以能認出這五人的身份,是因爲穿着的關系。舉人的服飾有顔色之别,進士到是想穿什麽就穿什麽。能進到晉王府的,沒點身份、本事可不行。
陳恒住的最遠,來的最晚。索性就坐在最後面的位置,看着前頭的大官們高談闊論。他聽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李賢跟楊思恭、姚自然談的是何事。
這段時間,朝堂上一直爲草原部落的事情争執不休。到如今幾個月,總算是确認下和談的大方向。
以茶馬爲市的方法,曆史上多少能臣用過。現在大家在吵的是如何去做。腦袋一拍,大家都知道拿茶葉、生鹽換軍馬、羊毛。可輪到‘怎麽做,誰來做,最後誰負責’上就成了問題。
好的方法,更要有好的執行力。這個道理,大家都是懂得。隻是兩黨争到現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李賢作爲李贽意志的延伸,今日邀人來此,也是想聽聽中下層的意見。等到楊思恭抱怨完,戶部郎中周伊也出來幫腔。
說起來,周伊才是被李賢邀請的那個人,左侍郎楊思恭完全是自己來的。正三品的大官來了,李賢作爲太子,也不好将其趕走。
上頭有上頭的難,下面也有下面的辛苦。邊戰一打,就是斷斷續續的三年,錢糧卻是一刻不能停。國庫艱難,再打下去百官的俸祿能不能發,都是問題。更别說戶部大小官員,就沒有不爲此加班加點。
周伊沒叫苦,可也是表達了手下人的抱怨。活多錢少,戶部最近辭官的舉人,也是不在少數。沒了這些人,舉國上下這麽多事,叫他跟楊思恭如何忙得過來?
姚自然能替上峰出席,肯定也是清楚兵部的難處。将士鏖戰三年,要是不管不顧,一味妥協忍讓、企圖迅速辦妥此事。如何服衆、服将。是故,兩方人雖同屬新黨,此刻卻爲事情争執不休。
陳恒在旁看了半日,又發覺一個好玩的地方。從部門來看,禮部、戶部、兵部應該都在新黨。而在此事上,李贽應該更屬意兵部來辦,不然也不會戶部派了正三品的侍郎當說客,而兵部隻點了郎中姚自然來。
局面上看是楊思恭壓着姚自然,可背地裏,真正穩操勝券的是兵部。陳恒不動聲色的記在心裏,一直聽了半個多時辰,李賢才出面打圓場,所說的話無非是大家都爲了江山社稷等等。
李賢長了張圓臉,樂呵呵笑起來的時候,更叫旁人看着親切。等他說完話,就連楊思恭也得賣太子爺面子,氣呼呼的坐下。
氣氛微微有些尴尬,這個時候李賢卻點了陳恒出面,給衆人介紹起來。楊思恭聽完,隻點點頭道:“你那篇策論寫的不錯,要是不想去國子監讀書,可以來戶部曆事,積攢經驗。”
好啊,戶部開始拉能當牛使的舉人了。
這話可以聽,也可以當作沒聽見。陳恒謝過好意,又朝着對自己微笑的姚自然行禮。事後,就在李賢的示意下回到原位。
國家大事,還輪不到陳恒當庭予奪點評。隻出面當了回轉換氣氛的吉祥物,一直到最後散場,都沒有陳恒再冒泡出面的機會。
初來乍到嘛,就是這樣。陳恒也知道,今日是李賢給自己介紹些人脈關系。也算是給新黨的人說一聲,咱們這邊來了個小兄弟,我爹挺看重的,我也挺喜歡。以後這孩子有啥事,你們看着點。
大老遠跑到晉王府,除了喝上幾杯茶、露個面。啥事沒幹的陳恒,回到會館卻并不惱怒。打發走問東問西的柳湘蓮,陳恒獨坐在房間内,開始給家人寫信報平安。這東西,明日交給小二,由他代爲投遞到驿站即可。成了舉人,是可以動用一下驿站。
處理完自家的私事,陳恒坐在位置上,開始思考今日楊、姚二人的争論。戶部、兵部,一個想速戰速決,一個想慢慢談。各有各的立場、難處,說起來都對。
陳恒在心中想了又想,才提筆在紙上開始書寫想法。這隻是他無聊給自己找的事情做,寫的也是雜亂無章,并不成體系。
事到如今,他也反應過來,爲何鄉試當初,姚自然會壓下自己的策論。起先陳恒還以爲是自己寫的很好,現在回頭看看,這隻是一個原因。更大的原因是朝廷自己沒拿定主意,所以不想把消息外洩。
而這,也是李贽跟李賢最欣賞陳恒的地方。能做到不出門而知天下事,不就是值得栽培的賢才嗎?
其後的半個月裏,陳恒又數次被李賢召至府上,看着一茬茬的官員往來。久而久之,也跟府上其他舉子、進士混熟。他們這些人,多在各部各科曆事,唯獨陳恒還是個小白丁。
大家都未發達,遠談不上勾心鬥角。更有熱心人,給陳恒科普起哪一部的事情最少,哪一部的上峰相處起來最愉快。
陳恒一一笑納,他這次上京帶的銀子夠,常請他們吃飯,借此拉近關系。原以爲會這樣不鹹不淡過段時間,隻等着自己挑個日子,去看看國子監的讀書風氣。再從曆事、還是繼續讀書中做選擇。
誰成想,李賢在一次散場後,突然留住了陳恒。
“今晚就在我這留飯吧。”李賢笑道,他也不是經常住在王府。大多時候,都是往返東宮、王府之間。在此處,多是爲了接見一些官員,畢竟東宮不好去。
“是,殿下。”陳恒謹然受邀。
飯前,許久未見的李俊也溜過來,特意陪自己老爹一起用膳。飯桌上,李賢倒是主動揮退伺候的下人,也勸着陳恒不用拘禮,大膽放開吃。
吃過飯,李賢喝了杯茶,才拉着陳恒問道:“陳卿,你在旁聽了這麽多日,心中可有什麽想法?”
李賢的脾氣,這段時間陳恒也算有些了解。甭管是不是裝的,對方表現出來的禮賢下士,确實沒什麽可指摘的。
知道對方比起虛話,更想要聽真話。陳恒清了清喉嚨,先說了句場面話,“臣覺得幾位大人說的都有道理。”
李賢點點頭,示意陳恒繼續說。他比起李贽來,耐性确實要好不少。要是問話的是李贽,陳恒怕是要直接開門見山了。
“隻是戶部的難處是戶部的難處,兵部的難處是兵部的難處。他們的難處,不可跟朝廷的難處混爲一談。”陳恒謹慎着開口,他的思路比起局内人是要特殊一點。李賢一聽不是老生常談之言,當即放下茶杯,來了聆聽的興緻。
“陳卿隻管暢所欲言。”李賢擡擡手。
“是,殿下。”陳恒點點頭,坦言道:“戶、兵兩部的難處,先放下不提。殿下,朝廷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弄清這點才是當務之急。”
見李賢露出思索的模樣,陳恒又道:“朝廷要是想着三年後就繼續用兵,那就該速戰速決,争取時間整頓軍備就好。要是想着五六年内不見兵事,給百姓騰出足夠的時間。臣以爲慢慢來、邊打邊談最佳。”
交戰的雙方,誰先漏了怯、交了底。那談判時,勢必陷入被動的局面。思路一變,很多之前覺得困難的問題,反倒變得不那麽要緊。
李賢想明白陳恒的視角,興緻又往上漲了漲,欣喜道:“繼續說。”他又立馬補充道,“先挑後面的說。”
“是。”陳恒領了命,又在其後詳細講述了自己的想法。難處是難處,結果是結果。不是解決了難處,就會有個好結果。而是從結果出發,去調和内部的矛盾、克服難處,以此達到目标。
這套觀察事物、理清思路的辦法,是陳恒兩世爲人,一直以來的處事所得。先後順序的重要性,是用來分清楚主要、次要等問題。
大雍朝看上去難處衆多,隻在此事上,隻用抓住自己想停多久,想什麽時候打,用什麽方式打就好。爲了這個結果,讓些小利,吃些小虧也無妨。
陳恒對于朝中六部、邊關軍馬部署并不了解,所以沒在這些問題上多談。國庫缺錢肯定是耽誤之急,可大雍幅員遼闊,缺的還是内部調理的時間。
與之相比,茶馬通市的重要性,是爲了換取自我發育的機會。附帶的經濟收益,固然重要,卻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借此來安撫好草原各部,才是計劃的中心。
待陳恒不緊不慢的說完,李賢已經連連拍案。他終于想明白爲何父皇會讓大臣們議了再議,弄了半天,大家都沒猜中李贽的心思。
父皇把此事交給兵部,自然是想着以後再戰。可戶部、兵部都沒理解李贽的意圖,所提的方略自然難以通過。
“那依伱看,覺得停戰幾年爲好?”李賢立即把握住重點。
“五年。”陳恒當機立斷。
“爲何?!”
我總不能說,再過個四、五年,太上皇就嗝屁了吧。陳恒肅聲道:“男過十五,方可入伍。”
聽到這個答案,李賢也是默然。無論承認與否,打仗都需要人命來填。三年時間,邊關各省适齡之人紛紛參軍報國。剩下的人,都是十五以下。沒有個五六年時間,他們怎麽能長成。
李賢歎口氣,用兵打仗就是這樣,一戰未成,先是白骨累累。先前的喜意被吹散不少,太子又道:“你回去後,把今天的話寫在折子上,到時候直接交給我。”
陳恒撓了撓頭,從袖中拿出一本,道:“臣已經寫好了。”
“哈哈。”李賢實在是忍不住,笑道,“好你個陳持行,原來是有備而來。”
親手拿過折子,李賢打開一看,見上面所寫詳略得當,條條清晰。心中對陳恒的評價又高一層,欣賞之情是怎麽也止不住,便問道:“你想好去哪一部曆事沒有?”
此事,陳恒自然也是考慮過,當即道:“兵部。”
李賢想了想,笑問:“可是因爲姚大人?”
“是。”陳恒點點頭,别看李贽、韋應宏等人有多欣賞自己。他初到一部曆練,打最多交道的肯定不是最上層,而是六部中的中低層。
俗話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總不能自己在實習的途中,一有什麽麻煩事就找韋應宏抱怨吧。官場最忌諱的,就是越級上報。
這個時候,有個欣賞自己的中層領導,才是最中之重。而郎中又直接管着各階小官小吏,有時候說話,反而比忙來忙去的頂頭上司更有用。上頭有人的實際意思,也是落在此處。
“兵部是個好地方。”李賢笑過一聲,又陪着陳恒聊了聊,才命府中馬車送陳恒回去。
京師的宵禁,對晉王府的車馬形同虛設。待見到等候的信達,陳恒才得知揚州的回信今日也是到了。
父母長輩的叮囑,都被陳清嶽寫在信裏。他們知道陳恒被李贽留下,也表示理解。隻叮囑孩子要照顧好身體,又說會托可靠之人給他送銀子來。陳恒想了想,猜測這個人隻有入京參加會試的錢大有。
一起寄來書信的,還有林妹妹。這封信可就長了,少女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唠叨着揚州的事情,有時候問起陳恒在京師的情況。又說北方天寒地凍,讓陳恒注意防寒。
親友的關心,稍稍吹散人在異鄉的孤獨。此夜過後,京師就要入冬了。
…………
…………
幾天後,李贽在禦書房中收到陳恒的折子。因陳恒還未出仕,李賢就沒安排文官的上奏路子,直接拿着折子上呈。
李贽看完,連道三聲好,又道:“他想好去哪裏沒有?”
李賢答:“陳卿說想去兵部。”
聞言,李贽忍不住輕笑,“看來這小子是想自己摻一腳。”他頓了頓,想了片刻,反過來考起兒子,“太子以爲呢?”
“兒臣以爲即是千裏馬,就不該困在馬廄中。縱馬馳騁,方知千裏馬的神俊。”李賢投桃報李後,又擔心道,“隻是邊關兇險,他要真想去,還需派人多加護衛。”
李贽也是同意這個想法,自己好不容易養出來的樹苗,可别等不到開花結果,就半道死了。
“柳家那個愛唱戲的小子,不是一直跟着陳卿嗎?就賜他個龍禁尉出身,叫他寸步不離的跟着吧。”
這種小事,李贽提個意思,自有下面的人辦。李贽又低頭,看了看折子的筆鋒都是李賢親筆所寫,心中更是滿意,暗暗稱贊兒子的細膩心思。
“俊兒有空了,記得讓他多跟陳卿走動走動。”
“兒臣明白。”
其後再無小事,李贽對夏守忠道了一聲,“去喊兵部、戶部、禮部的人來。”他要拿着李賢寫的折子,好好跟自己的大臣論一論了。
…………
…………
揚州會館内。
柳湘蓮得到消息時,整個人都是懵着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點長處,入了陛下的眼,突然就賞了自己一個出身。
更叫他想不明白的是,前來傳達旨意的人,竟然是皇太孫李俊。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是人嫌狗厭的年紀。穿着常服溜出宮的李俊,笑眯眯的給柳湘蓮宣布完。就示意他從地上起來,又對其道:“皇爺爺說了,叫你寸步不離的跟着陳大人。他要是少了根頭發,唯你是問。”
站起身的柳湘蓮一聽,心中已經暗暗叫苦。嘴上卻隻好道:“遵命。”
從一旁的小宦手中領過龍禁尉的官衣和令牌,柳湘蓮還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這樣完成從民到官的一步了?
以他家的關系,又有辛家的私交在。想要參軍入伍,得個軍職問題不大。可宮中禁衛出身到底不一樣,一直是勳貴直系子弟的專屬。
說出去,都是倍兒有面子的事情。柳湘蓮上頭幾個表兄,現在還未得到賞賜呢。
李俊沒在意柳湘蓮的高興勁,湊到陳恒身邊,笑問:“聽說你前段時間吃了點小虧?”
陳恒眉宇一皺,有些奇怪道:“殿下如何得知這點小事。”
“這圈子,就這麽大。”李俊比了個手勢,露出些許嘲弄,“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他說的随意,卻無意中透露賈府一直被李贽看在眼裏的事實。
“那些愛動拳頭的粗鄙,要再敢在你面前亂來。”李俊從旁人手中拿過一枚令牌,丢向一旁站立的信達,對着信達道,“你就拿出這塊令牌,亮亮他們的狗眼。”
信達沒想到連自己也有份,接過沉甸甸的令牌一看,見金澄澄的令牌兩面都刻了個‘晉’字。信達還不知道它的來曆,隻拿着令牌疑惑道:“這,他們不會不認得吧?”
想到薛蟠那個沒禮貌的粗人,信達心中還是惱怒異常。
李俊眯了眯眼睛,沒跟信達一般見識,冷聲笑道:“京師裏,不認識它的人,應該也撞不到你們面前。”
“謝過殿下好意。”陳恒主動答謝。
“謝什麽,因你那本折子。我爹在皇爺爺那邊得了誇獎。”李俊聳聳肩,起身笑道,“下回有這好事,也記得想想我啊。”
陳恒有些無可奈何,隻好淡聲道:“殿下該回宮讀書了。”
姓陳的,你可真是過河拆橋啊,李俊眉毛都要皺在一處。原本還想借機在宮外多玩玩,假裝忘記回去讀書的事情。讓陳恒一提,他倒是不好再裝做失憶。
“走走走。”李俊無奈,隻好揮手領着一幹侍衛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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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底,陳恒終于辦好入職兵部的手續。姚自然的面,那肯定是能見到。由他親自出面,點了總司一個主事将陳恒領走。主事見陳恒是郎中所托,更不敢大意。
兩人才走進總部的衙房,主事就特意将令史、傳書史等人喊來,介紹他們彼此認識。
兵部下設四個司,分别是總部、職方、駕部、庫部。除了幾個領頭的是進士、舉人外,下屬的人都是舉人爲主,隻有最繁瑣勞累的小職務,是由秀才擔任。
陳恒第一天來,來來去去光記住同僚的名字,以及零星一點事務。好在他自己不急,在衙房内也是坐得安之若素、自得其樂。
總部的衙房有六間,在職方的邊上,對面才是駕部、庫部。其中總部的人最多,完成份内事之餘,還要統籌好其他部的事務。
陳恒在同僚中年紀最小,大家對這個新人的到來都很意外,紛紛打聽對方爲何不繼續參加會試。陳恒解釋說自己學識尚淺,還需繼續曆事打磨,同僚們也是點頭明白。
在六部曆事的舉人,隻要不是年紀太大,都不可能放棄會試。在此處,一來能積累觀政的經驗,二來能結交些人脈,說不好就有别的機緣呢?
京官的好處,圖的就是這個。總不能是爲了那點不值一提的俸祿吧,曆事的舉人領的不過是八品的俸祿。都不夠下幾次青樓,能一直堅持下去,全賴家中接濟。
在同僚面前,陳恒倒是善談的很。他年紀輕,學識又夠,很快就跟大家打好關系。碰到公務繁忙時,也能幫着跟姚自然說一聲,稍稍求個寬限。大家很快就喜歡上這個機靈、又會來事的小子。
六部之中,最舒服的自然是吏部。就他們部的主事,聽說都在京師買了宅子。啧,真叫人羨慕。最慘的是戶部,同樣的俸祿,他們的事務最多最重。常年有幹不下去的舉人,辭官回鄉備考。是故一直處于缺人的狀态。
禮部的舉人,稍稍清閑一些,常有出門喝茶泡澡的閑情。兵部的事情是一陣一陣的,打仗的時候,比戶部還忙,經常吃住都要在衙房中。不打仗的時候,禮部是什麽東西?我們要努努力,向吏部看齊。
但所有曆事的舉人,都有個終極夢想,那就是————翰林院。
十二月一到,京師裏會試的氣氛也開始濃郁。最先趕到的是兩廣的舉子,他們離得最遠。真要在家裏過完年再來,路上時間實在緊的很。索性都要在外面過年,還不如在京師過個熱鬧年。
年前的最後一天工時。今日總部得了閑,陳恒跟幾個同僚聚在一起,商量着中午吃什麽。外頭天寒地凍,就屋内暖烘烘,大家都不願出門吃飯。一番抽簽抓阄,選了個倒黴蛋出門買飯回來,陳恒跟其他人就坐下來閑聊。
“會試又要到了,持行,你真的确定不去試試嗎?”
陳恒搖搖頭,他在校對戰死士卒的撫恤文書,其中涉及發放金額問題,最是繁瑣要緊。每到這時,他就深恨手中沒個趁手家夥。聽到問話,他頭也沒擡,“不去了,我今年把握不大,還是等下一次再說。”
“那就好。”說話的那人笑道,“要是我落榜回來,少了你在衙裏陪着。天天對着這幫老頭子,我自己都變老了。”
“诶诶,你比持行還大一輪多呢。也好意思跟他攀交情?”傳書令出言反駁,他今年四十多歲,馬上就要當祖父,已經不打算在會試上耗費精力,“等那些落榜的舉人填補進來,我第一個就把你趕出去。”
“謝書令吉言。”那人也不惱,當即起身拱手作笑。
能被趕出去,無非就是考中進士呗。孫書令見他無賴的模樣,也是搖搖頭,又對陳恒道:“持行,今年年關,要不要來我家裏過?”
屋内其他人一聽,才想起來這小子是揚州人,紛紛道:“孫書令家裏人多,持行,要不你來我這。”“持行,來我家,我家在内城,年關的時候可熱鬧了。”“好啊,你小子,什麽時候在内城買的宅子。”
看他們說的異常熱鬧,陳恒也是擡起頭,笑道:“誰家吃食多,我就去誰家。”
衆人哪裏肯依他,齊身來到少年郎面前,紛紛說着自家的好。陳恒看了一圈,哪裏會不明白他們的想法。這些人家裏,都有适齡的女兒,所打的主意無非是借機相看一番。
陳恒咬着吃食不松口,大家當成一件趣事,也樂的氣氛熱絡一番,打發打發閑散的時光。
等到酉時,就是衙門放衙的時間。兵部設在皇城邊上,離會館有些遠。陳恒一出門,就見外頭飄着雪花。這天氣,走路回去純屬找罪受。陳恒搭了輛車,一路坐回會館。
許是臨近佳節倍思親,信達見了哥哥少不了念叨揚州的故人舊事。陳恒擔心這小子在館裏呆出病來,就說道:“明日一起去街上走走看看,我們倆也看看京師的年關,如何。”
信達很是高興,當即點頭。可偏巧,第二日他們兩人正要出門,就被柳湘蓮攔在門口。見一貫爽利的柳湘蓮露出扭扭捏捏的姿态,陳恒不禁好奇,“可是碰上什麽難事?”
“持行兄。”柳湘蓮透着一張笑臉。陳恒一聽這個稱呼,就知道對方沒憋好屁。
果然,柳湘蓮憨笑着,大聲自責道:“怪我,都怪我啊。”
見他故弄玄虛的模樣,陳恒冷笑:“你說吧,到底是什麽事。到把你個飛檐走壁的,給難住了。”
“哎。”柳湘蓮搖搖頭,實誠道,“我前頭不是才得了宮衛身份嘛,有以前的好友來問我來龍去脈。我順嘴一說,就把太孫找你的事情給說了一下。”
“然後呢?”陳恒又問,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說便說了。
“我那朋友人是可靠的,你大概不識得。他叫馮紫英,也是個豪氣幹雲的義士。”柳湘蓮攤了攤手,又抓耳撓腮道,“可我這兩年都不在京師,不知道他跟賈家的人混到一起。他聽聞你跟寶玉鬧了一場,就自作主張去找了他跟姓薛的。那兩人一聽,就想過來請你吃頓飯,想着揭過此事。”
陳恒聽了半天,原來就是這個。也不着細想,就道:“吃飯就不必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他們既然有道歉之意,我心領即可,見面就算了。”
柳湘蓮聽完話,就轉頭對着門後,無奈道:“你看吧,我就說請不動的。偏你要逞能,自己接下此事。”
怎麽還有一人,陳恒一皺眉,往門外看去。就見穿着大氅的華服少年,擡手笑着走進來,“好哥哥,好哥哥。且賣我跟二郎一個薄面,此行無論如何,也去一趟可好?飯菜要是不合心意,我們回頭就去清風樓,喝他個不醉不歸。”
那人還未站定,陳恒已經展眉問,“你就是馮兄弟?”
“正是在下。”馮紫英長相不錯,笑起來十分有趣,一對眉毛動個不停。
“神武将軍馮大人是令尊?!”陳恒又問。
“是極是極。”馮紫英大喜,忙道,“好哥哥也認識我爹?那我們還是一家人哩。”
“神武将軍位高權重,我怎麽可能認識。”陳恒搖搖頭,又輕笑道,“隻是我在兵部的文書上,見過令尊的名諱。”
此話純是放屁,馮唐的名字,兵部文書上自然少不了。隻是能将兩人的關系連在一起,還是因爲陳恒看過書。
馮紫英聞言大疑,小聲問:“好哥哥怎麽能看兵部的文書?!”
陳恒脆聲一笑,答:“我在兵部任職。”
馮紫英當即面露窘迫,一雙眼睛如刀子般落向柳湘蓮。不是,冷二郎,你這好兄弟在兵部當差。這麽大個事,你怎麽連個屁都不跟兄弟放一個啊?!
柳湘蓮也是滿臉無辜,馮兄弟,你也沒問啊。
你說巧不巧,管着這群勳貴的頂頭衙門。除了五軍都督府,就是兵部。兩處雖是平級,可也管不到彼此。馮唐領的神武将軍隻是虛職,遠不如辛耿管着兵馬的京營節度使來的重要。
陳恒久在兵部曆事,知道大部分将軍都隻是頭銜,隻有領兵打仗時,才能派上用場。未出征時,還是要受兵部管制。五軍都督府,隻負責作戰指令。這幫兵痞吃喝拉撒的,還是兵部的人說了啥。總之一句話,隻要不打仗,都得給我聽兵部的。
馮紫英到不擔心陳恒在兵部擔任什麽要職,可架不住對方年紀輕,又有太孫的事例在前啊。再說,這個年紀就能在兵部任職曆事。就是個端茶倒水的,誰敢賭對方後頭沒藏什麽洪水猛獸?他是越想越惱,怎麽自己就摻和進這樁麻煩事裏。
“好……好哥哥……我……”馮紫英尬在原地,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怕在多事之秋,給自家惹下什麽麻煩。
“也罷。”陳恒笑了笑,沒爲難他,“即是馮将軍的公子親自來請,那就去看看吧。”
說實話,他對賈寶玉,确實有些興趣。
“好好好,好好好。”馮紫英不住道,飄忽着眼神。思考着到時候兩方打起來,自己該幫誰。
柳湘蓮在旁,拍着胸脯道:“持行,你放心。我這次出門帶了鴛鴦劍,就是鴻門宴,我也能護你周全。”
聽到這話,信達下意識揣緊懷裏的令牌。
“别别别,那個東西動不得,動不得。”柳湘蓮見此,忙擺手幹笑,“用了就麻煩了。”
雖然更得晚,可我們字數多啊!哈哈哈哈哈,不錯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