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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第201章 我是清都山水郎(加更!)

第201章 我是清都山水郎(加更!)

今日的保障湖真熱鬧,前頭陳恒才拉着信達着急忙慌的跑過,後頭立馬又跟着一群黑壓壓的人殺來。他們都想去看城裏的熱鬧,隻從場面上看,倒像是後頭的人再對陳恒緊追不舍。真要這樣說,其實也不錯。

林裏的鳥兒被這群不速之客來回驚擾,很是惱怒異常,紛紛從枝頭飛起,掠過湛藍的天空。

到了歇馬處,陳恒幾步躍上馬車,人還未坐穩,信達已經坐在車頭,揮舞起缰繩。等到健馬飛奔開,陳恒還在車内晃了晃身子。

“信達,不要急。”

受了一驚的陳恒叮囑着弟弟。

“诶。”信達應過一聲,手中的鞭子卻不停,連連抽打在馬臀上。

落後幾步的遊客們也不急,正主兒跑了,追就是。反正門口黃包車多,他們還能抄小道近路。城東的解元坊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待陳恒跟信達附近,通往坊口的路,已經被趕來的官兵戒嚴。陳恒跟信達不得不将馬車托給鄰近的商家看顧。兄弟二人下的馬來,又跟官兵禀明身份,才得了從中通行的機會。

馬歇人不歇,陳恒一路疾奔到家門口,就見到門口圍着許多看熱鬧的鄰居。另有象征身份的黃旗高挂,表示着家裏已來貴客。

陳恒在外頭先喘了口氣,又整理過衣冠,等呼吸稍稍平順。他才走到探頭探腦的鄉親面前,拍了拍對方的後背,“大哥,勞駕勞駕,麻煩行個方便,讓我過去一下。”

“過去啥,裏面都是人。”老大哥語氣不耐的擺擺手,“就看見個門,你湊近了,也看不到天使的模樣。”

“可我要回家啊。”陳恒有些哭笑不得,隻好耐心解釋着。

老大哥聽着聲音不對勁,忙回頭一看,立馬驚呼道:“哎呀媽,是解元公。”

他這一喊,當即讓前面一半的人回頭。大家一瞧見正主,這才知道自己看了半天,解元公還沒回家呢。

都是鄰裏街坊,除了面帶微笑和羨慕外。衆人還是非常給陳解元面子,相互朝兩邊退去,從中擠出一條直通陳家的小路。

“多謝多謝。”

陳恒一路走,一路道謝,穿過解元的牌匾下。人才走進家門口,就看到一群期期艾艾、小心謹慎的家人,将一名綠袍官員圍在中間。

陳恒擔心的就是這個,家人少有跟官員打交道的經曆。要是有失禮之處,豈不冤枉。見此,解元公趕忙上前,站到綠衣小官面前道:“大人……”

“诶,解元公不必如此多禮。”綠衣小官輕笑一聲,主動挽住陳恒的手,“在下是行人司右司副林寵。”

行人司是宮裏專門替皇上宣讀聖旨的地方,像是宮中内侍,一般隻做口谕的轉達。類似電視劇裏,由太監宣讀聖旨的情況,有,卻極少。也是朝中大臣極力反對的情況。

行人司設司正,正九品。左右司副,從九品。另有行人三百多人。與他們一比,舉人老爺隻要不是一心賴在京師不走,願意外放謀職的舉人,最低的都是正七品的縣令。

這兩則的官職差距雖大,可行人司畢竟是代皇上傳旨。陳恒叫聲大人不算失禮,林寵不接受也是客氣之舉。無他,解元的牌匾就在陳家門口挂着。

“解元公既已歸家,那咱們就宣旨吧。”林寵笑眯眯的對少年郎道,見陳恒點頭,他一擺手,自有府衙派來的禮官,将陳恒引到家人面前。

林寵上前一步,從行人手中拿過黃包裹,從中取出聖旨。

聖旨錦面乃純白色,這是給五品之下的專屬色。左右手持的軸頭爲黑牛角,這個到是無妨。判斷聖旨的不同之處,主要是看錦面的色彩。其中純色給低階官員,隻在五品之上,才會有顔色和軸頭的不同。

手持純白色聖旨,林寵往前一步,站在陳家人面前,郎聲道:“陳恒,接旨。”

書院中有給諸位舉人科普過爲官禮儀,陳恒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大雍朝算是預備役官員,可以見聖旨而不跪。隻一彈袖,躬身行禮道:“草民陳恒,恭請聖安。”

在陳恒的身後,陳家不論男女老少,都跟外頭的百姓一起俯身大拜。這是‘天地君親師’的本義,寓意皇帝是天下萬民的父母,要做到愛民如子。

林寵肅容道:“聖躬安,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揚州府泰興縣山溪村陳恒,聰敏好學,品……”

敕曰,也是聖旨的形式之一。隻是比起制曰、诏曰等等,規格上要低一等。常用來給五品之下的官員和百姓使用。

前明有個孝子,因侍母至孝,無法參加科舉,常被鄉人和縣官稱頌。縣令将這個孝子的事迹轉呈朝廷,當時的皇帝得知,賞了他一個官身,又給了他母親一個皓命。也算是告訴百姓,要善待家中老父母。

因陳恒還未正經出仕,李贽的這道聖旨也就直奔主題。開篇就講了自己知道陳恒這個孩子,是個愛學習品行好,對家人孝順的孩子。讀書時,更幫着揚州知府解決過不少難題。這一切,一定是他們家中長輩教導有功,朕甚欣慰,也希望盡早在京師看到這個孩子。

“……特賜陳周氏八品孺人、陳顧氏九品孺人……”

這份賞賜,隻聽的陳恒也是微微揚眉。古人常說封妻蔭子,他如今還未成婚,眼下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都因自己得到皓命,實在是再好不過。

雖隻是不入流的八、九品,可有了這兩個出身,以後奶奶和娘見到縣官、州官,也可以讨一個位置坐,直接成爲座上賓。

“建平元年九月二十九日,欽此。”

不長的聖旨,随着林寵昂揚頓挫的聲調,說完最後一個尾音方才結束。陳恒當即朗聲作答:“草民陳恒領旨謝恩。”

到此,還要再等一等。陳恒攤開手,等林寵将聖旨交到手中,陳恒才能真正站直身。林寵的臉色已做冰雪初融,對着面前的少年郎笑道:“解元公,陛下還望你盡早上京。”

此事,聖旨裏已經提過一次。陳恒不動神色的點頭,立即道:“林大人,你看明早出發可好?”

林寵也知道,陳家人需要一夜來消化這份皇恩,也點點頭。又道:“那明早,還請解元公收拾妥當,在家中等我和孫司正即可。”

陳恒沒想到連行人司司正也來了,看對方不在場,心中猜測對方應該在府衙宣旨。他沒有猜錯,自家這頭才結束,府衙那頭的聖旨還在宣讀。

李贽爲林如海準備的聖旨,出自翰林院之手,可謂文理不凡,字字珠玑。以君臣之道爲題,既點了林如海的爲人、才學,又肯定了對方在揚州的政績,最後又賜了賈敏四品皓命。

等林寵從圍繞的百姓中穿過,府衙的聖旨才剛剛念到尾聲。那頭的事情,到不用多提。隻說這陳家人,尚處于震驚和狂喜中。

突然得到诰命的周氏、顧氏,都是暈乎乎的狀态。在家人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婆媳倆互相對視一眼,周氏才道:“我們……我們……還沒謝皇上呢。”

顧氏連連點頭,她當時都緊張的說不出話,哪裏還顧得上想。偏眼下,她也算是朝廷命婦,一陣又一陣欣喜沖擊心頭,更是不知說什麽好。

“恒兒,伱來告訴奶奶,這是不是真的。”周氏掙脫開老伴的攙扶,朝着大孫子不住招手,“奶奶怎麽覺得是做夢。”

陳恒笑了一聲,乖巧的溜到奶奶面前,握住對方布滿老人斑的手,寬慰道:“奶奶,是真的。你看,聖旨還在我手上呢。”

陳恒晃了晃右手上的聖旨,隻吓得一家人心驚肉跳。陳丐山一步上前,從孫子手中搶過聖旨,寶貝似的抱在懷裏,連聲道:“得供起來,以後留給恒兒的孩子看。”

陳恒有些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自己才幾歲啊,就開始考慮孩子的事情。他兩手各拉着周氏、顧氏,“奶奶,娘,咱們進家裏說。”

現在家裏大門敞開,确實不是說話的時候。周氏、顧氏愣愣的點頭。才走出幾步,周氏突然驚呼道:“恒兒,那你是不是要上京了?!”

顧氏這才反應過來,心中驚喜頓時去了大半,已經憂心道:“馬上就要過年了,怎麽……”

清嶽還未把門關上,陳恒擔心母親說錯話,連忙安慰道:“想來是陛下覺得孩子這個人新奇,估計見個面就回來。到時候還能跟你們一起過年呢。”

是這樣啊,顧氏這才轉憂爲喜。

一家人合上門,自然有一番貼己話說。

可明日就要離開,陳恒說不得要去些地方,抓緊拜别。王先明那處是定然少不了,他聽到自己的弟子得了聖旨上意,可謂是喜出望外,連道幾聲好。幾番叮囑,要他進京後小心行事。

今日的府衙,肯定是不好去了。天使在此,自己又剛剛說了明日出發的保證,怎麽好在人前溜達。陳恒帶着信達改了方向,直奔山長家。

裴懷貞自己寫過的聖旨都不在少數,對此事隻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又對着弟子道:“此去京師,怕是一時半會脫不了身。”

陳恒默然,對時局的判斷,他跟老師的看法是一緻的。如今的大雍朝,正是危急存亡的時刻。如此缺錢的陛下,必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起死回生的可能。

“恒兒。”

“夫子,弟子在。”

兩師生還在做着最後的對答。

“臨行前,爲師還有一言告誡你。”

“請夫子賜教。”陳恒站直身,看着裴懷貞打起精神,沉聲道:“爲官之道,有好有壞,有高有低。但說來說去,你都要記住,爲民做主的道理。清官也好,貪官也罷。古來權臣幾凡,誰把百姓真正放在心裏,百姓就把他放在心裏,青史就把他的名字寫在冊上。”

陳恒一撩衣袍,‘撲通’跪在地上,亦如對王先明那般,在地上給裴懷貞磕頭。“兩年來,全賴山長悉心教導,點智開慧,發心立志。弟子此去,必牢記教誨。絕不忘平生志向,不負一身所學。”

“起來吧,起來吧。”裴懷貞顫顫着起身,将陳恒從地上拉起。師徒兩人都知道,但凡有個萬一,今日之别,就是兩人此生的最後一面。

“好孩子,那你現在可願告訴爲師,你的志向是什麽?”

陳恒不用細想,堅毅的面容,雙眉清揚,朗聲道:“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裴懷貞咀嚼幾遍詩句,當下歡喜道:“沽之哉,沽之哉。我玉已待賈者,我玉已待賈者。”

說到這裏,裴懷貞已經老淚縱橫。命數由天,往後的日子,他想要再看到自己雕琢的這塊美玉,還能有多少機會呢?

夕陽落下,又會有朝陽升起。亦如陳、裴的這場離别。

…………

…………

翌日,坊内飄着桂花香。三才坊内關于陳家得賞賜的餘韻還未散去,就被天使經過的敲鑼打鼓聲吸引。

日頭已是不早,豔陽高挂。百姓自發的跟在巡遊的行人司隊列身後,又一次來到陳家門口。林寵敲開門,就見到收拾妥當的陳恒,另有拿着行囊的信達和腰佩寶劍的柳湘蓮。

後者聽聞陳郎即将上京,昨夜就來到陳家表達同往的心思。這兩年,柳二郎也是把江南遊玩的差不多,正日日在揚州無聊發閑。正巧撞上陳恒離開,索性合到一處出發。

“解元公,我們出發吧。”林寵對着陳恒道,示意對方趕緊跟家人做最後的離别。

陳恒帶着信達跨出門,再回望一眼門裏追出來的父母親人。饒是兩世爲人,也是情難自矜,當即紅了眼,“爺爺奶奶,爹娘,你們要照顧好身體。”

“恒兒。”

寶貝大孫子又要離家遠行,昨日還被聖旨沖昏頭的陳家人,無不感傷動容,面露戚戚。

“到了京師要照顧好自己。”

“早去早回。”

“我們在家裏等你過年。”

“有事,就寫信告訴爹。”

“大哥,記得給我帶東西。”

陳恒将家人的容貌一一記在腦海,他剛剛給爺爺奶奶磕過頭,額頭處還有微微的紅印。此刻也是道:“孩兒知道,爺爺奶奶,爹娘,保重。”

他不再猶豫,一轉身,朝着林寵大步走去。待行到隊列中,林寵卻命人牽出一匹白馬,對着陳恒笑道:“陛下說,千裏馬當騎千裏駒。解元公,這是宮中禦馬,脾氣溫順,你若是不會騎,隻管讓馬夫牽着走就是。”

小聲提點完,林寵退後一步,大聲道:“請解元公,上馬。”

百姓見有樂子看,也跟着齊聲呼喚,“請解元公,上馬。”

李贽對這位未來的财神爺,可算是關懷備至。雖未直接賞官賜名,可所作的考慮無一不撓在男人的癢處。

陳恒也是俗人,見到通體白亮,神俊不凡的白馬。心中的離别愁意也被微微吹散。他跟辛素昭學過騎馬,對馬也不陌生。當即踩镫翻身,一躍而上。

見着解元公如此漂亮的身手,又是駿馬配少年,圍觀的街坊也是紛紛叫好。一路陪送着神氣異常的陳恒,直到碼頭處。

趕來送行的林如海已經等候多時,他們是來送行人司的司正。兩師徒在此相會,卻說不了太多的閑話。

林如海看着即将遠行的晚輩,叮囑道:“去了京師,别忘記去韋兄家拜訪。”

陳恒點頭,這即是林如海的官場人脈,也是因爲陳恒跟韋應宏有府試的交情在。上門拜訪,稱不上失禮。林如海想了想,又擔心道:“也不用天天去,有事的時候,去問問就行了。”

陳恒當即傻眼,伯父,你這叫什麽話。給菩薩燒香,也不帶這樣的啊。

林如海憋住笑,隻擺擺手,示意陳恒趕緊登船。他要是所料不差,最多一年,自己一家也要去京師跟陳恒彙合碰面。這一年時間,韋應宏總不能折騰出什麽幺蛾子吧。

陳恒所乘的自然是官船,形制雖不如林妹妹回來坐的那艘,比起客船可不知要好上多少。

風吹雲動天不動,水推船移岸不移。

随着官船慢慢駛入河道,碼頭上揮手的人影越來越小。揚州終于要送走它最愛的孩子,此時風也溫柔,唯有日光輕輕漫漫,叫人沉醉。

在河道上行過一半,陳恒突然聽到岸上傳來歌聲。他本來就在船頭賞景,當聽到信達不住喊‘二哥,你看,你快看’時,他一轉頭。

就看到岸上的涼亭中,有薛蝌、江元白、錢大有、黛玉寶琴、魏大家等人。這批人見到陳恒看過來,也是不住搖手,大喊道。

“恒弟,在京師等我們。”

“恒弟,保重。”

“兄長!!”

陳恒也是激動的點頭揮手,沒想到他們會在此等自己。又見魏大家彈琴做歌,琴聲渺渺,送着遊子一程又一程。魏大家偶來揚州,就碰上這出好戲,心中也覺得有趣的很。聽聞薛蝌等人要來送客,便也想着送一送秋浦街的主事,權當湊個熱鬧。

漫漫煙波上,隻聽婉婉歌聲随風而來,且聽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卷,累上留雲借月章。”

歌不停,船不停。轉眼陳恒就跟他們擦肩而過,正欲探身回望。岸上突然冒出來成群結隊送行的人,陳恒一細看,多是秋浦街的男女工匠,也有趕來湊熱鬧的揚州百姓。

他們不知何時來的,手中都捧着各種花朵,待船過時,便把花投擲到金燦燦的波光水面。混在人群裏的昆家班樂師,接着班主的琴聲繼續唱道:“詩萬首,酒千殇。幾曾着眼看侯王?”

被陽光倒映的河水繼續往前,道道漣漪也将一片片浮萍推送到船邊。柳湘蓮有感而發,蹲在船闆上,用長手撈起幾朵花,捧到正主兒面前。

行人司的兩位司正很是震驚,沒想到這個少年郎在揚州有如此的民望。他們不知道,陳恒跟秋浦街的關系,也不明白陳恒不僅僅是招收女工那麽簡單,其中又主動請人教她們習字,又調配她們外出見客。如此種種情誼,都化爲今日的十裏送别。

“玉樓金阙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玉樓金阙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等歌聲的最有一句重複三次。唱罷,岸上送行的人,隻剩下一聲聲叫喚。

“陳郎,早去早回啊。”

“陳郎,陳郎……要記得我們啊。”

陳恒心潮澎湃,亦有豪情倍增。他想了想,也是無話作答。便朝着岸上送行的人,拱手作揖。

再會了,揚州。

…………

…………

轉眼就是十月初八,一路勞累的陳恒終于帶着信達、柳湘蓮抵京。才下碼頭,一行人就被宮裏趕來的禁衛請到宮門口。

早等候在此的内宦,獨領着陳恒往宮裏走。沿路上,一邊教着陳恒禦前禮儀,一邊快步疾行。

好在這條路有些長,加之陳恒記憶不錯。等他來到見駕的臨敬殿前,帶路的紫衣内宦便道:“啓禀陛下,揚州舉子陳恒前來見駕。”

“宣。”

“宣————”

兩聲長音過後,一個绯衣内宦從内走出,接過領路的責任,才帶着陳恒走入殿中。

還來不及細看陛下的長相,陳恒已經提袖朗聲道:“草民陳恒,拜見陛下。”

李贽坐在案前,終于見到眼前的翩翩少年郎,心中更是激動難耐,當即笑道:“你已是舉人功名,雖未任官,且先自稱爲臣吧。”

“臣遵旨。”陳恒又行過一禮,以謝皇恩。有了李贽這句話,他也算是在朝廷挂了個名,可以算出仕出了一半。

李贽不用多話,自有夏守忠替他出面,道:“免禮。”

得了令的陳恒微微站定,雖直着身子,眉目卻是低垂。李贽瞧出少年郎的緊張,又笑問:“老師的身子還好嗎?”

陳恒這次微微擡頭,就見到禦座上,坐着一位年近五十的男人,長着一張國字臉,獅鼻鷹目,眉宇飛揚。

君臣兩人,都是第一次對視。一個欣賞對方風華正茂,風度翩翩。一個驚訝對方的威武不凡,頗有殺伐之氣。

“夫子身子尚可。”陳恒作答。

李贽點點頭,他隻是起個話頭。對裴懷貞的身子,李贽自己也是有數。他笑着指了指階下兩個人,不無驕傲的介紹道:“這是朕的太子。”

李賢沖着少年郎點頭輕笑,他是李贽傾力培養的守成之君。

陳恒記得山長說過,本朝太子的地位不可撼動,李贽是不會允許自己的後代再犯自己的錯誤。

“拜見太子殿下。”陳恒又是行禮,算是認識大雍的二号人物。

李賢擺擺手,走上前笑呵呵的挽起陳恒,“陳卿無需多禮。父皇如此匆促的将你召來,你在京師要有什麽事,都可來尋我。我在城中的府邸,就是晉王府。”

晉王是李賢成爲太子前的封号,當時的府邸,在李賢搬入東宮後,一直留作宮外别院。

按例,太子該成孤。可李賢這般說,即是給裴懷貞面子,想跟陳恒親近。也是自己的性格使然。李贽脾氣剛烈,他這個做兒子的,就經常要做父皇跟大臣間的潤滑劑。

“謝殿下。”

李贽對他們兩人的初會很是滿意,又指着緊跟在李賢身後的李俊,道:“這是朕的太孫,李俊。跟你年齡相當,你們倆以後可以好好親近親近。”

額……皇太孫要叫什麽來着?前頭的公公也沒說啊。陳恒吃個小癟,隻好道:“拜見太孫殿下。”

李俊還未回話,李賢已經笑道:“什麽拜不拜的,你們倆年齡相當。以後隻許說見過,他回頭要是惹惱了你,陳卿隻管來跟我說,讓我來收拾他。”

李贽深以爲然的點頭,不看僧面看佛面。陳恒背後的裴懷貞,才是李贽最不能忽視的人。當即道:“再不行,跟朕說,也是一樣。”

頂頭上司這麽說,陳恒也隻好道:“臣遵旨。”

李俊卻瞪大眼,驚呼道:“這旨意,你也敢遵啊。”

不等陳恒說話,李贽跟李賢已經一起看向他,後者這才縮了縮脖子,又朝旁躲了幾步。這模樣,也是有趣。

臨敬殿裏的位子,是留着給朝中大臣坐的。李贽再欣賞陳恒,有些官場的規矩,還是要替臣下考慮。

此處既然不好談事,李贽索性起駕,領着一幹人往禦花園去。途中尋了個涼亭,他領着幾人坐下,又額外命陳恒坐在自己身邊。

先是散散聊着陳家的家事,此事李贽雖然一清二楚,可聽當事人說來,也是一番樂趣。待閑話聊的差不多,性子急的李贽,就直奔自己的主題。

“陳卿,你在揚州擺弄的那個車行,可否在京師再來一次?”

李贽是行伍出身,說起話來簡單直接,不愛拐彎抹角。陳恒也以直接回直接,心中雖有腹案,可還是做沉思狀,再想過一遍,才道:“臣以爲,可,也不可。”

“爲何?!”李贽神色不動的反問。揚州府衙,現在得了秋浦街、車行兩處事,财政好的過分。哪怕這兩年鹽政力有不逮,賬目也是盈餘甚多。

李俊在旁已經動起腦筋,這讀書人說起話來,就是喜歡彎彎繞繞哈。什麽叫可,也不可。行不行,倒是給句痛快話啊。

“啓禀陛下……”陳恒正要起身。李贽笑着按下他的手,“無妨,本朝優待讀書人,你在朕面前不必如此拘禮。就把我當成家中長輩,暢所欲言即可。”

陳恒怎麽敢把話當真,不過還是坐到位置上,繼續道:“陛下可是想借車行之事,爲國庫增些收入。”

見李贽點頭,陳恒才繼續道:“京師中高門大戶甚多,各處多有禁制。城中有馬車、馬匹者,不再少數。更有車行、轎夫已做代步。若陛下想要揚州城的立竿見影,臣以爲不可。”

京師的風土人情,比起自由散漫的揚州又有不同。這生意不是不能做,隻是倉促之下,能賺的錢,必然不如揚州來的多,來的快。

陳恒這麽一講,李贽就聽懂了,他又問:“那可在何處?”

“京師是天下中心,如今會試在即,天下舉子入京。他們都是本縣、本鄉的大人物,等他們見過此物,再帶回到州府。陛下收獲的,就不隻是一個揚州了。所以臣以爲此事可行。”

陳恒不緊不慢的說完,李贽已經聽的眉飛色舞。

每個階段、位置,能動用的關系和資源都有不同。在揚州,能影響的隻有揚州百姓和江南等地。可到了京師,作爲大雍的政治和文化中心,隻要有一點變化,必然會被天下州府效仿。以此帶來的隐形收入,才是在京師推行車行的目的。

李贽思量一番,帶着得意看了李賢一眼。似乎再說,你看,我給你挑的人好吧。後者也是滿意狀,如此一番見微知著的考量,才對得起他跟父皇的殷勤等待。

見李贽不說話,李賢就主動道:“真讓陳卿說中,車行之事,在京師确實收效甚微。”

陳恒面露詫異,沒想到李贽如此急切,竟然已經在京師鋪設車行。

朝廷這是缺錢到什麽地步!?

李贽瞧出陳恒的異樣,就坦然笑道:“看來這也不是朕要的猛藥。”

這自然不是猛藥,車行之事,重在便利出行,推動城内百姓的流動。随之而來的附帶收入,才是财政的大頭。古代的城池大小雖不如後世的市,可少了交通工具,走起來路來也是艱難的很。

這是一方良藥、慢藥。如果李贽抱着一下子收獲甚多的想法,自然得非所願。揚州有揚州的長處,放至全國,能比過它的也是不多。

因是第一次碰面,李贽在其後隻說了自己叫内廷出面,組織車行之事的情況。就把話題放在閑聊上,可也沒聊多久。李贽就起身離去,留下陳恒跟李賢獨坐。

到這一步,算是李贽爲兩人留下獨處的空間,也是李贽今日這般行徑的真正目的。李賢确實是個溫厚的性子,也不似李贽那般急性子。隻在花園裏,跟陳恒談着路上的見聞。

約莫說了半個時辰,陳恒才得了空,被内宦領出宮。到了宮門口,日頭已是午後,好不容易跟信達、柳湘蓮彙合。

三人正要去城裏找個客棧,想做暫時歇腳。一輛馬車已經停在他們面前,車上跳下一個管事打扮的人,朗聲問:“可是揚州府泰興縣的陳恒老爺。”

“正是在下。”陳恒上前一步作答。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京師還有這麽多熟人。

“我是禮部尚書韋大人家的管事,奉老爺之命,特來請陳老爺過府一叙。”

好家夥,林伯父,你真可謂是料事如神。

先說好,韋家的姑娘絕對不收的哈,也不會出場過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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