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日的清晨,陳恒正在家裏準備好友們的學習材料。書院要到三月初一才重新開課,留給他們玩耍的時間還有二十多日。
可今年大家都打算參加院試,陳恒自然不願放過,每一個考前突擊的機會。他們原本定的學習地點都是在陳恒家,此處薛、錢等人來的都很方便。
今天偏巧,陳恒還在收拾東西時。江元白就上門興奮的說,路上碰見了薛蝌,對方說自家開了梅花,這是早春裏的最後一個花期,錯過不免可惜。便請好友三人,結伴往薛家去。
陳恒自無不可,他跟信達略作收拾,就提着書箱往薛家去。路上,他好奇道:“二月還有梅花?”
“可不是嘛。”江元白高興道,“我們這的季節,一般過了二月初就沒有。也就是在北方,還能晚些。不過也不會超過月底。說來也怪,梅花喜寒,想來是近日天氣轉冷,才能又開一次。”
喜寒嗎?陳恒擡頭看看天色,今日的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揚州這樣的天色,已經持續好久。瞧着不免讓人生畏,真不知道東海龍王到底藏着什麽法術。
“管它這麽多,有花看就行。”錢大有神色很是憔悴,他最近真是給陳恒的習題折磨的不輕,總覺得夢裏都是些恐怖數字。
陳恒聞言也是點頭,江元白又催促着幾人加快腳步。等到了薛家,薛蝌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一見到三個好友同來,就欣喜的引着衆人入院。
這個季節再穿大氅顯然不合适,大家都是穿着單衣加褂子。四人結伴來到院中涼亭,才稍坐片刻,江元白就拉着薛蝌,對着寒枝上孤零零的幾朵開始點評。
“好,真好啊。此花潔白無瑕,晶瑩體态真叫人越看越喜歡。蝌弟的院景,真是雅緻的很啊。”
“哈哈哈,可惜畫筆不在此處。不然我們可揮毫潑墨一副,畫一畫今日的場景。”薛蝌不住搖頭,雙手負在身後,迎風而立,看起來真是騷包的很。
“蝌弟此言差矣,既然不能畫畫。我們也可吟詩一首嘛。我先來。”江元白的心情似乎很不錯,當即開口吟道,“江梅開落幾年中,隻笑百花太後同……”
薛蝌聽完,忍不住拍手稱贊,“好詩,好詩。江兄好文采,愚弟也來一首。玉骨冰肌自一家……”
“咳咳咳。”陳恒重重的咳咳嗓子,這兩人才後知後覺的轉過身,悲慘兮兮的看着陳恒,“恒弟,今日真的、一定要學嗎!??”
“别說些不争氣的話,院試不考畫道。等院試結束,你們愛看春花看春花,愛賞夏荷就賞夏荷。”
“可是早春的梅花,就這一期啊。”江元白争辯道。
錢大有頗爲悲憫的看着好友,你小子是真不上道啊。
果然,陳恒當即道:“院試也就這一期!就你算術考的最差,還敢多言。今天加一卷,不做完不許吃飯。”
哈,哈哈。錢大有極力克制自己嘴角的弧度,還有什麽比看好友倒黴更好玩的事情?那就是城門失火,池魚沒事呗。
“薛兄要嗎?”陳恒掉頭,眸中寒光大放,直直的盯着薛蝌。後者一臉唇亡齒寒的悲傷,什麽雅興到現在都飛灰湮滅,如同一隻戰敗的公雞,低頭連連擺手道,“恒弟說的是,恒弟做的對。江兄,伱啊你。不是我說你……”
陳恒也懶得聽他們廢話,一揮手,道:“做卷子吧。”
涼亭裏有石凳四張,上鋪軟墊。三隻小雞規規矩矩坐好,從雞媽媽手中領過卷子就開始埋頭苦幹。
“自己做自己的,你們三個題目都不一樣。”陳恒看了一眼眉來眼去的幾人,隻一句話,就打消他們想胡鬧的心思。
江元白終于心服口服,拱手道,“佩服佩服。”
陳恒不置可否,隻從書箱中拿過自己的策論題,繼續攻克自己的習題。
文章這東西,常做常新。隻有千百倍的努力,才能收獲幾分回報。
稍頃,待陳恒寫完兩篇策論,薛蝌等人也做完第一份試卷。陳恒将策論放在一旁,這是一會要給他們三個讨論的内容。現在嘛,他這個小老師,要先批改幾人的試卷。
爲了方便好友們閱卷,陳恒會特意用朱筆圈出做錯的題目。他的改卷很快,很快三人就拿回各自的試卷。
江元白坐在薛蝌、錢大有的中間。大抵是差生心理在作祟,他對别人的成績最是好奇,先看看左邊的薛蝌,道了一聲:“半黑半紅,各有千秋。可喜可賀啊,薛弟。”
薛蝌笑笑,對此結果并不意外。他腦子是聰明的,隻是在讀書上缺少奮發的動力。
這也沒辦法,他這樣的家境,能有用功讀書的心,已經很不容易。
又看看右邊的錢大有,竟然發現對方的卷面,也挺好看,不由道:“雪中風裏更清華,疑是春來第二枝。你亦不錯。”
錢大有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受到對方的贊美。
陳恒冷笑一聲,準備看這家夥會怎麽說自己。這江元白攤開手中的試卷,半響,拍桌笑道:“天下大同,萬裏江山一片紅。好兆頭啊!!”
我可去你的吧,陳恒拿起早準備好的戒尺,就拍在桌面上,喝問:“今有圓堡,周四丈八尺,高一丈一尺,問積幾何。你是怎麽算出來三千四百二十六尺的答案?啊?”
本來還洋洋得意的江元白,立馬如霜打了的茄子般萎靡下去,在陳恒的逼問下,他瑟瑟發抖道:“我,就是這般、那般一算。”
江元白的十根手指頭都要打出殘影,不知道還以爲他在施法算命呢。
這樣說完,連他自己的臉都皺到一處,覺得自己說的不像話。陳恒也不是故意吓他,隻提了提江元白的精神,就開始講解道:“依密率,周自相乘,以高乘之,十二而一。”
密率就是圓周率,這玩意兒陳恒剛接觸時,也給吓一跳。沒想到古人在《九章算術》裏,竟然就有這玩意兒。而且數值也極爲恐怖,書中注曰:以周三徑一爲率。簡直可怕。
江元白聽的頭昏腦脹,苦巴着臉,擡手連連求饒,“師傅,師傅,别念了,快收了神通吧。”
陳恒哪裏能由他,隻抓着對方,繼續講着此題的各種細節。
小小的涼亭内,另兩人也聽的噤若寒蟬,心裏盼着陳恒多教會江元白,好讓自己一會能少挨些罵。
不過左右是逃不過去的,等把三人的錯題全部講過一遍,陳恒又讓他們将其抄錄下來,下次還會挑出這些題型繼續考。
“是!”三人如釋重負的回道。
這該死的算術課,總算是結束了。
接下來的策論課就好說了。薛蝌等人在做文章上到是胸有成竹,陳恒對他們也放心的很。
隻拿着自己剛剛的策論題,講着自己每句話的用典,以及遣詞造句的心得。
這方面的交流,大體還是讓人輕松愉快的。
反正隻要别學算術,他們就會彈冠相慶,深感又是美好的一天。
這樣折騰過一個多時辰,等陳恒宣布休息片刻時。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寶琴,領着春雁拾階而上,走入亭中。她們手中,各拿着食盒和茶壺。
錢大有正好餓了,看見薛家妹妹欣喜的很,一邊說着感謝的話,一邊幫着擺弄食盤。
江元白卻對寶琴臉上的笑意,很是狐疑。他輕聲問道:“薛妹妹,你是幾時來的?”
“啊,剛巧路過。剛巧路過。”寶琴打了個馬虎眼,臉上的坦然,倒叫人以爲是真的。
還是薛蝌了解自家妹妹,知道寶琴越這樣說,剛剛的洋相越是看在眼裏。他悲憫的看了一眼江元白,好兄弟,别問了,再問就不禮貌了。
“咳咳。”江元白輕咳一聲,依照自己率性好玩的性子,略帶顯擺道,“薛妹妹,大哥剛剛學了一題,正想考考你。”
“江大哥,但說無妨。”寶琴淺淺行過一禮,待江元白把剛剛的圓堡一題說完,隻見寶琴沉思片刻,就答道:“二千一百一十二尺。”
江元白當即傻了眼,他可憐巴巴的看向陳恒,見到後者點頭,他才大呼奇怪,悲鳴道:“莫非你們個個是神童不成,蒼天何不憐我。”
寶琴将最後一雙筷子放在陳恒面前,朝着衆人再行一禮,轉身将要下得台階去時,她輕笑道:“陳家哥哥講的細緻入微,我隻是做完最後一步,稱不上神童二字。”
你聽聽,你聽聽。陳恒目光不善的看着江元白。這小子,其他功課成績其實不差,若是算術題考的再好點,其實早該入甲班了。
隻是學畫的人都有些毛病,一看到一圈圈的數字,就覺得頭疼萬分。這才讓江元白在書院裏,處于不上不下的位置。
相比起他,其他兩人還叫陳恒放心些。錢大有的成績最平均,且最用心、進步最快。
薛蝌今年也才十三歲,家世又是最好。哪怕今科不中,還能繼續多考幾次。甚至中不中都不打緊,如今薛家有的是錢。
想到這,陳恒拿出爲江元白精心準備的第二套卷子,和氣道:“江兄,吃過點心,就把它做了吧。”
饒是心大的江元白,也給噎住,半天說不出話。
沒有什麽事情,是一套題海戰術搞不定的。
數學,亦是如此。
…………
…………
揚州的人在賞梅,京師的人也不遑多讓。此處的氣溫,比起南方還要冷一些。
今日甯國府的花園内梅花盛開。賈珍之妻尤氏請了賈母、賈敏、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其他榮國府的晚輩,也在受邀的行列。
兩家的女眷聚在會芳園遊玩,幾個姊妹更有一番樂趣。林黛玉也想跟她們一道玩樂,可賈敏不知何故,隻将女兒鎖在身邊,又命紫鵲守在小姐身側。
林黛玉聽着幾個長輩唠嗑,自然有些無聊。直到賈母提到黛玉的生辰将至,正跟幾個伯母商量要怎麽過,她才把注意力從姊妹的笑聲中轉移過來。
“我看在府内操辦即可。”這事還是得賈敏說了算,其他旁人倒不敢多話。
其中王夫人,更是不言不語,自顧自喝茶養神。她如今常讀佛經,跟她的大兒媳一樣,都是崇佛禮佛之人。
賈老太太倒是想得多些,拉着外孫女的手,問道:“玉兒想怎麽過啊?老祖宗都依你!”
也是這幾日跟賈母相處久了,林黛玉的膽子稍稍放開些。她側頭想了想,就說道:“别的都沒什麽,倒是有兩個手帕交在京師,若是能在京師看上她們一面……”
還不等黛玉說完,賈老太太就同意道:“不論是何處的人,隻要是你的好友,又在京師。老祖宗就請她們到府内,陪你相聚!”
身側作陪的秦可卿跟王熙鳳亦是點頭,她們兩人都能看出如今林黛玉是老祖宗的心頭肉。
林黛玉也沒做多想,隻說道:“她們叫韋琦君、韋姝。我也不知道,她們家在京師何處。當日揚州分别的急,到沒來得及細問。本該是過了春,她們在京師安頓好,就該寫信給我。”
賈老太太又看向賈敏,希望從女兒身上得到答案。賈敏語氣卻莫名道:“她們這倆人,怕是不好請。”
賈敏三言兩語将韋家的事情一說。一聽到是禮部左侍郎家的晚輩,賈老太太卻高興的很,“我道是誰家呢,沒想到玉兒能交到這樣閨中好友。該請,該請。”
王夫人心中卻是一驚,沒想到這個林家的小丫頭,竟然還能跟韋大人家攀上交情。
一旁的王熙鳳也不知想到什麽,連連叫好道:“若是真能請到她們,這場宴可不能随意辦了,老祖宗。”
賈母點點頭,又笑道:“就按你的意思辦。”她朝着黛玉繼續道,“玉兒放心,你這二嫂,本事高的很,肯定能給你辦好了。”
現在榮國府是王熙鳳管家,聽到賈母給自己作保。她往黛玉身邊一坐,拉着妹妹的手,“先說好,你有什麽想法、主意。可莫要跟嫂嫂生分,想吃什麽、想看什麽戲隻管提。在自己家,都按你的心意來。”
“謝過嫂嫂。”聽到對方如此關照自己,黛玉趕忙起身行禮答謝。王熙鳳見此,趕忙把妹妹拉起,“才說一家人不說二家話,怎麽還好好的給我行禮呢。”
“正是行過禮,才能心安理得看嫂嫂安排呀。”林黛玉說的天真爛漫,倒叫一幫長輩聽的哄笑不止。
衆人正玩鬧着,那頭跟三春玩累了的寶玉,卻突然過來說自己乏了。好在此處不是别的地方,秦可卿替賈母做主,直接在甯國府内安排了個上房,讓他在家中休息。
這本身一件小事,可偏巧寶玉不知在上房内做了一個夢,夢中之事先不用多說。他迷迷糊糊睡醒時。
甯國府侍奉的丫鬟、嬷嬷見寶少爺醒來,才伺候他喝過桂圓湯,又被賈寶玉喊出屋子,不許她們進來。跟在他身邊的襲人,見寶玉神色有異。
兩人頓時面紅耳赤,也不知說過什麽。半響,賈寶玉拉着襲人翻身在床上,隻片刻就傳來莺莺鳥語,叫人不好說什麽。
在甯國府吃過晚飯,賈老太太就帶着衆人打道回府。兩家離得近,除了個别長輩坐轎子外,大多數晚輩都抱着遊玩的心情,繼續聊天散步,順便消消食。
丫鬟自然也是跟着的份,這麽多人的步伐,都走的極爲闆正規矩。唯獨襲人,行了個三四步,就要停上半步。身形又扭捏如柳枝,叫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好個呆寶玉,此刻卻隻顧圍在三春、寶钗身邊,嘻嘻笑笑間也不知道說着什麽。這些天真爛漫的晚輩看不出來,其他久經人事的長輩豈會不知。
大家看在眼裏,都在等着王夫人做出反應。寶玉畢竟是二房的獨子,有些事不好越俎代庖。
可這一等,又等了半路。見王夫人依舊半句聲響都沒有,還是賈老太太最後做主,将襲人喊上自己的轎子内。
眼瞧着襲人上了賈母的轎,賈敏冷笑一聲放下簾子,心中不知作何想。
林黛玉見娘的神色不對,不禁好奇道:“娘,外頭怎麽了?”
“莫多問。”賈敏語氣十分不善,說完,又覺得對女兒發脾氣不好,隻應付一句,“再過段時間,我們就回家。”
“真的嗎?”黛玉拍手叫好,外祖母家再好,也不如揚州自己家來的自在。
賈敏瞧出女兒的心思,不由好笑道:“老祖宗這般待你,你還急着想回家啊?”
娘,剛剛不是你自己提的嘛。黛玉壓住嘴角的笑容,“我自然是舍不得老祖宗,隻是更想爹跟弟弟。原先隻覺得弟弟吵鬧,讓人頭疼。如今分開些日子,倒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愛了。”
提到自己這個兒子,賈敏嘴角亦是藏不住微笑,隻莫名道:“等你生辰過完,我們就去街上看看。”
“上街幹什麽?”
“替你爹買套宅子下來。”
林黛玉大驚,她是怎麽也沒想到娘會說出這種話,“啊?我們家要買房子了啊?”她是覺得,自己家最近也沒上京的想法啊。
“住自己家總是安心些,何況你爹若是仕途順利,早晚也是要入京的。就算入不了,以後給你留作當陪嫁也不錯。”賈敏又開始給女兒算起賬,“這買房子是件大事,非長長久久的看下來,難找到稱心如意的屋子。”
“娘,你說什麽呢。”黛玉紅着臉,覺得賈敏這句話真是莫名其妙,她再過兩日,才十一歲哩,哪有這麽早開始盤算嫁妝的事情。
“不早咯,不早了。”賈敏搖搖頭,哼聲道,“有人十三歲,就會飛了。”
再看原文,看到下人們給賈寶玉送桂圓湯時,突然覺得,甯國府的下人也不是什麽都不懂。又看賈寶玉跟襲人雲雨,都沒人來打擾。哈哈,還挺有意思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