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說,你别光在屋裏坐着啊,倒是來幫我想想這信怎麽寫?”
謝氏一推門進來,就對着看報的老伴抱怨。
她十七歲就跟裴懷貞成親,一起攜手走過四十多年的時光。
到這個年紀,有些稱呼反倒不好意思叫出口。
裴懷貞将目光從報紙上略略擡起,十分不在意道:“以你的文采,還能難得倒你?不用思慮過重,想怎麽寫就怎麽寫。”
這幾日城外營地的情況逐漸走上正軌,山長也不再像往日那般待在學生身旁坐鎮。
畢竟天寒地凍,人不能不服老啊,他還想多教幾年書呢。
“伱說的到輕松。”謝氏嘀咕一句,别看她在黛玉、寶琴面前維持師長的穩重模樣。在裴懷貞這,反倒又回到小時候的嬌俏。
謝氏繞到裴懷貞的身後,尋着老伴的視線朝對方手上的報紙看去。上面的标題寫着“驚聞!!!揚州城西将重建織造局。”
這事,她或多或少聽到些風聲,倒也沒有太意外。隻是把報紙在打量一番後,謝氏發現一個有意思的地方。
“連這些報紙都用上符号啦?”
“可不是嘛。”裴懷貞難得的點評上一句,“确實是方便之物。這個叫元和的書生,還是有些東西的。”
他貴爲江南文壇領袖,能得到他這麽一個評價,實在是非常不容易。
“就是不知道這樣的人,怎麽之前一點名聲都沒有。”謝氏暗笑一句,自己也在書桌旁坐下,順勢從筆架上拿過一支筆。
“可能是樹下野狐出現的晚了。”裴懷貞呵呵一笑。
“作怪。”謝氏沒理會老伴的調侃,繼續埋頭苦思。
裴懷貞将她的苦惱看在眼裏,知道對方是頭疼怎麽給那些官太太寫信。
今日是第三批流民入城的時間,她們要住在書院裏生活一段時間,這麽一大批人的生活問題,光靠夫子們的女眷怎麽夠?
謝氏爲此苦惱了好幾天,最後還是裴懷貞給她出了個陰損的主意。
既然自己人不夠,就找有人的地方借嘛。
既然請鄰裏街坊來幫忙要工錢,不如讓大戶人家支援些府上的奴婢,總是力所能及。
“這不太好吧?”謝氏當時聽到這個主意,就已經搖頭拒絕。
“不肯給人幫忙,給點錢也行。”裴懷貞想的到開,頗爲腹黑的笑道,“俗話說得好:助人爲樂,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謝氏聽的真叫一個哭笑不得,這是什麽狗屁道理,說出去也不怕丢讀書人的臉面。
但形勢比人強,謝氏僵了幾天,還是不得不低頭開始寫信。
再不喊點人來,她們這一書院七、八個老弱婦孺,自己就得先受累過去。
别看謝氏保養得當,其實頭上也已經長出白發,身體較之以前,也有許多不如。
幾筆寫好一封信,謝氏将它拿到裴懷貞面前,“快來給我看看。”
山長略掃一眼,給出了自己中肯的評價,“措辭不錯,再多用些感歎号,更佳。”
“那這份信,先寄給誰?”
“先往應宏家裏送吧。”
謝氏聽的一愣,忍不住瞪大眼,直直的把裴懷貞一頓猛瞧,“你連自己的學生都不放過啊。”
“就是因爲是學生,才不能放過他嘛。”裴懷貞得意一笑,“你放心,應宏早就跟家裏打過招呼,你的兩個學生也會來的。”
一聽到韋琦君、韋姝兩姑侄會來,謝氏還是不敢相信,“你怎麽想的,把應宏的晚輩都喊過來了。”
“誰家的孩子不是孩子,書院裏的學生不也去城外了?”韋應宏不置可否道,“再說你一品诰命夫人都能放下身段,她們又有什麽不能做的。”
“我還是覺得不妥。”謝氏搖搖頭,自己出面是因爲要做個帶頭的表率。
裴懷貞又是書院的山長,既然要救助流民,沒道理自己躲在暗中,做個笑而不語的玉菩薩。
可那些女孩子,那個不是府上的千金大小姐。讀些四書五經不過是爲了增加修養、開闊見識,誰家能舍得自己孩子出來做這種事。
“門戶之見。”韋應宏出生寒門,年輕的時候就反感這種高門大戶。
武定年間以來,民間的風氣越加放開,少不得就有他給陛下的吹的耳旁風。
“你隻管喊人去送信,别人來不來都由她們家自己說了算,咱們也不沒逼他們。”
“好吧。”
謝氏也隻好無奈點頭。
…………
…………
“娘,你就讓孩兒去嘛。”
“不行,不可以。”賈氏一口回絕,絲毫不帶商量道,“玉兒,娘就你一個女兒。從你生下來,别說幹點活。讓你多吹些風,娘都心疼的很。”
她的目光落在林黛玉身上,“娘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既然書院缺人,我們家裏多出些人就是。哪有讓你一個……女兒家,出去照顧人的道理。”
賈氏仔細想想,還是沒當着孩子的面,說出千金小姐這樣的詞。
倒不是用不起,隻是她從小就教導孩子不可恃強淩弱,所以在言行上頗爲注意。
“可是爹爹說,女兒要是想去就可以去。”林黛玉見一計不成,立馬搬出自己的如來佛。
“那就讓你爹親自來跟我說。”賈氏還是不同意。
她是誰啊,國公府的千金大小姐,年輕時也是京師裏出名的厲害人物。
要不是一眼相中林如海,縱然是陛下賜婚,她要是不願意,别人也不敢逼着她同意。
賈代善還在的時候,她們賈家就是有這樣的風光。
可孩子畢竟是父母的債,縱然賈氏年輕如何飛揚,眼下看着女兒委屈的模樣,還是耐下性子解釋,“玉兒,娘知道她們可憐,也知道你想幫人。”
“可是你也心疼心疼娘,你要是在外頭受些什麽病,你叫娘怎麽辦?”賈氏說的語重心長。
“爹騙人,爹明明跟玉兒說,娘年輕時候的性子,很有幾分俠氣,絕非一般的無知婦孺可以企及。”林黛玉眼珠子一轉,變着法子給賈氏帶高帽。
賈氏曬笑一聲,那都是些什麽時候的成年舊事了。她一個将門虎女,幼時飛揚跋扈些也正常。
“你再啰嗦,娘就替你去。”
賈氏也開始耍無賴,她倒不是不通情理。隻是事關自己的女兒,你就别指望一個母親講道理。
命人将黛玉領回房後,她又遣了個嬷嬷,從府中多拿了三百兩,準備送到書院去。
總之一句話,我們林家要錢給錢,要人給人,想要我們家大小姐,沒門。
等到辦完此事,賈氏才頗感費勁的靠在躺椅上,讓一旁的丫鬟給她揉起穴位來。
“夫人,您也别跟小姐生氣,小姐終究是好心腸。”
這老嬷嬷姓李,自己就是窮苦人家出生,是賈氏嫁過來後買的婆子。
“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有我們家的規矩。”這個接話的嬷嬷,是賈氏的陪嫁。她是賈府的家養奴,自小見慣了國公府的富貴,語氣十分自得道,“真讓咱們主子出去照顧些下人,這天下還不亂了套了。”
“行了,你們也下去吧。”賈氏越聽越心煩,擺擺手示意兩個嬷嬷都閉嘴。
兩個嬷嬷一聽,也知道自己剛剛說錯了話,隻好怏怏離去。
小丫鬟見當家女主人實在氣悶的緊,連忙跑去開了窗,讓新鮮的空氣多吹進些。
等到四周無人,賈氏才在躺椅上轉轉身子,也不知道想到什麽,她嘀咕一句,“我們這樣的人家?”
“呵。”她突然嗤笑一聲,腦中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當年自己将要出嫁時,似乎也有這麽一個人,拿着莫名其妙的架子,跟自己和如海說過這樣一句話。
倒是有些年,沒想起她了。
我的好二嫂。
…………
…………
雪雁一路陪着氣悶的林黛玉回到屋内,見小姐實在不開心的緊,有些笨拙的她也跟着一起幹着急。
“好啦,雁兒。”林黛玉将她的急态看在眼裏,怕這個小丫頭的腦子想糊塗了,趕緊道,“你去幫我把弟弟喊來。”
“诶,小姐,我馬上去。”雪雁就這點好,她雖然腦子不聰明,可叫她去辦的事,一定快得很。
沒多久,雪雁就領着林珏來到黛玉房間。
“姐,怎麽樣?娘同意了嗎?”林珏屁股才挨着凳子,嘴上已經好奇道。
這段時間王先明一直住在林府,他的功課突然被提上日程,到叫他少了些往日的歡愉。
昨日姐姐一提這事,他就覺得有熱鬧可看。
這不雪雁剛來他屋裏喊他,林珏就屁颠屁颠的趕來看熱鬧。
“娘要是同意了,我還能坐在這?”
林黛玉擡起手,敲在弟弟的腦袋上。
一下一下的,好像在敲木魚。
“我就說吧。”林珏得意的搖搖頭,躲過姐姐的捉弄,“别看娘平日什麽都答應,真要讓你出門,她一定不放心。”
就知道說風涼話,要不是一會要用到這小子,非得給他點顔色看看。心中這樣想着,林黛玉臉上卻露出甜甜的笑容。
“弟弟,你說我們讀書是爲了什麽?”
“上報君王,下安社稷。”林珏正是容易熱血的年紀,王先明又是喜歡給孩子樹立目标的性子。此刻聽到姐姐的問題,做弟弟的當即拍桌道,“要做個對天下、百姓有用的人。”
“像爹跟大哥那樣。”他最後又補充一句。
林黛玉眉眼一彎,笑道:“那以後娘要是不同意你出去,你是否想讓姐姐幫你?”
“這……不能吧。”
林珏愣了愣,也沒聽說過那家兒子,是關在門裏養大的啊?
“你可得想清楚了,娘就你一個兒子。”
林黛玉提起茶壺,罕見的,主動的給弟弟到起茶水。
這待遇,往日也就爹跟大哥享受過啊,林珏看的很是感動,當即道:“自然是希望姐姐幫我的。”
“那你現在要不要幫姐姐一把?”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林珏也不奇怪,隻是皺着眉,思索半天道:“姐姐,你爲什麽一定要出去。像娘說的,我們家給足了人,給足了錢,不也是一份心意嘛。”
林黛玉微微一擡頭,修長的脖頸如高潔的天鵝。
“因爲我是林黛玉,是林家的長女。讀的也是四書五經,背的也是聖賢之論。”
“天下不會因爲多了一個我怎麽樣,我卻會因爲見過天下變得不一樣。”
“不論是爹爹、兄長、還是弟弟你,以後都會朝着自己的方向前進,難道你們希望我就待在家中,當個盼夫歸的怨婦嗎?”
“好姐姐,說吧。你想讓弟弟怎麽幫你!”
啊,腦殼痛啊,想到後面三女齊聚書院,我就頭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