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蕭瑟,晨霧微涼。
昨夜打過幾個旱雷,揚州城的人都以爲會下雨,歡天喜地的推開窗。苦等一夜,卻是隻聞雷聲不見雨落。
這樣的經曆,不免有些折磨人。陳恒早起出門時,都能瞧見街坊鄰居的焉巴樣。
對此,陳恒也不知該如何評價。
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前,剛好經曆過相似的場景。
也許是居家那幾年,鍛煉出來的心态,陳恒并沒有太在乎下雨的事情,起碼眼下自己還能四處走動。
今天他起得早,給家裏人買過早飯後,就搬了張凳子坐在門口發呆。
如今揚州城裏,已經沒有多少娛樂地方。釣魚巷、戲園、畫舫停了不說,連酒樓、茶館的生意也冷清許多。
許多沒事幹的老大爺,就學着陳恒的模樣,從家裏搬出凳子,約上幾個街坊在門口下象棋。
看上去好像隻是下棋,可陳恒細細一看,就能瞧出人群臉上的驚慌。他們相互聚在一起,一邊小心掃視四周,一邊壓低着聲音交流。
這兩天城裏抓了不少惡意煽動流言的人,按理說這些人都是罪有應得。可這些抓人的消息傳來傳去,到了旁人嘴裏就完全變了模樣。
陳恒知道,知府大人是好心。
近幾天流民來的越來越多,他們有的攜家帶口徒步趕來,有一起湊錢搭船過來的同村人。
這些人一到揚州,難免會帶來更多糟糕的消息。
如果放任這些消息不管,那城裏的氣氛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麽樣。
恐慌,是最具傳播性的情緒。隻要一個人先露出驚慌的情緒,很容易就會感染到身邊的人。
可是堵住言論,真的能控制恐懼的傳播嗎?陳恒忍不住眯起眼,把視線從竊竊私語的人們身上移開。
他擡起頭,手搭在眼簾上看起天色,正巧有幾隻飛鳥掠過天空。
注視着它們消失在檐角上、白雲邊,陳恒突然站起身。
他算過日子,夫子他們差不多今日能到揚州。左右也無事,他進到家門裏跟顧氏說過一聲,就朝着城門口走去。
如今知府大人規定城門,每日午時才允許開放。陳恒到達時,此處已經停了不少趕着出門的人。
這個時候還想離開揚州的人,不是去金陵,就是去蘇州。
尋了個不遠不近的陰涼處,陳恒把注意力放在城牆上來回巡視的官兵上。
也許是他的位置太顯眼,城牆的垛口突然冒出一張笑臉。
陳恒凝神一瞧,竟然是許久未見的辛素昭。
舊友重逢,披銀甲着白袍的少年将軍,幾步跑下城牆的台階,來到同窗面前。
“恒弟。”
“素昭兄。”
兩個人才打過招呼,辛素昭已經抖起身上的盔甲,笑容恣意道:“怎麽樣,爲兄這身打扮,像不像白袍将軍陳慶之。”
對付他這種人,你就得順着毛摸。陳恒微微一笑,誇道:“我倒覺得更像長坂坡裏七進七出的趙子龍。”
辛素昭的眉毛,揚起又落下,落下又高高揚起,最後哈哈大笑,拍着陳恒的後背道:“恒弟,還是你最懂我。”
你個匹夫,輕點拍我啊。陳恒劇烈咳嗽兩下,趕緊借着這個機會打聽起來,“現在城外的流民多嗎?”
“不多,不多。有個一、兩千吧。”辛素昭摘下頭盔,伸出小指掏起耳朵,“伱别擔心,有我跟赤光在,他們鬧不出亂子。”
你到底有多喜歡自己的馬,天天騎就算了,沒事還挂在嘴上。陳恒面露幾分古怪,又笑道:“施粥的人,還是一日三趟嗎?”
“是的,你二叔的鋪子也給征用了。”辛素昭一說這個,就來了精神,“我看你二叔這兩天忙的挺高興,整日都在粥鋪裏跑前跑後。有時候他回來,還特意給我帶上一個餅。”
“那你現在就天天在這裏巡視了?”
“是啊。”辛素昭驕傲的擡起頭,“比起書院,我可更喜歡這裏。光站在這裏,我都覺得自在。”
陳恒笑着搖搖頭,兩人又聊上一陣。
在知道陳恒此來是等夫子後,辛素昭點點頭,隻揮手召來一個士卒,拉着他叮咛幾句。
見素昭一舉一動頗爲自然,陳恒不禁好奇他爹到底給了他什麽職位。
陳恒一問,辛素昭卻難得賣起關子,隻大笑推脫起來。
“恒弟,問這個作甚,隻管喊我一聲辛将軍就是。”
“是是是,辛将軍。”
“哈哈,我就愛聽這個。恒弟,再喊一遍。”
可去你的吧,陳恒翻個白眼,正巧城門開啓,他趕忙踮起腳往門外瞧。
依序是先出後進,等到城門口的人走了幹淨,城外的人才慢慢進來。
一名士卒很快就領着夫子和師母走到陳恒面前。
“夫子,師母!!”陳恒快步上前,朝着神色不安的王先明和柳氏行禮。
“恒兒!”柳氏見到許久未見的孩子,許是一路擔驚受怕,緊張的神色一放松,眼眶竟然開始紅起來。
“好孩子,難爲你等在這了。”王先明趕忙拉起得意弟子,十分不好意思道,“要不是你的信,爲師……”
王先明一開始确實沒打算來揚州,可惜架不住柳氏的一再苦勸,最後才辭别學堂裏的學生,兩口子一起打點好行囊趕來。
今早他們趕到揚州時,看到城外圍聚的流民,以及緊閉的城門,才知道災情比他們想的嚴重。
“你們能平安抵達就好。”陳恒笑着揭過夫子的歉意,将辛素昭拉至身邊,給夫子和師母介紹道,“夫子,這是我在書院的好友,辛素昭。”
“爺爺,你叫我素昭就行。”既然是陳恒的長輩,身披軍甲的辛素昭趕忙抱拳行禮。
“好好好。”王先明見到辛素昭後,神色很是激動,在師母柳氏輕輕推了他,夫子才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恒兒,爲師從山溪村帶了個人來,他們現在給困在門外,可能要麻煩你這位好友幫個忙。”
陳恒還未說話,辛素昭已經笑着應下,“這有何難,爺爺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
說完,辛素昭已經一步踏入陽光處,耀眼的光線将他的盔甲照的锃光發亮。
“夫子,你帶的人是誰啊?”見好友已經沖出去,陳恒趕忙朝着夫子好奇道。
“哎……是七索跟他娘。”王先明也沒隐瞞,直接道明來人身份。“我跟你師母,想到他們娘倆獨自在山溪村,又不能種地,又沒有進賬。日子怕是不好過,就想把他們帶到揚州來,一起去林府住。”
真是難爲夫子了,他這樣好面子的人,爲了自己的弟子,竟然願意舍下這張老臉。陳恒一拍腦門,趕緊給夫子說話道:“怪我,倒把他們給忘記了。”
此事他不知道也就罷了,眼下既然聽到這個消息,若是放着七索他們娘倆不管,别說自己心裏受不受得了,陳丐山知道了,都得把他毒打一頓。
又是同村,又是同族。别人來揚州了,你要是敢丢着不管。以後傳出去,老陳家還要不要回山溪村了?
“夫子,七索他們還是跟我回家去吧。他們倆畢竟跟林伯父家沒有交情,這般上門,住着也不習慣。”
“不會給你們家添麻煩嗎?”
倒也不會,自家的存糧還是夠的。陳恒笑着搖搖頭,伸手指向遠處,“夫子,你看,林家的馬車已經到了。”
王先明跟柳氏一轉頭,果然是林家的管事駕着馬車趕來。
…………
…………
陳恒帶着十分拘謹的七索跟他娘,來到自己的新家時。
閑的無聊的陳丐山,正跟周氏正在庭院裏鬥嘴。爺爺一見到七索他娘,當即驚呼道:“孩子,你咋來了?”
“三伯。”七索他娘,撲通一聲直接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道,“求求你,收下我們家這孩子,給他一口吃的吧。”
“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麽,這是做什麽。”陳丐山人都給吓一跳,他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扶。
還是周氏,跟聽到動靜趕來的顧氏,一起拉起七索他娘。
一家人趕緊迎着七索跟他娘進屋,稍稍坐定後,才由周氏出面安慰着哭泣的女人。
“你爹還活着的時候,我都得叫他一聲二哥。”
陳丐山搖着頭,他跟七索的爺爺,雖然是遠親,可關系還算可以。
“我當時走的急,沒顧得上你們娘倆,這本是我的錯。今日既然能碰到,你們就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不用跟三伯客氣。”
周氏亦是點頭,她的心腸比起陳丐山還好些,坦言道:“七索他娘,你别想太多,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咱們兩家啊,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
七索他娘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隻是轉頭對着七索道,“七索,跪下,給你三爺爺磕頭。”
“你這孩子咋聽不進去話,這樣使喚小娃幹啥。”陳丐山真是急了,趕忙把長大許多的七索,從地上提起來。
“你别聽你娘亂說,你都叫我一聲三爺爺,爺爺能放着你不管嗎?”陳丐山看着默默流淚的七索,也是感慨萬千。
陳三德但凡懂點事,也不至于把好好一個家糟蹋成這樣,留下孤兒寡母無依無靠。
“三爺爺,我知道我娘的意思。”七索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我爹曾經害過二叔進大牢,差點讓二哥沒辦法繼續參加科舉。”七索看向陳恒,有些歉意的低下頭。
陳恒這才恍然大悟,難怪他這幾年回家。出門再去找七索,都隐隐覺得對方在躲避自己,原來是這個原因。
“這次,還要勞你們收留我跟我娘。”七索擡起袖子,擦去眼淚,再一次跪在地上磕頭,咬牙道,“三爺爺,你們一家的恩情,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都過去多少年的事情,你爹都不在了,還說這個作甚。”陳丐山跟陳恒一起拉起七索,“家裏房子不多,你以後就跟你二哥睡一屋怎麽樣?”
七索忍不住看向陳恒,後者亦如往日般露出溫和的笑容,無聲的對他點着頭。
“二哥,七索要給你添麻煩了。”七索不敢回應對方的視線,既爲自己之前躲避的行爲懊惱,又爲陳恒既往不咎感到羞愧。
陳恒笑着上前攬過他的肩膀,“我聽夫子說,他給你改了名字,叫信達?”
“嗯。”七索點點頭,他隻比陳恒小上幾個月,可身子骨還要壯上許多。
“叫着倒新鮮。”陳恒笑着晃了晃腦袋,“那我以後就要改口,喊你一聲信達弟了。”
“二哥想喊弟弟什麽,就喊什麽。”陳信達擦了擦眼淚,心中忍不住湧過一股暖流,“以後不管二哥去哪裏,弟弟都跟着你。”
陳恒隻當他是情緒激動下的言論,也沒放在心上。
當夜兩家人吃過一頓飯,陳恒就拉着陳信達回屋睡覺去了。
這兩人并肩躺在床上,說了大半夜的兒時笑話。也不知什麽時候睡去的,陳恒再睜開眼時。
早起的陳信達,已經坐在桌前,正捧着陳恒昨日給他的書細看。桌上,還放着一個冒熱氣的臉盆,上面挂着陳恒平日洗臉的毛巾。
見到陳恒醒來,信達放下書,走上來道:“二哥,快過來洗個臉。”
陳恒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七索鬧得是哪出戲,隻擡手指着他,生氣道:“以後不許再做這種事了。”
“诶。”信達嘿笑一聲,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
啊啊啊,第二更來了。雖然錯過十二點了,我的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