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午後,在揚州城裏的一年裏大抵隻算尋常。
十月的最後幾天,陽光已經不如九月燥熱,空氣可見的涼下來。
雖沒等到秋雨,但大家已經數着冬雪降下的日子,日子總會有新的盼頭。
金燦燦的保障湖面上,有幾艘畫舫輕奏弦樂,會在這個時間來的公子哥,終究還是少數。畫
舫不多,又藏在兩岸的楊柳中,遊人們大多是聽見聲音後,才能依稀看到船上的人影。
街頭小巷裏,大家都在過着普通的一天。
推車的賣貨郎要小心些,時不時就會有孩童瞧着新鮮好的東西,竄到他的身邊、車頭。
帶他們出門的大人,多少有些受不了孩子的熱鬧勁。
有脾氣好的,拉着孩子叮囑幾句。要是碰上心情不好的,孩子哭鬧一下,少不得要挨上一頓打。
歌舞升平的日子裏,人在這種閑适的生活節奏下,總是很難感覺到外界的變化。
直到一艘平平無奇的小船,緩慢的、無聲的靠近瓜州渡口。
船頭插着傳信用的紅色小旗,這是某府官員在告訴沿路的驿站,舟裏的信使帶着十分要緊的消息,見到要提供方便。
駐守在渡口的揚州差役,一見到旗色,就已經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邊指使同僚們做好準備,一邊快步上去接人。
迎客的踏闆剛剛放下,船家還沒來得及給繩索打結,船上已經黑壓壓沖出十幾人來。
他們人數不多,可一上岸,孩子的哭聲,親人的叫嚷聲,已經鬧成一片。
這些聲音,是如此怪異又不應景。
像一塊石頭砸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如一把利劍挑飛揚州的歌舞升平。
沿街商鋪裏的揚州人,先是覺得新奇的走出來。
當他們看到一個個面黃肌瘦的難民,又注意到有人站在岸邊,正費力的伸手救助不小心落水的親人時。
這些揚州人臉上的表情,立馬凝住。
此刻,大多數人此時還未感覺到慌張,隻是覺得驚愕和不對勁。
直到他們聽到一聲聲,“我們兩天沒吃過東西了,救救我們吧。”“給我家孩子一口吃的,求求你了。”
随後,一股觸電般的涼意,沿着看客們的後背直通頭頂,須發豎立,表情又驚又懼。
現場實在太過混亂,渡口的官差能力有限,隻急中生智叫人攔下災民,讓這批人不要亂跑。
又揚聲朝着最外圍的同僚喊道:“去請知府大人,快,快去!”
混在災民中的信使,聽到這聲呐喊,亦是費力的舉起手,高呼,“我在這,我在這。我是濟甯府的,知府大人特派我送信來。”
…………
…………
府衙内
韋應宏一收到消息,就命人将信使和流民控制起來。
他的決斷很迅速,一邊命黃維中去碼頭照顧流民,一邊讓人将信使帶到府衙。
韋應宏怎麽也沒想到災情會來的如此迅猛,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
山東是産糧大省,能作爲江南的屏障。兩湖的存糧應該也不少,再加上揚州跟蘇州也往京城運過糧,時局到底是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被帶到他面前的信使,哭訴着濟甯府的艱難情況。
講道理,這種傳信的官船,不應該搭上流民。倒不是信使心軟,而是在他登船時,想要求條活路的流民,已經将碼頭圍個水洩不通。
當時,留給信使的選擇已經不多,要麽搭些人一起上路,要麽自己就被數量衆多的災民沖下船去。
當信使說到路上發生的事情。
韋應宏已經瞪大眼睛,臉色陰沉如黑,“你說,路上還有百姓……掉入水中?”
信使哭訴着點頭,想要搭船的流民實在太多。
大家你擠我、我擠伱,相互防備之下,總有人不小心的掉下船去。
身穿官袍的韋應宏楞在原地,信使繼續講述山東各府的情況。
不時有府内的大小官員趕來,他們默契的站在公堂四處,收拾着自己的衣裳同時,也悄悄交流着眼下的情況。
當信使講完,韋應宏示意人将其帶下去安心休息。
他沒有馬上跟屬下們交流,他還在等。等知州黃維中回來,把災民口中的消息告訴自己。
信使說了半天,講的都是山東境内如何災民遍布,災情如火。可京師眼下到底如何,信使自己也講不清。
韋應宏将濟甯知府寫給自己的書信翻閱,廖廖幾行字裏,說的都是山東境内的情況,對京師甚少提起,也不知道是爲了官場遮羞布,還是濟甯知府壓根不知。
不久,黃維中趕回府衙。他先給韋應宏報告流民的安置,在知府大人點頭後,他才将從流民口中彙總下來的消息說出。
“什麽?!一個雞蛋,一文錢一個?這不是把人往絕路逼嗎?”
“一兩銀子一個的鴿子蛋,這真是百姓能吃的上的?”
“粥呢?我們送過去那麽多糧,都去哪裏了?”
提問的官員,當聽到各處運來的救災糧,被王公勳貴、高門大戶占去許多時,臉色也變得微妙起來。他是不知道自己此時該斥責,還是該假裝沒聽到。
韋應宏沒時間理會手下人的小心思,黑着臉示意黃維中繼續講。
當聽到山東境内,還有許多難民南下逃難時。他終于是克制不住,一掌砸在公堂上,發出震耳的巨響。
四周的官僚,見到知府大人發火,趕忙停下竊竊私語。
“府内一應官員,今日起不許銷假。點齊差役,準備封鎖釣魚巷、春梨園、畫舫等地。速召府内各處縣令來見我。”韋應宏一聲令下,自然有六科的官吏開始操辦。
“黃維中。”
“大人,屬下在。”
“你負責糧倉一事,今後凡事……”韋應宏匆匆幾句交代完,見黃維中明白意思後,又道,“林如海。”
“大人。”林如海當即起身,走到公堂中。
“城内的鹽商、糧食交給你。”韋應宏沖他點點頭,補充道:“我再給你五十人,他們若有異動,罪行不論,先抓至大牢,押至災後處置。”
“是。”
“朱國寶,你立馬帶上我的書信,去請辛大人入城。”
“是。”
一條條命令傳達下去後,又有人站出來,提問:“大人,這城門是關還是開?”
韋應宏細細思量,答道:“明日起,每日午後開兩個時辰。出城,進城人員,若無路引文書,全部扣押下來。”
見事情交代的差不多,韋應宏站起身,他在揚州已有數年,堂下的這批下屬同僚,都經過自己的精挑細選。
韋應宏知道自己在下屬中的聲望,就将語氣轉爲溫和的警告。
“諸位,如今災情蔓延,時局艱難,民生凋敝。還望大家齊心協力,共度難關。
隻要過了這一關,本府必向朝廷言明諸位的功勞。”
衆人齊身行禮稱是。
…………
…………
府衙的處置再迅速,也擋不住流言的傳播。
先前打壓下來的謠言,如今以更迅猛誇張的聲勢在坊間流傳。
之前傳過一些閑話的人,此刻真是得意的很。
“我早就說過吧,當時就給你們說災情要來。我看城裏來了這麽多北人,就知道情況不對勁。”
人心惶惶之下,誰也沒時間理會這種自吹自擂。
但凡手頭有幾個錢的,都擠向城内的各處糧鋪,大家都希望趁這個時間多存些糧。
可惜他們的哄搶,很快就被趕來的官差制止。
怏怏離去的人群,也不敢對着門口持刀披甲的官兵放肆。
樂儀書院第一時間就做出反應,賈雨村跟裴懷貞短暫商議過後,就把學子們聚到講堂。
賈雨村告訴那些離家遠的孩子,如果想回家,今天就可以打點行李,書院即日起,開始停課。
要是有不願離開的,可以暫住在書院中,書院這邊會照顧他們的吃住。
離開講堂後,江元白的神色最擔憂,在寝屋裏頻頻踱步。一會在想回家的事宜,一會又擔心回家後要怎麽辦。
陳恒見他半天沒有決斷,直接勸道:“江兄,若是到明年旱災就結束,呆在家中也是個權宜之計。要是明年沒有結束,你到時候再想來城裏避難,就晚了。”
江元白神色一震,焦急的問道:“那我這一家人要住在哪裏?”
“來我家,恒弟家小,你有妹妹在,住過去不方便。”錢大有搶在衆人前頭說話,“你前幾天不才來我家住過嘛,你的東西都還在。我晚上就回去,讓爹娘收拾出一間屋子。”
“好。”江元白感激的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朝着陳恒問道:“恒弟,你說我攢的那些銀子,要不要現在拿去買些大米。”
“不必。”陳恒搖搖頭,他知道林伯父跟知府大人的謀劃,限購糧食,抑制糧價,都是馬上要辦的事情。眼下再去買,指定也是買不到。
“你把這些錢留着救急,要是回縣裏的路上,看到什麽容易儲存攜帶的食物,你就買些帶回來。也不必買多,隻要到了揚州城,總歸有口吃的。”
“好。”江元白也不耽誤,立馬開始收拾行囊。
陳恒跟薛蝌也耽誤不得,兩人一起起身往體仁館跑去。
此時書院裏的衆人,都在緊張有序的忙碌着,體仁館附近連個人都看不到。
兩人沒等多久,就看到薛寶琴跟黛玉在拐角處探出頭。
“兄長,我就知道你會來尋我。”林黛玉蹙着的眉,跑到陳恒面前,已經微微舒展開。
陳恒點點頭,跟薛蝌一人一個拉走自家的妹妹,各自開始說話。
林家有伯父在,倒不用陳恒多擔心,他跟林妹妹要說的是王先明。
這對老頭、老太太都是倆人重要的家人,林黛玉寬慰着陳恒,“三日前才收到姑姑信,姑姑在信裏說,她跟姑父已經準備啓程。”
“那就好。”陳恒算算日子,最多也就三四天,夫子一家也能到了。
“你這幾日也不要出門亂跑。”陳恒對黛玉叮囑道,“跟珏弟好好在家裏看書。”
“我知道的,兄長。你也是,你們家在城門口,也要小心些。”林黛玉低下頭,她今日本來想跟陳恒說,過完年自己就不能來書院上課了,哪想到會碰到這種事。
“那兄長要是碰上什麽事,要怎麽告訴我呢?”
我直接上門不就好了嘛,又不是不認識路。可等陳恒轉過頭,看到對方臉上淺淺的擔憂,以及注視着桃樹下紙鶴的目光。陳恒這下才知道黛玉,還是被緊張的氛圍影響到。
聰明人就是這點不好,一碰上什麽事,都容易把最壞的情況想清楚。
“真要碰到麻煩事。”陳恒故意攤開手,做出無奈的認命狀,歎氣道,“我就收拾包袱,去你們家避難。”
“兄長要真願意來就好了。”林黛玉忍不住低頭淺笑,柔聲道,“兄長,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陳恒重重點頭。
一直在思考,能不能寫的更好。所以耽誤了些時間,今天工作事情也多。
等我忙完兩章的更新後,看看還能不能寫出更好的版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