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爲我們沒有好好操辦今年中秋,得罪了天上的神仙,才會一滴雨都不下!”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如此荒唐無稽的言論,竟然在揚州城裏傳播。
最初,城裏大多數人隻是把它當成一個笑話。一年中這麽多節日,總不能個個都操辦好吧,偶爾一次有什麽關系。
不過随着南逃的北人越來越多,再天真浪漫的揚州人,也逐漸意識到旱情這個問題。
危險,從來不會因爲你視而不見,就會自己消失。
第一批來到揚州的北人,大多都有不錯的家底。他們雖不像高門大戶那樣有朝廷照護,可又比普通的百姓多出許多選擇。
他們這些人,大多是先去過更近的山東。見到那邊災民多起來後,又覺得苗頭不對,立馬啓程南下來到揚州、金陵、蘇州等地。
旱情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一次出門遊玩的理由。隻要有錢,天下這麽大,總有一處遮雲蔽日的乘涼地。
揚州城裏,韋應宏很是嚴厲的懲戒過幾名散播謠言者,卻無法抑制恐慌在暗處發酵。
最先受到影響的自然是米價,提前收到照會的糧商們,沒敢在知府大人頭上動土。
雖然有心狠撈一票老百姓的錢,可看到街上逐漸多起來的官兵,仔細掂量還是不願做那有命賺、沒命花的冤死鬼。
第一個出來發力的,是城内的三家報鋪。以《景安日報》爲首,《淮揚報》《江南士報》同時刊登出,蘇州府的糧車正往揚州運來的消息。沸沸揚揚的揚州人,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大姐陳青的及笄之禮,就在這種恐慌的吵鬧中,如期而至。
陳恒這幾日都住在家裏,書院那邊已經要求,像他這樣在揚州有家的學子,每日三餐都要回家裏吃。
隻要别耽誤上課,晚上回不回來住都沒關系。
陳家人的情緒還算鎮定,得益于陳恒之前的謀劃和準備,家裏的存糧足夠他們安心撐到過年。
按大雍朝的規矩來講,及笄之禮應該請來禮司、正賓等親朋摯友。要有家中女性長輩給孩子盤發、戴冠,之後就是幾位正賓們,爲孩子加禮衣,再依次見過諸位長輩。
若是富貴人家操持此事,開席、戲班更是少不了,孩子的及笄會持續到晚上才算結束。
老陳家可沒有這樣幹的本錢,隻能象征性給陳青置辦套好看的衣裳和首飾。加之也沒親友在身邊,索性也就一家人關上門熱鬧。
周氏看着梳洗打扮後的孫女,心裏十分高興。
陳青的模樣生的十分周正,雖時常操持家務讓她的膚色不太好,可身上也有一股溫柔堅強的氣質。
絕對不是陳恒自誇,他這姐姐,誰要是娶回家,那絕對是撿到寶了。
“奶奶的好孫女,還是長大了。”周氏扶起給自己行禮的陳青,想到陳青剛出生時的樣子,她壓下心中的感慨,隻笑道,“你放心,奶奶一定給你挑個如意郎君。”
陳青臉紅了紅,略帶羞澀的點點頭。她知道,今天過後,自己就算徹底長大了。
談婚論嫁,自然是不可避免的話題。
其實周氏話裏真正的意思是:如果孩子心中有合适的,可以跟她悄悄說,讓她來過目過目。
顧氏擔心女兒聽不懂,等陳青行過禮,就拉着她的手,又叮囑道:“奶奶是讓伱自己也留意一下人選,不過青兒,婚姻大事還是要長輩做主。你可以悄悄挑着看,絕對不可以失禮許諾。”
“女兒省的。”陳青點點頭,她又來到二嬸面前行禮。
李氏話不多,隻拿出自己親手縫制的禮物,告訴大姐,要是以後心裏有事想不明白,可以偷偷跟她商量。
這種場合,自然沒有男人說話的份。陳丐山帶着兩個兒子,老實坐在位置上,隻點頭受過晚輩的禮節。
然後才是陳恒這些弟弟妹妹們,送上自己挑選的禮物。
陳清嶽跟陳寅的禮物,自然是長輩們幫着準備。
唯獨陳娴淚眼汪汪的看着陳青,她突然意識到及笄後,就會走上嫁人的道路。
她就比陳青小一歲,一想到有一天朝夕相伴的大姐會離開家,而自己也會走上這一步。
陳娴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流。
周氏她們卻在旁笑呵呵的看熱鬧,也不知道她們會不會想到自己兒時的情景。
等到陳青開始拆禮物,大家很快就留意到陳恒送的禮物。
“大姐,你這條項鏈,怎麽這麽好看啊?”陳清嶽當場驚呼。
金燦燦的項鏈,雖無名貴珠玉點綴,可依然鑲刻了各色寶石,陳青有些心疼道:“弟弟,這項鏈要不少錢吧。”
陳恒哂笑一聲,隻說道:“姐姐喜歡,才是最重要的。”
他原先身上的錢,給家裏買房買鋪子,零零碎碎的開銷已經花的差不多。
要不是上個月,報鋪結了他四十兩稿費,陳恒可買不起這麽貴重的東西。
報紙這東西,雖然已經開始賺錢,可比起薛、王、胡三家的持續投入,還是遠遠談不上盈利。
想要拿到報鋪的分紅,那至少還得等個一年左右。
陳恒家底薄,自然不會跟着他們砸錢。就連胡家也開始有點吃不消,不得不把分出自家一層出來,轉賣給薛、王兩家。
不過這種事,輪不到陳恒身上。他是報鋪的發起人,又是報紙的台柱子。
另外三家,怎麽可能拿這種閑事來煩他。大家都默契的繞過陳恒,隻等着以後盈利了,好好給他分次花紅。
“收下吧,也是你弟弟的心意。”顧氏出來做主,又替陳青将項鏈帶上,對着女兒一通猛瞧,忍不住誇贊道:“等你以後成婚,帶它出去都夠了。”
見此,陳青略帶腼腆的朝着陳恒笑道:“謝謝弟弟。”
陳恒擺擺手,開起家人的玩笑話,“姐姐也别聽娘的催促,弟弟也不想你急着嫁出去。姐姐要是願意,再陪弟弟兩年,等弟弟多賺些錢,一定給你置辦些更好的首飾。”
一旁的陳啓聽的不住點頭,他可就這一個寶貝女兒,真要讓她嫁人,心中又怎麽舍得。
顧氏聽完兒子的話,也隻是笑笑沒說話。她跟周氏隻是想讓陳青意識到,自己要開始考慮這個問題。
陳青什麽時候嫁人倒真不急,就算挑中人了,還得打聽對方家裏的情況呢。
男方家裏窮不窮都無所謂,人品和家風才是一等一的要緊事。
此時,門外卻突然響起敲門聲。
一家人都有些意外,爲了避免聲張,影響到鄰裏街坊。他們特意把時間挪到晚上,怎麽還會有訪客來呢?
陳淮津最是好奇,還不等陳丐山說話,已經主動跑出去。二叔前腳剛走,陳清嶽已經追上陳淮津的屁股。
這兩人出去沒一會,就一臉怪異的回來,朝着陳恒道:“恒兒,是你的客人。”
“大哥,是兩個好看的姐姐。”
姐姐?陳恒有些詫異,林妹妹也沒說今晚會來找自己啊?
他起身走到庭院裏,就見到兩位見過的丫鬟站在燈火闌珊處。
“少爺。”
“陳少爺。”
喊話的分别是黛玉的丫鬟雪雁,以及寶琴的丫鬟春雁。陳恒見是她們,也不由好奇道:“你們怎麽來了?”
“是小姐命我來給大姐姐送禮的。”雪雁說的天真爛漫,一雙眼睛卻往薛家丫鬟身上落,看來是好奇對方爲什麽來的。
“陳少爺,奴婢受少爺、小姐所托,特來給陳家姐姐送賀禮。”
林妹妹會準備禮物,陳恒雖然意外,但也不奇怪。可薛蝌跟寶琴這兩兄妹,就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陳恒苦惱的拍拍額頭,他終于想起來了。
之前頭疼禮物時,他問過薛蝌的參考意見,沒想到對方會記在心裏,今天晚上還弄這一出。
既然對方都來了,也沒有把人往外趕的意思。陳恒隻好把她們請進來,當面将禮物交給陳青。
這倆個女婢也是有趣,差事一辦完,都不敢多待,恨不得插上翅膀一起跑出去。門外自有兩家的小厮,等着她們上馬車回府。
陳恒也沒多做挽留,這兩家人隻派貼身婢女來,就存了不打擾陳家人的心意。
等到外人離去,一家人這才熱熱鬧鬧開席,今天周氏、顧氏一起下廚,多做了許多道菜樣。
衆人吃的都很高興,唯獨陳恒二叔,他膽子是真大啊!竟然當着陳啓的面,要給陳青倒酒。
要不是陳丐山、周氏就在邊上坐着,陳啓怕是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弟弟。
…………
…………
陳家人其樂融融吃飯時,有一夥人偷摸着來到城北鹽商的家門口。
領頭的那個人,跟陳家人也有過一面之緣。
正是當初跟他們家競争茶鋪的徐麻子,隻是今日他身邊帶的人,又換了一批新面孔。
“幾位小哥,是我,徐麻子啊!我跟王管事約好了今日有事要談。”
徐瑞露出谄媚的笑容,又給幾個門房遞上點小錢。
門房颠了颠碎銀,對視一眼後。讓一個同伴進屋禀報,卻連半句話也沒對客人說。
媽的,等有一天你們給趕出來,别讓我在揚州街頭碰到你們。徐瑞心中咒罵一句,隻好領着一幫兄弟老實等在原地。
半響,剛剛離去的人趾高氣昂的回來,隻擡擡手,對他們道:“進去吧。”
“謝謝,謝謝。”徐瑞笑着道謝,趕忙帶上弟兄們走進大宅。
雖無人帶路,可他來此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輕車熟路的朝王管事的屋子走去。
等他們這幫人走後,幾個門房對他們的背影吐口水,咒罵一句,“呸,不要臉的人販子。”
“真是污了眼睛,今天怎麽又碰到這群生兒子沒屁眼的髒東西。”
“行了行了,少說話多做事。”
徐瑞聽不到身後的動靜,不過幹他這一行,就算聽到也不會在乎。
人不黑,心不髒怎麽當一個人販子?
一臉激動的敲響王管事的房間,徐瑞聽到裏面傳來應答聲,才示意自己的兄弟候在門外,自己快步推門而入。
“王管事……”
“聽說你這次又有好貨?”
徐瑞剛一照面,正有心攀攀交情。王管事已經不耐的打斷他的話。
這王管事年近五十,穿着打扮很是精細,隻唯獨長相上,有點猴樣。
偏巧他的生肖又屬猴,有不爽他的下人,常私底下喊他沐猴子。
瞧出王管事今日心情不佳,徐瑞趕緊點頭,賠笑道:“是啊,王管事,我跟你保證。這個女娃,生的國色天香,絕對是一等一的美人。”
“就你那點見識,也知道什麽叫國色天香嗎?”王管事輕哼一聲,心中嘲諷起癞蛤蟆沒見過世面。
他的屋内有幾張待客用的長椅,燭火立在四周,點綴着主人精心布置的瓷器書畫。
王管事坐在上首,微微抖着腿,也沒有叫徐瑞入座談話的意思。
隻偏頭把玩着手中的佛串,這可是從大明寺求來的寶物,寺廟大師親自開過光,王管事對它可是稀罕的很。
“王管事,我可是半句虛言都沒有哇。滿春院的老媽子,隻看過這女娃娃一眼,就吵着要親手調教她。要不是我一直攔着,她都想用五千兩,直接從我手裏買走。”
徐瑞激動的舞動雙手,燈光将他的影子拉長到白色牆壁上,看上去倒像是在舞刀弄槍,怪得很。
五千兩?!你這是當起癞頭和尚,來我這敲碗化緣呢。王管事冷笑一聲,知道這小子今天是想獅子大開口,便讓對方先把姑娘的來曆說清楚。
“她三、四歲時,被我從蘇州拐走的。”徐瑞激動的搓搓手,因爲回憶起得意事,泛紅的臉龐上,連麻子都變得十分顯目,“我當時瞧着她好看,就托老媽子看過一眼。”
滿春院是釣魚巷裏的青樓,裏面的老媽子極善識人觀相,她們樓裏的許多姑娘,就是靠她們的火眼金睛,從徐瑞這樣的人販手中一個個挑出來買下。
“她如今幾歲了?”王管事不愛聽這樣的長篇大論,直接問重點。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十四、五歲了。”
等徐瑞答完,王管事十分意外道:“你這是養起瘦馬來了啊。”
揚州瘦馬,多是從小挑中,一直教養到大,最後才會被人賣到深宅大院中。
可這一行裏,也有它自己的門道,絕對一般人想的那麽容易。
眼神隻要一偏,那就是絕對賠本的買賣。
王管事是真沒想到,這徐麻子竟然有這份耐心,能把拐來的女娃養到這麽大。
他也忍不住對女孩的長相,開始好奇起來。
“嘿嘿嘿。”徐瑞笑着點頭,“這些年,我可是好吃好喝招待她,就等着她長大了發賣。”
王管事點點頭,不置可否道:“帶進來讓我看看。”
“好嘞。”
徐麻子趕緊跑出門外,不久,他就推着一名女娃走近屋内。王管事瞧了瞧女孩婀娜多姿的身段,已經忍不住點頭稱贊。
“擡起頭。”徐麻子說道。
這姑娘也不知道糟了多少罪,聽到這句話,隻呆呆的擡起頭。
搖曳的燈光下,初看,隻覺女孩未施粉黛,素面示人有些普通尋常。
可王管事再一細看,就猛地從位置上站起身,不住哆嗦道:“好……好……好看。”
隻見他面前的女孩兒,年歲不多,卻生的絕美出塵。明眸皓齒的長相中帶着幾分清純,微微上揚的眼角又添幾分媚惑,再加上她秀眉間的胭脂痣,自然嘟起的唇線,苗條端正的身段。真正是我見猶憐,風情萬種。
叫人忍不住感慨,怎麽會有生的如此好看的人。
可惜啊可惜,爲何這樣的美人兒,卻被一雙無神的眼睛耽誤。
王管事咽下口水,急聲道:“你們打她了?”
“當然沒有!”徐瑞當即否認,慌張解釋道,“王管事這話說的,我還指望靠她賺錢呢,怎麽舍得打她。”
王管事點點頭,見女孩已經垂下眼簾,藏住自身的妖冶風情。
他也坐回到位置上,好不容易平複住心中燥熱急切的心情,才道,“你來我們府上這麽多次,該知道我們老爺的規矩。”
徐瑞連忙點頭,揚州城誰不知道心狠手辣的黃文東喜歡完璧之身,“王管事放心,這些年,我跟兄弟們。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她。”
“說吧,你們想要多少兩銀子?”
終于說到重點,臉厚心黑的徐麻子直接開口:“一萬兩。”
王管事雙眼微微一凝,他有心想罵徐麻子一頓,又隐隐覺得這姑娘值這個價。
隻是心中暗暗可惜,看來自己是無福享受咯。
發昏的腦子微微清醒,王管事想了想,回道:“六千兩。”
“太少了,王管事,你再加點吧。”徐瑞哪裏肯答應,他還指望靠這筆錢,去金陵潇灑的呢。
徐麻子開始道起自己的苦水,“這些年,光給她吃穿用度,我都花了不少銀子。”
“六千兩。”王管事才不聽他胡扯,一個小姑娘吃吃喝喝能花掉多少錢,你以爲你養的是千金小姐嗎?
王管事向來說一不二,語氣中帶着不容拒絕的意思,隻開口規勸道:“你不妨想想我們老爺見到這個姑娘,會給你多少好處。”
還好處個屁啊,現在揚州城裏誰不再傳旱情的事情。徐瑞心裏不住的抱怨,他可不準備待在這裏等死。
兩人又掰扯半天,徐瑞見對方就是不松口。索性道:“那王管事,我先帶人回去。跟兄弟們商量商量可好?”
徐麻子早就做好貨比三家的準備,真要不行,就跑去金陵賣給那些王公子弟也是一樣。
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去,怕的就是王公子弟對自己用強,直接搶走女娃。
上不了台面的東西,還想跟我玩坐地起價?王管事輕哼一聲,也沒多說什麽,直接起身送客。
等到徐麻子帶着姑娘離開,王管事轉身就朝着主人的房間走去。
接近五千字了哈,兄弟們,沒讓你們白等吧。
聰明如你們,應該猜到她是誰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