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内,黛玉已經有兩天沒去書院。這兩天林珏的身體越發不好。吃什麽吐什麽,整日整夜的哭鬧。
林如海跟賈氏,爲此都十分擔心。黛玉瞧着母親日日以淚洗面,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終究是聰慧的,有些事雖然不明白。可細膩的心思,已經感到一股烏雲籠罩在家中。
她能做什麽呢?
能跟漫天神佛許願,保佑弟弟嗎?
黛玉不知道有沒有用,隻好每天睡前躺在床上的時候,合十雙手暗暗向上天懇求。
很快,徐堇侯就再一次受邀來到林府。不過這次來,他就直接住在林家中,每日都給林珏把脈調藥湯。
林黛玉看在眼裏,什麽話都不敢說。每日吃飯都用些了勁,生恐讓父母還要擔心着她。
隻是家中的氣氛還是一日低過一日,一切都在向未知黑暗的地方奔去。
這日吃飯,桌上隻有林黛玉跟林如海兩人。賈氏已經徹夜守在弟弟床前,一點東西也吃不下。
林如海的臉上也沒了往日的輕松寫意,拿着筷子許久,都忘記吃飯。他的身側,是剛剛進來一臉沉重的徐堇侯。兩人似乎擔心黛玉聽見,一直在耳語。
林黛玉捧着碗筷,小心翼翼打量着徐師跟父親的交談,隻見他們的面色越來越沉重,她越看越害怕,忍不住低下頭,豆大的眼淚落在碗裏。
可現在那有人顧得上她,林如海沉默着不住點頭,正欲拉上徐堇侯跑向兒子的住處。突然有一個仆人,着急的闖進屋内。
“老爺,老爺,門外有客。”
“不是讓你緊閉家門了嘛。”林如海難得的出聲訓斥,他很少有這樣失态的時候。
“他……他有我們家的門貼,他還說他帶了能治少爺病的大夫?”
“是誰?”聞言,林如海也不禁挑眉,急道。
“是中秋佳節,來過我們家的小郎君。”
是他?林如海也不禁意外,忍不住看向身後的女兒。
黛玉不自覺擡起頭,眼淚卻更加忍不住,原先還是一滴滴落下,此刻到如清水小溪,止都止不住。
“請他進來吧。”林如海下令道,現在是死馬當活馬醫,是個大夫都不能放過。
“你去……不,我跟你一起去引他進來。”
林如海沖着徐堇侯點點頭,示意對方先去兒子房中,自己帶着仆人朝門外急奔。誰知道,陳恒也沒老實等在門外。已經帶着空空和尚跟清甯師太直接闖入庭院。
遠遠看到林伯父,陳恒急呼道:“伯父,這兩位是我從蘇州請來的大夫。”他生怕林如海拒絕,“伯父,且讓兩位大師看一看珏弟吧。”
林如海瞧他一身的狼狽模樣,心中不知覺一軟,道:“好,伯父知道了,伱還沒吃飯吧,玉兒就在裏面,我讓人帶你進去,你稍作歇息可好?”
陳恒不敢拒絕,也知道事情做到這一步,自己已經做完能做的一切。隻好朝着空空和尚跟清甯師太深深行禮,“拜托師父、師母了。”
“你不用擔心,我跟你師父必當盡力。”清甯師太話語雖然冷淡,可當中的寬慰之意,還是讓陳恒稍稍心安。
幾人分作兩批,清甯師太拉着空空和尚跟着林如海走遠。原先跟着林如海的仆人,則引着陳恒走入堂内。
陳恒一見林黛玉一個人坐在桌前抹眼淚,忍不住笑道:“妹妹,怎麽還哭着呢。是今天的飯菜不可口?”
“我倒是餓壞了。”
陳恒也沒等林黛玉回答,直接大大咧咧的坐在桌上,拿起一副沒人動過的筷子,夾了幾道菜就往嘴裏塞。
黛玉看着狼狽不堪的兄長,見他頭發散亂,滿面塵土,也被他的樣子逗的又哭又笑,“兄長,原來你是去給弟弟找大夫?”
“是啊。”陳恒長出一口氣,他沒聽出黛玉的用詞。隻想這幾日從揚州奔波到蘇州,又從蘇州奔波回揚州,真的是漫漫長路。
“一路下來很辛苦吧。”黛玉眼眶含淚,卻猶如朝露般潔淨,此刻正亮晶晶的看向他。
陳恒曬笑一聲,頗爲不安道,“希望這些辛苦能有好結果。”他真的是餓壞了,才說過這一句,就把精力都放在吃飯上。
林黛玉見到此,趕忙幫着一起夾菜,一來二去可能是離得近,她聞到一陣奇怪難聞的體味,再看對方狼吞虎咽的模樣,實在忍不住心疼道:“兄長,你吃慢點,我又不跟你搶。”
陳恒嘴裏塞滿東西,那裏顧得上說話,隻點點頭。
林黛玉起身,索性站在他的身側,專心給對方夾菜,一會說這個好吃,一會說那個味道鮮美。
陳恒聽了半天,才發現對方離自己有些近,道:“妹妹離我遠些,我快有十日沒洗過澡了,身上臭的很。”
“那有,我怎麽一點都沒聞到。”林妹妹又怎麽會在意這些,“再說,兄長都是爲了珏弟,玉兒就算聞到,也不打緊的。”
黛玉沒讓陳恒在這問題上多想,直接跟對方詢問起此路的奔波風塵。
這可打開陳恒的話題,他淺淺喝過一杯茶,潤過喉嚨。就将路上的見聞,怎麽找到的空空和尚,以及跟妙玉的對話一一告之。
林黛玉聽的是雙眼亮了又亮,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麽,隻殷勤着照顧對方,“你再喝點茶,這杯涼,我前面就喝了一口。”
陳恒也沒計較,拿起來就往嘴裏到,一番吃吃喝喝,他才拍着肚子,舒暢道:“飽了,這下真的飽了。”
他從位置上起身,自己努力了這麽多,眼下正是關鍵時刻,又怎麽能坐的住,直接對着黛玉道:“走,一起去珏弟門口等等看?”
陳恒問着對方的意思。
“好。”此刻的黛玉,那裏會拒絕對方的要求,隻覺得滿身邋遢的兄長,如三月的清風,清晨的陽光,亦有獨屬他自己的風采。
兩個小人一前一後,趕至林珏的房門口,肩并肩坐在台階上,身後的屋内吵雜的很,除了仆人忙進忙出外,其他大人隻聽的到聲音,卻橫豎看不到人影出來。
陳恒捏緊雙拳默默等待,一邊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一定會有好結果,一邊面色如常的安慰着林黛玉。
林黛玉默不作聲的聽着,隻偶爾輕輕答應一聲,突然,她笑着打斷兄長的話,目視天邊的晚霞,“兄長,玉兒會一直記住這一天的。”
“不用不用。”陳恒笑着擺擺手,“既然應了你這聲兄長,總該做點什麽。畢竟以後還想吃桂花糕。”
林黛玉卻沒有再回話,兩人繼續并肩等着。
他們這一等,就等到夜深人靜,明月當空。突然身後的大門打開,林如海攜着空空大師、清甯師太、徐堇侯一同出來。此時,黛玉已經靠在陳恒肩頭睡着。
陳恒還在挺着精神強撐,見到他們出來,趕忙搖醒睡迷糊的黛玉。陳恒站起身,對着林如海問道:“伯父,珏弟怎麽樣?”
林如海什麽話都沒說,隻笑着沖他點頭。
父親的笑容,如一道刺破層雲的陽光,将林黛玉心中所有的烏雲刺破。陳恒正欲高興,身子卻搖晃一下,直接栽倒在黛玉身上。
“兄長,兄長……”
空空快步上前,搭住陳恒的手腕,隻一會就說道:“沒事沒事,這孩子就是累的。安排個房間,讓他睡一覺就好。”
衆人這才安心下來。
…………
…………
陳恒睡醒時,外面的天色已經漆黑,他在床上伸伸拳腳,隻覺通體舒泰,精氣神足。可他的動靜,卻不小心驚動到床邊的人。
不知在一旁趴着睡了多久的林黛玉,擡起頭揉着眼睛,“兄長,你醒啦?”
“嗯,我睡了多久?”陳恒雖然有些意外對方會在這裏,可還是問道:“珏弟怎麽樣?”
“兄長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呢。”林黛玉伸開手,誇張的比劃着,又笑着回答,“珏弟的身體好多了,空空大師說,還要細心調理三年,才能真正痊愈。”
陳恒聞言,心中的大石總算是落下。他前翻做夢,老是夢到自己坐在書院中,聽着林家傳來一則又一則的死訓。
夢中的黛玉,披麻戴孝跟着送葬隊列,穿過無人的大街,在長長的官道上,穿過漆黑無聲的城門,她的頭頂是飛過的鳥群,漫天飄飛的紙錢下,浮光掠影,讓人心碎。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陳恒長舒一口氣。
“兄長餓不餓?要不要喝杯茶?”林黛玉見陳恒想要下床,直接起身讓出位置,又往桌子那邊尋去,直接給他到了一杯茶,又小心翼翼端過來。
陳恒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接過茶杯後,詢問道:“還有桂花糕嗎?”
他尋思着這麽晚了,索性就别麻煩林家人。
“倒是沒有,兄長要是想吃,要不玉兒去給你做?”林黛玉紅着臉,有點不好意思說,上次的桂花糕,是家人從糕點鋪買來的。
陳恒上下将她一番打量,狐疑道。
“妹妹之前做過嗎?”
“沒有呢,兄長。”林黛玉理直氣壯道。
“那還是算了,湊合着有啥吃啥吧。”陳恒直接拒絕,開什麽玩笑,你都沒做過,還想讓我吃啊?
“兄長,你可莫要小瞧人。”林黛玉微微皺着眉,眼眸中竟是狡黠。
陳恒隻笑笑,決定不在這問題上多糾纏。
改好了,改好了。再罵我,我可不答應了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