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柳梢已過半,春風一拂夜闌珊。
揚州府衙内,幾名從後堂趕來的下人正摘下遊廊上的燈籠,裏面的燭火即将燃盡,他們要趕在這之前換上新的蠟燭。
平日這活也不累,隻有貴客臨門時,才會像他們這般将主要的走廊都裝點一番。就在他們無聲忙碌時,從大門的方向緩緩走來一行人。
打頭的一名小厮碎步小跑在前,這是要去前頭給知府大人報信。貴客這個時候往往也會走的慢一些,一是因爲燈火昏暗,要慢慢走。二是給主人家預留出時間,萬一對方此時在辦公,也可盡快準備一番。
等到他們一行人,抵達書房的位置時,韋應宏已經帶着林如海站在書房外相迎。兩方人見着彼此,都加快腳步朝對方走去。
“有勞兩位兄長久侯。”
身着便裝的辛耿微微抱拳,今夜是私宴,他的稱呼自然也随意些。
“哈哈哈,從義,先随爲兄進書房,裴師今天也來了,正在裏面等你。”
“兄長怎麽不早遣人告知我,竟累的老大人等我。”辛耿一時哭笑不得,他是當今陛下的近臣,知道裴懷貞在陛下心中的份量。
韋應宏跟林如海一人一邊,拉住辛耿的小臂。賠罪的話自有主人家說去,林如海隻笑着拉他走進書房。
三人走進書房,就見裴懷貞坐在主位面帶笑意。辛耿性情如火,見到裴懷貞要起身,已經快步上前半跪在地,道:”裴師,弟子……“
話還未說完,裴懷貞已經起身上前,作勢要将他拉起。裴懷貞埋怨道:“今日隻是私宴,你怎麽還惦記着繁文缛節。你這一弄,應宏跟如海豈不爲難。”
韋應宏在一旁大笑:“如海,裴師這是拿話點我們呢,也罷也罷,爲兄做個頭,伱随我一起行禮。”
林如海搖頭失笑,也隻好起身準備陪着韋應宏胡鬧。三人将裴師請到上首,又以韋應宏爲首朝着長者行過禮,一番姿态作罷,各有往事浮在心頭。
辛家在揚州算不上名門,祖上雖然出過一個辛谠,可都多少年了,早已經不頂事。到了前朝更是沉寂多年,隻是個衛所軍戶的身份。
也就是像杜雲京這樣少數的揚州人,才會将本地名人事迹牢記于心。
好在辛家在大雍朝出了個辛耿,十六歲時替父從軍,被選入邊軍去抵禦草原部族。這份差事是九死一生的去處,揚州人那個愛去?
可偏偏辛耿去的義無反顧,也屬他好運臨頭,在邊疆碰上還未登基的陛下。加之辛耿自身武藝出衆作戰勇猛,很快被陛下看中選作親兵。
當時朝中正是權臣當道,裴懷貞雖高中狀元,但也隻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就被扔到地方一日一日的蹉跎,最後機緣巧合被調任到陛下治下,這才有了辛耿跟裴懷貞的師生緣分。
如今故人重逢,說完往事舊情。四人的話題不免聊起朝中的局勢。說到此,辛耿就将陛下托他轉達的事情告之三位。
“什麽?”韋應宏忍不住從位置上站起來,半驚半喜道,“老北靜王病重?”
裴懷貞眉毛一皺,撫着山羊須的手也忘記動,焦急道:“如此局勢,陛下怎麽讓你出京?倘若局勢有變,豈不是鞭長莫及。”
辛耿苦笑的想到,老大人還是久離朝堂,年歲又漸長,有些地方的反應真不如昔日敏銳。
這老北靜王,是太上皇的寵臣愛将。祖上本就是開國世襲的王位,到老王爺這一代因戰功卓越,又加持京都節度使,掌京師大營十衛兵馬。
當年陛下在宮中行清君側時,就是繞過北靜王的耳目才得手,成功逼得太上皇禅位。按理說陛下禦宇這麽多年,早該拿他下的兵權。
可惜這北靜王人老成精,這些年從不犯錯也不去争功。整日如彌勒佛般,在朝堂上見誰都笑眯眯。
太上皇雖然退位,可又不是駕崩。朝中依然有人躲在暗處,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之下,一味的用權壓人,反倒可能讓大好局勢付之東流。
所以這北靜王到成了朝堂不倒翁的存在,那怕陛下一點點清理出太上皇時期的文臣,也不得不将他擺在原地,全當自己看不見。
一旁沉默不語的林如海,心中想的卻更多,這北靜王的嫡世子正年幼,也就夠繼承個王位,想再把京師節度使拿在手中絕對不可能。
那陛下此時将心腹愛将調出京師,所圖爲何呢?林如海抿着嘴,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道:“可是張将軍要回京述職?”
辛耿露出詫異的目光,不由苦笑的朝着林如海拱手,“難怪陛下稱贊林大人心思如發,确實,我出京前,張将軍已經攜部秘密入京。”
秘密?一字之差,林如海忍不住皺着眉頭,陛下若是有意讓張光輔接任京都節度使,爲何不讓張光輔大張旗鼓的入京呢?
除非……
陛下想自己當一當垂釣的漁翁。
如果是這樣,那辛從義此來揚州,就不是公文中說的協理抗倭那麽簡單了。
揚州還有誰有這個價值呢?
心領神會的林如海,端起茶杯,默不作聲的朝着辛從義點點頭。
辛從義也不作答,同樣拿起茶杯,喝上一口。看着兩人無形中達成的默契,韋應宏在一旁,倒是笑得十分自然。
他跟林如海不同,林如海祖上出過列侯,自幼耳濡目染。韋應宏的文采天資确實出色,可在爲官之道的法門上,還要差上林如海一籌。
這種事情,誰也無法改變,是寒門子弟跟勳貴之間天然的鴻溝。
裴懷貞還在一旁自顧自焦急。這種朝堂事,隻可意會,辛耿也無法坦言告之,隻好寬慰他道:“裴師放心,陛下自有安排。”
“我這倒有一份禮物,是出京前陛下讓我帶來交給裴師。”
裴懷貞知道辛耿的用意,便故作驚訝道:“是什麽?”
辛耿笑着說道:“且容我賣個關子,明日裴師在書院稍坐,到時自然會知曉。”
“說了這麽多,我看不如先開席,大家再慢慢聊可好。”韋應宏幫着一起轉移話題。
林如海跟辛耿豈有不答應之理,由韋應宏牽頭,辛耿跟林如海扶着裴懷貞走到别廳,一番推杯換盞,算是給辛耿接風洗塵。
…………
…………
當夜。
喝個半醉的林如海回到家中,女兒黛玉跟兒子林珏都已睡去。在賈氏的服侍下,洗漱過後的林如海,擁着嬌妻躺在床上。
兩人成婚已有多年,感情還是恩愛如初。耳鬓厮磨一番,林如海對着懷中的賈氏問道:“這個月,家中可有來信?”
賈氏眯着眼睛擡頭,精神有些疲乏道:“說起來也是許久沒有收到信了,夫君可是有什麽事?”
“沒事,這不是想到之前我們剛離京,母親跟内兄的信是一封接一封的來嘛。”林如海随意的笑笑,伸出手輕輕拍着賈氏的背,“累了就睡吧。”
“嗯。”
賈氏縮在林如海懷中,輕輕的應了一聲。
林如海情不自禁伸手撩開妻子額前的發絲,看着對方熟睡的臉。心中暗道:我的大舅哥,你們可不要在此刻糊塗啊。
現在的陛下手中隻有刀,不會再有第三次機會了。
PS:今天第二更會遲點,要進入下一個劇情階段了,我要多思考幾遍節奏的安排,争取一鼓作氣寫完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