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恒走入縣衙大堂時候,左右站着六個持棍的衙役,許平之着一身官袍高坐案前,不苟言笑的面容,實在讓人難生親近。
跟着進來的陳啓、張三一見這等架勢,再加上地上還未幹透的血迹。本就忐忑的心,此刻也越加慌張起來。
“啪。”許平之拿起驚堂木,拍在公案上。左右衙役立即拿棍砸地。許平之道:“堂下何人。”
陳啓、張三心中一抖,隻覺雙腳一軟,不自覺就跪在地上。
“草民山溪村陳啓,拜見大人。”
“草民山溪村張三,見過大人。”
這兩人卻不知道自己犯了本朝的忌諱。自打大雍推翻前朝得了天下,就恨不得将前朝理教那套貼在史書上罵,正所謂若不是前朝待民不善,豈有大雍立朝的機會。
是故本朝重立禮法,除了天地君親師,尋常百姓就算見父母官也不許行跪禮。若是碰到年過七十者上門,還要設專座,縣令親自扶起入座。
至于那些讀書人嘛,他們如今唯一的特權,是不會被輕易打屁股。隻要有功名在身,若是犯了錯,父母官要做的就是先禀告學政,革其功名,然後才可以動刑。
如今大雍立朝不足百年,算上現在的陛下,也才出過四個皇帝。這套規矩,正是執行的嚴格之時。
一見兩個小民禁不住吓,許平之趕忙起身喝到:“糊塗,陳恒,還不拉起你家長輩。”這種事傳出去,是會影響他當父母官的名聲。
在左右衙差跟陳恒的幫助下,陳啓跟張三才顫顫巍巍的站立着。見此,許平之才咳嗽一聲,坐回自己的位置。
陳恒也在這時,作揖說道:“本縣學生陳恒,拜見大人。”
陳恒雖不知道府試的最後成績,但過府試已是十拿九穩。算起來已經是考過童生試,可以自稱童生了。
但他也思量過,若是上來自稱童生,不免有些生疏遠離之意。他跟許縣令還有縣試案首的情誼在,若要相救二叔,還需許縣令看上這點情面。
許平之呢?他對這個稱呼也是滿意的,泰興縣案首年年有,能拿下府試第一名的案首卻隻有陳恒一個。
既然本縣的案首有意跟他套交情,許平之也忍不住點點頭,口中本來醞釀好的嚴厲話語,心念一轉,出口已成:“這個時間,你不在揚州好好準備府試,趕回來作甚。”
大人,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陳恒心中非議一句,面色不改道:“大人,學生是等府試考完,聽聞家中二叔犯進大牢,才着急趕回來。”
“消息傳的挺快嘛。”許平之點了一句,也沒什麽别的意思,隻是做做威風,敲打着陳恒,“伱這二叔,夥同當鋪掌櫃、同鄉陳三德謀财害命,緻使王家長子枉死與堂前,其罪雖不及死,但按大雍律,也是要流徒千裏,終身不得返鄉。”
這跟要了二叔的命,也沒區别了。陳恒心中一急,正欲開口。又覺得自己情緒不對,立馬深吸一口氣,平複好情緒、思緒才道。
“大人依律法行事,學生本不該多言。隻是二叔體弱,從小不事農活,才使得他入了當鋪。家中長輩年事已高,若得知這個消息,恐有生命之憂。還望大人,念及他是初犯,家中上有老父母,望給我們家一個補過恕罪的機會。”
“他有老父母,這王生就沒有嗎?你可知,王生的老母親前日也趴在你這個位置上嚎啕大哭,求本官爲其做主呢。”
“我們家願贍養服侍她到老,絕無怨言。懇請大人開恩,指條明路。”陳恒俯身又是一拜,态度十分坦蕩誠懇。
他思量過,既然此次前來是跟許縣令打交情,那一言一行就需都往‘情’上靠,若是揪着二叔隻是個跑堂,凡事聽命掌櫃,把自己摘得幹淨,肯定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既然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不如坦蕩些,本就是有錯在先,又何須強詞奪理。隻求個法外開恩,不讓二叔落得流放的境地,便是求下得中的計策。
許平之卻搖搖頭,指着堂下的少年道:“你說要條明路,本官到真有條明路指給你這小子。你可知按照大雍律,家中若有五服内的親族犯事,是會影響到你考功名的?”
這就是許平之欺負小童生沒讀過《大雍律》了,律法上說的是犯欺君、謀逆之罪時,五服内三代不允許考取功名。但家中如有人犯罪,确實是會影響到将來官職的任選。
畢竟當下讀書人講究修身、齊家,你連家都治不了,怎麽相信你能管好一方百姓?
許平之是純粹将兩者模糊在一起談,想看一看陳恒的反應。
他這話一說完,不僅陳恒,連同陳啓的臉色都變得蒼白一片。許平之勸道:“本官勸你,還是及早回去勸自家長輩,早早倆房分家,免得累了你一身所學。”
會影響到科舉嗎?陳恒覺得腦中一陣陣發暈,那些寒窗苦讀的畫面如泡影般浮現、幻滅。許平之見其陷入沉默,不免又加了一把火,“你且好好想想,自己的錦繡前程自己掂量。”
陳恒呆立原地,有千言萬語卡在嘴邊,隻是思緒混亂連半字也說不出。神色變幻間,不由的就想起與二叔的朝夕相處。
“恒兒,這是二叔給你買的糖。”
“恒兒,要是被人欺負了,就回家找二叔。”
“這是二叔給你從縣裏買的吃食,趁你姐姐沒回來,你快吃。”
一幕幕飄過心間,陳恒一咬牙,忽略掉陳啓焦慮慌張的目光,拜道:“大人,若如此,學生甘願領罰。懇請大人革去學生功名,換的二叔一條生路。”
“糊塗,你一路寒窗苦讀至此,竟然想要自絕于此嗎?”許平之大喝,頗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急憤。
“家和才能萬事興,若是家都散了,縱有一身功名又有何用。”陳恒頹然的低下頭,他不敢想象二叔被流放後,爺爺奶奶的樣子,雙喜也才三歲,他能接受從此以後沒有爹嗎?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可你的功名是你的功名,你二叔的罪是你二叔的罪。本官卻不能依你……”聽到許縣令的話,陳恒忍不住擡頭,正欲開口,對方卻又大笑道,“行了行了,你也且寬心吧。”
許平之指着地上的血,道,“這是剛剛打你二叔留下的血迹,我早已命人打聽過你家情況,知道你奶奶愛子心切,若真将他流放,老人家恐怕會親身跟随。豈不還是破家亡戶的結果,非本官所願,非朝廷所願。”
“隻是死罪可免,活罪終究難逃。他在當鋪跑堂,本官可以體諒他要聽命掌櫃行事。但依然要罰他五十兩白銀,服徭役五年,昔日當鋪收入盡數充公,全部交予王生家做賠償。你可有異議?”
陳恒那裏還有意見,心中隻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狂喜,道:“謝大人開恩,謝大人酌情。”
“無妨,你以後也是要考院試、鄉試之人。當謹記律法爲本,情理是根。若隻會照本宣科,先不說會不會處事呆闆。已是失了律法乃爲教化的初心,你可明白?”
“學生必然不忘大人教誨。”
“放心吧,你二叔服徭役并不會影響你繼續考取功名,将來爲官一方。來人。”許平之走下堂來,對着身後喊道,師爺立馬捧着一套書從後面走出來,“這套《大雍律》你且帶回去熟讀,此事可一不可再。”
“謝大人指點,學生絕不忘大人知遇之恩。”
捧着書上前的師爺,适時說道:“大人,你還未向小郎君道喜呢,他這次府試考取第一,也算是爲我們縣争了一口氣。”
許平之又是大笑,“是然,是然。”
…………
…………
陳淮津是被官差拖回大牢,一進牢房,他便躺在冰冷的地闆上發出痛苦的呻吟。角落處又躺着一個不人不鬼的獄友,見到陳淮津回來,就一點點爬到對方身邊,小聲道。
“二哥,你怎麽樣?”
“三哥……三哥……他們,他們打了我二十闆。”陳淮津痛的哭出聲,他從小那裏吃過這苦頭,周氏多喜愛他啊,那裏舍得讓他幹累活。
這不人不鬼的人竟然是陳三德,也不知道在牢裏遭了多少罪。此刻他擡着血淋淋的手,扶起陳淮津,壓低着聲音,“你别怕,我就帶你出去見過一次世面,何掌櫃根本不知道這回事,我死也沒把你供出去。”
“你家侄兒是有本事的,他一定能想到辦法救你。”陳三德寬慰着他,“我指定是活不成了。你要真能活着出去,三哥求你個事,我在自家後院裏埋了五百兩。你以後尋個機會,悄悄告訴七索他娘,讓她不要聲張,好好帶大孩子。”
“三哥……你……”陳淮津聽的吓了一跳,連哭都忘記哭了。
“我每次回村,都當着大家的面打他們娘倆。我死後,外面的仇家肯定不會去找他們麻煩。二哥,這事我隻告訴你,你千萬不要忘了。”
陳三德瞪大自己血淋淋的雙眼,那副鬼樣子,陳淮津瞧着都是心懼,一時竟不敢與他對視。
“唠唠叨叨說什麽呢。”兩個官差走進來,又将鎖打開,指着陳淮津道,“你,跟我們走。縣太爺今日饒你一命,你下回可别再落我們手裏了。”
說完強行分開二人,拉起陳淮津又往外走去。陳三德用手扒着地,拖得腳上的鐵鏈聲聲響,他用手扒拉着牢門,對着遠去的身影,嘶聲力竭道。
“二哥,二哥!!!!陳淮津,别忘記我說的!!!!!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陳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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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