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出門放紙鸢?
陳恒不解其意,隻聽夫子說寫信的人文采斐然,是可以信任之人。才按下心中的疑惑不談,隻得歸家找出兒時陳啓給自己的紙鸢。
好在今日是個晴天,風和日麗。東南風徐徐吹動,刮動着樹枝。
陳恒帶着紙鸢來到田野,嘗試着放上一放。說來也是好笑,許是太久沒有放過,陳恒第一次還失敗了。
幸好四下無人,陳恒挽起衣袖又放了幾次,最好的時候也才飄了一段,又立馬掉下來。陳恒也是氣惱,自己連雞都敢殺,還奈何不住你嗎?正要拿起紙鸢,準備跑的更快些。
“二哥是要放風筝嗎?”
不遠的田野中,冒出一個躲藏的小腦袋。陳恒轉頭一看,竟然是許久未見的七索。
“你躲在這裏作甚。”他問着七索。
七索拉了拉身上破舊的衣服,有些尴尬道:“爹在家裏跟娘吵架,我就跑出來了。”
這孩子天真爛漫,将家中之事說出來。
陳恒聞言卻不好多說,隻是想起這陳三德在縣裏賺了錢後,就很少回家。且每次回來,都對七索娘又打又罵,真叫人不明白他神氣個什麽。
“七索,你教我放風筝吧。”陳恒轉移着話頭,七索倒是笑得十分開心,他也是村裏會玩的孩子,别說放個風筝了,伱讓他爬樹抓魚都不帶猶豫。
再七索的幫助下,陳恒很快放飛紙鸢。長長的線,将紙鸢送入青山白雲中,陽光照在兩人身上,拉出交錯的黑影。
現在成功放飛了,可然後呢?
陳恒瞧着天上的紙鸢,忍不住琢磨起寫信人的深意。一旁的七索卻不知道這些,隻做歡呼狀,他已經有許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自打他爹去了縣城,村裏的大人都不讓小孩跟他玩,七索也想不明白爲什麽。
正巧一陣東南風吹過,紙鸢在天上一陣搖晃。陳恒下意識的拽了拽繩子,幫助紙鸢固定住姿勢。
突然,陳恒看着半空中鏈接自己和紙鸢的那根細線,又拉拽一下,那紙鸢在天上就低垂幾分。他一松,紙鸢又重新升高。
他好似明白什麽,隻是不停重複着這個動作。倒把七索看的迷糊,連忙勸道:“二哥,二哥,别拉了,再動紙鸢就要掉下來了。”
陳恒沉默不語,良久,他突然抛下線團,目睹着紙鸢緩緩墜入林中。才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此刻陳恒的心中,一扇名爲文章的大門,在他面前徐徐打開。門後花團錦簇的世界,正如春日裏消融的泉水,澆灌在他的心田。
這份快意,實在是不吐不快。
陳恒沒去管漂亮的紙鸢,轉身一邊跑一邊笑。
他要回家寫文章。
家人見他瘋瘋癫癫的跑回家,還不等問上一二。陳恒已經跑進屋,關上門窗。一直忙到晚上,陳恒才打開房門,門外擔心的家人見他神色雖然疲倦,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才放心些。
正要叫他過來一起吃飯,陳恒丢下一句‘我去夫子家’便又跑出門。
…………
…………
王家的學堂内,王先明捧着陳恒新作,在自己座位上細細翻閱。好不容易才喘口氣的陳恒,自顧自拿起茶水就開始牛飲。
“寫的好啊!!”王先明才看完一遍,就忍不住排在桌子上,又道,“就是這種感覺,讀起來就是這種感覺。即不多也不少,就是覺得剛剛好。”
心中酣暢淋漓的陳恒,嘴上同樣笑道:“夫子,這個人真是神了,他這一點撥,我就想明白作文章的妙處。”
“哦,是什麽?”王先明不免有些好奇,他還在門外呢,自然想問問學生看見的風景。
陳恒心中回味萬千,想細說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好閉目沉思,回味着下午寫文時的心中觸動。
王先明見弟子這般狀态,心中還有些懊悔。這世間的道理,知與行是一障,行與教又是一障。自己也是昏了頭,怎麽在恒兒下場前,問起這種問題。
正待王先明焦急時,陳恒睜開眼,将自己總結的神意道出。
“一以貫之,粗幹削枝,舉重若輕。”
“就這幾個字?”
“嗯,不能再多了。”陳恒點頭,他的學問還未成大家,能有這份總結,也是往日基礎打的厚,打的實。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王夫子在心中感慨一句,欣慰道:“縣衙裏已經張貼告示,下月十五,縣試如期舉行,你可以放心去了。”
“必不負老師教導。”
陳恒躬身作揖,深深向王先明行禮。
看着二年來,已經長高一截的弟子,王先明不禁雙眼一紅,往事曆曆在目,既有陳恒晝夜不舍的勤奮,也有自己辛勞的畫面浮現。隐隐中,更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幼小身影,也在朝着自己作揖。
“去吧,去吧。好孩子。”
望着昂首離去的陳恒,王先明看着桌上被風吹動的文章,起身吹滅燈火,最後看一眼漆黑的學堂。輕柔的關上門,一轉身便看見明月高挂。王先明不禁想道。
桐花萬裏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
恒兒,且讓泰興縣的人看一看你的才識吧。
…………
…………
二月的日曆才揭下一張,泰興縣附近的學子就有不少要動身出發。
得到王先明的肯定後,陳恒也要開始準備起參加科場的事宜。他要先去村中的裏正處,拿到自己的文書。
那上面記載着他的姓名、年歲、籍貫以及三代内的家世情況,寫的不會太詳細。大概就是說一下,這個孩子家世清白,不是娼優皂隸的後代,可以安心放他參加考試雲雲。
拿這張文書時,裏正看見是陳恒前來,不免有些驚疑:“這麽早就下考場了?”
陳恒笑着點點頭,拿出虛詞解釋,“夫子說讓我下場感受感受,也爲以後的事情做做準備。”
是這麽一回事啊。裏正點點頭,并不覺得意外。這也是許多讀書人家用過的辦法,都是爲了讓孩子提早适應科場。
大概是想到自己那個被王先明勸退的孫子,裏正再将文書遞給陳恒時,打趣道:“二狗子,不要怕,你就當去到考場放個屁,也替祖宗争口氣。”
這種不痛不癢的話,陳恒豈會放在心上,隻是笑着拱拱手,轉身離去。
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回到家後,老陳家的人還在悠閑商量明日由誰去護送陳恒。大概是陳恒的托詞管用,一家人都覺得陳恒過去,全是爲了練手,連商量的架勢也不急不徐。
周氏覺得這次去縣裏,要住上好幾日,多去個大人也是浪費錢,反正陳恒的二叔也在縣裏,不如讓他代爲照顧。
顧氏雖然平日心大,今天卻是難得機靈。她覺得二叔白天也有營生,哪能把心思全放在自家兒子上,還是得讓陳啓陪着。
陳啓呢?他在一直點頭,顧氏說得對。
其實他們要操心的事情真不用太多,縣裏要求的五個書生連保還要一名廪生作保,都已讓王先明安排的妥當。
人選也是王先明自己親自定的,陳恒隻要帶好行囊就可。他嘗試要求過獨自出發,可惜被周氏跟顧氏一同否了,可惜可惜。
二月二,龍擡頭,小雨。
陳啓背着簡陋的書箱,牽着陳恒走出山溪村。随行的還有夫子和師母,他們二人要去往揚州府,去拜會那位寫信人,聽說是他的女兒生辰将近,兩家人借這個機會聚聚。
這事往年也有,陳恒并不意外,隻是有些奇怪王先明這次也願意跟着,往日師母叫他挪個窩都費勁。
趕了半日路,一行四人抵達泰興縣,這雨也是氣人,跟着他們從山溪村一路來到縣裏。
衆人停在客棧門口,陳恒與另外四位書生,都在此處訂了房間。
到此時,兩夥人就要分别了。
王先明走下牛車,拉住陳恒的手。心中有七分不舍,又有十分擔心,千言萬語化成一句,“不要多想,保持平常心就好。”
夫子的關愛之情,不用言表。陳恒重重點頭,目光中透着堅毅。
微微細雨中,陳恒站在門口,看着夫子的牛車漸漸走遠,躬身行禮。
縣試,縣試,要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