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學生越來越多,
人頭攢動,将陸時幾人團團圍住,低聲地議論着。
陸時說:“讨論新聞的科學性,我們要率先明确産業。第一産業主要指生産食材以及其它一些生物材料的……”
聽到了這話,下面的學生開始躁動。
有人終于忍不住,
“陸教授,沒必要說這些衆人皆知的東西拖延時間。雖然三大産業的劃分在世界各國不完全一緻,但大差不差,完全可以概括爲,一産農業、二産工業、三産服務業。”
陸時笑,
“那你知道服務業服務的是什麽?”
學生立即回答:“當然是人。”
陸時擺了擺手,
“這話不完全對。‘服務業’中的所謂‘服務’,本意指的是服務于生産生活。就比如金融,創造需求、引導消費,這是服務于具體的人嗎?”
衆人沉默。
“看來是萊布尼茨有病,大腦裏面住着兩個做不同研究的小人。”
陸時嘴角勾起,
“你什麽意思!?”
陸時繼續道:“你們可能想象不到,萊布尼茨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爲該家族提供機要服務,數學研究反而是兼職。威廉姆斯先生,萊布尼茨服務于貴族以求優質的生活,這在伱眼中算是‘舔’嗎?”
“那你可能沒聽說過,萊布尼茨自1685年起,便受漢諾威選帝候恩斯特·奧古斯特公爵所托,做起了不倫瑞克-呂讷堡一系貴族族譜的研究。”
“對。畢竟純研究不掙錢,萊布尼茨也要吃飯的嘛~”
現場的學生都有點兒懵。
現場變得混亂。
“我看,這幫人是研究公式把腦子給研究秀逗了。”
巴特勒想想也是,
曆史上的那些牛人,基本上就三個出路:
一、依附于貴族;
竟然硬生生地把萊布尼茨的兩個身份給切割了。
威廉姆斯連連點頭,
“當然知道。”
這話一出算是犯衆怒了,
“你切割得很快啊!”
陸時懵了,
巴特勒也很好奇,
“還有這事?”
……
陸時聽得差點兒當場罵人。
陸時點頭,
學生們眼神交流,
随後,部分人開始撸袖子,
威廉姆斯一愣,
心中感慨,
“陸教授說的沒錯,讨論不出勝負,那就用拳頭說話。”
陸時搶先道:“我明白~我明白~我說的是理想情況。至于現實到底如何……哼哼哼……目前,所有的服務業确實都在‘舔’,但這本質上是另一個問題。”
他沒有罵,
……
“怎麽着?看不起我們文科?”
忽然,有學生舉起手,似是準備反駁。
心裏想,
20世紀初的年輕人都這麽莽的嗎?
旁邊的巴特勒趕緊道:“你們想幹什麽?都給我冷靜下來!”
校長的話還是管用的,
原本随時都要引爆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下來。
“虛僞!可笑!可笑至極!”
戈特弗裏德·威廉·萊布尼茨,
哲學家、數學家,是曆史上少見的通才,被譽爲十七世紀的亞裏士多德。
陸時張開雙臂示意衆人安靜下來,随後道:“工、商、文、理孰優孰劣的問題,自工業革命後便争論不斷,現在的我們再怎麽讨論,也不會分出勝負的。”
過了片刻,那個姓威廉姆斯的學生又開口了:“可問題在于,理科、工科的學生就不會這樣。”
陸時輕咳一聲,
“威廉姆斯先生,首先,我要指出你的一個事實錯誤。你說‘理科、工科的學生就不會這樣’,那你知道萊布尼茨嗎?”
但不代表其餘文科生會嘴巴留情,
他擡頭看向陸時,
“陸教授,萊布尼茨是哲學家、數學家。他的‘舔’,隻是作爲哲學家的行爲;作爲數學家,他并沒有‘舔’。”
二、自己家裏本來就很有錢;
三、自食其力。
後兩者少得可憐,
像叔本華、像康德,掰着指頭就能數過來。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能明白另一個問題是什麽。
要不說萊布尼茨是天才呢,這種情況下都能搞出那麽多成果。
現場又有人開始撸袖子了。
巴特勒臉黑,嘀咕道:“這幫學理工科的也挺會詭辯嘛~”
陸時攤手,
“不見得是詭辯。說不定,他們真信。”
巴特勒“啊?”了一聲,
“什麽意思?”
陸時笑着解釋:“就像相信大英政通人和一樣,他們真的相信理、工科在就業時不用服務于人。”
巴特勒攤手,
“大英不就是政通人和嗎?”
講完這個笑話,他自己都繃不住先笑噴了。
陸時對威廉姆斯說:“你以爲進入實驗室就不需要‘舔’……社交了?你以爲當上工程師就不需要社交了?你以爲農村種地就不需要社交了?小夥子,你想一直搞研究嗎?得學會讨好人、騙經費啊。”
“噗!”
巴特勒噴了。
他趕緊拉住陸時,因爲剛才說得實在是過于赤果。
陸時擺手,
“所以,各個專業或多或少都存在類似的問題。隻是有的多、有的少罷了。你們進入新聞學院,也可以立志做亨利·喬治嘛~”
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掀起過一次新聞報道浪潮——
黑幕揭發運動。
其起點便是1879年喬治出版的《進步與貧窮》,揭開暴露文學的序幕。
一批具有進步主義理念的新聞記者和雜志作家針對當時美國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中的各種弊端,發表大量調查性新聞報道,引起公衆強烈反應,直接帶動美國進步主義運動的到來。
運動中那些牛X的記者和編輯,才是被“舔”的一方。
學生們又開始私下議論,
有的甚至考慮,要不要在新學期轉入新聞學院,
反正新聞學院對畢業生有雙學位的要求,之前的專業課也不會浪費。
普利策緩步湊上來,
“陸教授,我覺得火候差不多了。”
陸時也是相同的看法,
他清清嗓子,
“另外,我必須要告知諸位。入學新聞學院會有獎學金,并且,畢業生在畢業後,也可以獲得進入《鏡報》、《世界報》工作的機會。”
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利誘有效,
瞬間,學生們躍躍欲試。
有人問道:“陸教授,獎學金真的會發?”
之所以會有此一問,是因爲美國總是畫大餅,
在美國建國時,法律明文規定,要确保學生在接受高等教育時,可依照法律獲得相關經濟援助,
不過,受到各種影響,很多教育資助計劃和條例被廢除或一直處于無效狀态。
說白了,就是隻有口頭保證,并沒有落到實處。
“獎學金”一詞也逐漸被遺忘。
陸時說道:“你們或許知道,英國于今年頒布了法令,組織地方教育委員會管轄本地區的教育,開始設立獎學金,初衷是能使貧窮的優秀學子有受教育的機會。”
忽然提到英國,學生們有些摸不着頭腦。
巴特勒卻是反應快,
他呵呵一笑,
“你們難道忘了《全球大學排名》的事了?”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
因爲排名,世界各高校開始展開競争,
爲了抗衡倫敦大學聯盟,美國的常春藤甚至早了幾十年被提上議程,競争之激烈可見一斑。
在這種情況下,英國搞獎學金,其它各國也必然跟進,卷生卷死。
有學生好奇,
“陸教授,英國那邊具體是什麽情況?”
陸時回答:“那邊是雙軌制,不具備參考價值。”
在英國,
兒童年齡達到11歲并通過考試者,便可能獲得獎學金轉入中學就讀;
通過16歲和18歲的“一般水平”和“高級水平”的普通教育考試,青少年還可能拿到獎學金進入高等學校。
如果不搞雙軌制來限制升學,成本會高得飛出天際。
又有人問道:“那新聞學院發獎學金的具體數額是多少呢?”
“這……”
陸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普利策湊上來,
“1人70美元如何?”
這個數額相當于全美文科學院的平均學費。
陸時問道:“你不怕破産?”
普利策攤手,
“這有什麽好怕的?新聞學院畢竟沒什麽底蘊,一年能招收50個學生就很難得了。3000多美元,對你我很輕松。”
陸時:“……”
不知該說對方是過于樂觀,還是過于悲觀。
他回答:“我可以斷定,如果你現在說出70美元這個數字,今天就得支出3000美元以上。”
普利策沉吟,
良久,他問陸時:“那就50美元?”
陸時沒有搭腔。
普利策又問:“30美元?”
陸時說道:“這個數字其實十分合理。但理智告訴我,還是會超額支出。”
普利策不由得吐槽:“你不覺得這話前後矛盾?”
陸時聳聳肩,
“那你說好了。”
普利策遂上前了一步,說道:“我們決定,獎學金的……最低門檻是10美元!之後會按照梯度發放,成績越好、獎學金越高!”
老哥終究還是慫了。
學生中有人抱怨:“這個數未免太小了。”
普利策道:“我說了,那是最低門檻!因爲,我們是偉大的美利堅,我們的教育提倡普及化,而非英國那樣的雙軌制,所以,我們的獎學金不光要助困,還要獎優!”
一句“偉大的美利堅”說得學生們熱血沸騰。
普利策繼續道:“總之,我們要根據成績,按照比例,梯度發放獎學金。”
根據成績、
從占比的角度出發,
此兩者,能耍的花招可就太多了,
隻是要多花一筆錢邀請聽話的會計和法律顧問進行監察,讓錢在“陽光”下運轉,做一做樣子。
普利策繼續煽動道:“這樣,我們定然能讓美利堅持續偉大!”
學生們更亢奮了,
“好!”
“說得好!”
現場氣氛熱烈。
今天的事擴散出去後,新聞學院的招生阻力肯定會小上不少。
巴特勒不由得佩服,低聲贊道:“陸教授、約瑟夫,你們可真行。不得不說,做傳媒和廣告行業的大亨就是善察人心。”
這并非恭維,而是發自真心地贊賞。
接下來半個小時,陸時又在現場回答了學生的問題。
太陽西下,
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橙紅色。
但周圍的人越劇越多,把新聞學院的大門周邊圍得水洩不通。
巴特勒插話道:“陸教授現在要休息了。大家如果想繼續了解新聞學院,請去看招生簡章。”
說完便分開衆人,護送陸時離開。
學生們都熱情不減,
“陸教授,握個手吧!”
“陸教授請幫我在《洛麗塔》的扉頁上簽名!”
“我愛你!陸!”
……
有人有幸與陸時握手,甚至大吼:“這周我都不洗手了!”
顯得異常瘋狂。
好不容易,陸時幾人才突破了重圍。
巴特勒笑道:“陸教授,沒想到你不做準備都能回答得那麽好。就比如萊布尼茨之事,連我都是第一次聽說。你如此博聞強識,應當全在平時積累吧?”
陸時說:“其實,那些學生的說法并非毫無可取之處。就比如最初的那個問題,關于要求新聞學院畢業生的雙學位比率的事。”
巴特勒不由得沉思,
良久,他說:“之前我也考慮過,與其要求雙學位的比率,不如直接不設本科段,新聞學院隻招收碩士研究生。”
正如之前所讨論的那樣,
新聞學專業課——
怎麽寫稿、怎麽采訪、怎麽設計……
這些技術層面的東西并不需要四年時間去學習,兩年便綽綽有餘了。
所以,四年本科想要塞滿學分,就必須搭配意義不大的課程。
也正因如此,很多學校直接不招本科生了,
其中就包括國内的清華。
陸時攤手,
“巴特勒校長,你知道這很難推行。因爲如此改革,不隻是新聞學院,很多專業都要遭殃。就比如商學院,必然大量教授站出來反對。”
巴特勒瞄了眼陸時,
“陸教授,你果然很懂嘛~”
兩人心裏都明鏡似的。
如果,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四年本科變兩年研究生,很多原先用來給本科生賺學分的課程必然面臨改造升級,用來适應研究生,
這樣的情況下,很多教授的能力跟不上,會被淘汰掉,
他們怎麽可能不反對?
這世上,真正爲學生想的人少,爲自己想的人多。
巴特勒說:“所以,我們還是得退而求其次。爲了真正地向國家輸送人才,同時證明哥大的實力,我決定了,讓更多的學院‘松進嚴出’,提高畢業生的雙學位比率。”
陸時豎起大拇指,
“校長,你可真猛啊。不怕被學生罵嗎?”
巴特勒無所謂,
“校長本就不是爲了背鍋被罵而存在的嗎?再說了,人家要罵肯定也是罵你啊。是你在新聞學院起的好頭嘛~”
陸時無語,
“……”
沒想到對方還能這麽搞。
就這樣,在20世紀初之後,哥大成爲了全美對本科生雙學位要求最爲嚴苛的學校。
而神奇的是,學生們并沒有罵陸時,
因爲他們已經徹底麻木了,
教材是陸時編的;
獎學金是陸時發的;
校董席位由陸時把控;
畢業之後的工作分配依靠陸時的《鏡報》;
……
左一個陸時、右一個陸時,
已經被徹底包圍,換誰來當學生都得麻。
所以,學生們決定改變策略,轉罵爲拜,将“學位之神”陸時的畫像或照片随身攜帶,放入錢夾、筆盒、鞋底,權作避邪之物。
有那麽一段時間,陸時的畫像和照片在全美脫銷,
更離譜的是,此種辟邪方式在男生群體中比在女生群體中更受歡迎,
不知道的,還以爲美利堅全員南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