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竟然暈了!?
現場先是一陣詭異的安靜,
随後,
“我勒個去!”
凡爾納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
“昏了!他昏了!”
辜鴻銘也蹲下身來檢查,
他先是試了試林纾的呼吸和心跳,發現比較平穩,接着又仔細觀察其眼皮,再掀開觀察眼珠。
按理說,昏迷的人是無法控制眼皮不動的,
眼皮下的雙眼通常會呈現出一種固定的、無神的狀态,
但林纾明顯不是。
至此,辜鴻銘怎會不懂?
龐加萊清清嗓子,問辜鴻銘:“辜先生,貴國的翻譯都是這樣嗎?”
“……”
結果,他們剛上手就覺察到了不對勁,
辜鴻銘咋舌,心裏卻也不是不能理解,
辜鴻銘哼哼着“今天天兒不錯”,視線下垂,似是忽然對餐廳地闆的紋理産生了興趣。
終于,林纾被兩個船員擡出大門,
辜鴻銘不由得老臉一紅,沒有回答。
凡爾納還是十分迷惑,但也不再追問,轉而招來不遠處的兩名船員,讓他們将林纾擡回去休息。
……
其他人卻聽得一清二楚。
林纾剛才被怼成那樣,也屬實是沒招了,才出此下策。
因爲船員說的是英語,林纾自然不懂,仍閉着眼睛演戲。
“這人的肌肉怎麽都僵了?”
有句話說得好:
辜鴻銘擺擺手,
凡爾納嘀咕:“那老頭,總算是走了。”
“……”
“真沒事。”
“死了?”
“啧……”
衆人立即沉默了下來,
“……”
法國人明顯不懂那些彎彎繞,還當林纾是真的昏迷。
辜鴻銘對凡爾納以極小的幅度搖頭,
“就這樣吧。”
其實,他也是翻譯,雖然不像林纾那般離譜,但在将《論語》等著作翻譯成其它語言時,也不免有些“自由裁量”的空間,
這也是很多人說他學問不行的原因。
一切盡在不言中。
現場的氣氛爲之一輕。
“不可能。我感覺,他像裝暈。”
“隻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竊竊私語,
凡爾納用充滿探尋的目光看向辜鴻銘,
一般地,裝昏迷的原因,無非是逃避責任,或者博取同情,
這在曆朝曆代的官場都屢見不鮮。
“噗!咳咳咳咳咳……”
凡爾納不解,
“沒事?可他人都昏迷了。”
龐加萊讀懂了辜鴻銘的沉默,不免好奇,
“陸教授也是翻譯?他也如此?”
辜鴻銘當即噴了,趕緊解釋道:“哪那麽容易死?他一點兒事沒有,就是有些着急。用我們中國人的話講,叫‘急火攻心’。”
“哈!裝暈~”
船員問過辜鴻銘客艙号,便一人搬腋下、一人搬腳踝,擡起林纾。
這老小子,八成是在裝暈!
凡爾納:!!!
“什麽叫‘就這樣吧’?!莫非……他死了!?”
辜鴻銘趕緊擺手,
“不不!當然不是!”
以《萬曆十五年》和《1587,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The Ming Dynasty in Decline》爲例,
兩者可不像《巴黎茶花女遺事》和《茶花女》,
雖然一個是漢語、一個是英文,但内容幾乎無出入。
當然,說它們誰是誰的譯本好像也不對,畢竟都是陸時寫的。
凡爾納問道:“既如此,你們爲何不效仿陸教授?”
辜鴻銘聽得苦笑,
“這話說得倒是輕松。那我問你,你能效仿他?”
“啊這……”
凡爾納尴尬,
“好像……似乎……大概不能。”
旁邊的龐加萊吐槽道:“沒必要加那麽多前綴。不能,就是不能。好比數學,‘不會,就是不會’。”
這個梗在場的人都知道,瞬間爆出大笑,
引得餐廳其餘客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凡爾納問辜鴻銘:“辜先生,你看完《克蘇魯的呼喚》,有什麽想法?”
辜鴻銘攤手,
“我才讀了十分之一。”
凡爾納擺擺手,
“沒事,你先讀完。我們在這兒等。”
說着,還給對方倒了一杯酒。
辜鴻銘便沉下心來讀,
他雖懂法語,但《克蘇魯的呼喚》中有大量複合句、長難句,用詞也極端晦澀,讀起來十分吃力。
讀了有一個半小時才到最後,
就這樣,他還沒完全讀完,中間跳過了部分内容。
“呼~”
他長出一口氣。
凡爾納問:“如何?”
辜鴻銘嘀咕:“說實話,沒覺得如何。”
凡爾納不由得笑,
“因爲喝了酒?頭昏腦漲确實會限制理解力。”
辜鴻銘說:“你說我不擅長喝洋酒?那不至于。我沒看出此文的好壞,主要原因在于語言。”
凡爾納撓頭,還是不解。
旁邊的龐加萊卻懂了,舉例道:“儒勒,學習語言其實和中學生做數學題一樣。當你花兩個小時攻克一道難題,伱會有成就感;可如果花500個小時,即使攻克了,你也會覺得異常痛苦。”
凡爾納問:“你也如此嗎?”
龐加萊搖搖頭,
“我又不是中學生。作爲研究者,如果我的課題用500個小時就搞定了,我反而會擔心證明過程中是否有問題。”
辜鴻銘說:“就是這個道理。《克蘇魯的呼喚》在我讀來,不像小說,而是法語語法題。”
這樣,還有什麽趣味性呢?
凡爾納感慨,
“所以,貴國才需要真正的翻譯家。”
辜鴻銘也有同感,
并且,他在心中愈加認定白話文并非錯誤。
就比如《克蘇魯的呼喚》,這小說如果想翻譯成文言文,真的能不丢失恐怖氛圍嗎?
此時,天色已晚,
郵輪外的海面沉浸在一片深邃的夜色中。
月光如細沙般柔和,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形成一條光亮的路徑,仿佛是通往拉萊耶的入口。
辜鴻銘将手抄稿遞回去,
“各位,你們要回客艙休息嗎?”
凡爾納攤手,
“我們沒有客艙。不過,确實要回去收拾行李,拿點兒衣服,否則晚上氣溫降低,在陸教授門口的走廊可能熬不住。”
這幫人還真準備堵着陸時的門過夜。
辜鴻銘說:“那我們一起。”
他們離開餐廳。
到了林、辜二人所在客艙的那層,法國人開始翻行李,從裏面抽衣服出來。
辜鴻銘則進了林纾的房間。
隻見老林頭在床上躺着,一動不動,宛若挺屍。
辜鴻銘靠近,
“還裝?”
林纾:“……”
沒有反應。
辜鴻銘不爽地挑眉,靠近拍了拍對方的臉頰,威脅道:“别裝了!再裝,我可要扇你的巴掌了!”
“你敢!”
林纾一骨碌坐起。
辜鴻銘在床邊坐下了,說道:“今天遇到硬茬了吧?終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林纾無奈,
誰能想到會在船上莫名其妙地遇到法國文學扛把子之一的凡爾納呢?
更離譜的是,他還是陸時這個小輩的擁趸!
林纾說:“但我還是堅持我的觀點。以白話入文,此爲廢黜三綱、夷君臣、平父子之舉,所害甚大。鴻銘啊,陸時那小子無法無天,吾曹豈可與同群?”
辜鴻銘撇撇嘴,
“你說人家‘所害甚大’。那我倒要問問,不懂外文就翻譯,危害不大嗎?”
“唔咕……”
林纾又兩眼一黑,往後倒去。
但他終究還是按下了昏迷的沖動,說道:“此兩者怎可同日而語?我已經老了,所能做的,便是做一隻叫旦之雞,冀同胞警醒。翻譯時在那些外文小說中有些增删,有何不妥?”
辜鴻銘攤手,
“你别問我。我覺得沒有不妥,有用嗎?關鍵是人家法國人覺得不妥。”
林纾沉默,
“……”
實在是無言以對。
誠然,小仲馬已魂歸天外,不可能跳出來說他翻譯得不對,
可法國文壇的人不認可那些譯文,打擊很大。
更何況,反對的還是凡爾納。
辜鴻銘歎氣,
“得了~得了~我懶得跟你多這些計較,不如早去找陸小友,跟他好好聊上一番。”
林纾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你找他幹嘛?”
辜鴻銘回答:“想請他幫忙審審大學堂目前的教材,哪些可取,哪些不可取。如果可以,再請他搞本教材出來,那就更好不過了。或者,請他幫忙辦一本期刊,聽說有個叫影響因子的新事物,不知……”
話音未落,便被林纾打斷,
“别講了。别講了。”
辜鴻銘白了對方一眼,
“你不樂意聽,我還懶得說呢~”
說完便徑直出門。
那幫法國人都已經走了,門口的行李箱被規整地堆在牆角。
辜鴻銘直上最高層。
沒想到,陸時好像又拿出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引得法國人交頭接耳地讨論,
“設定集?這是什麽奇怪的創作思路?”
“之前從未聽說過啊……”
“哈,你們都不玩《魔戒》桌遊嗎?那裏面就有設定集。”
“我還真玩過。那不是美術集嗎?”
……
整個走廊吵成了一團。
陸時雙手虛握,向下壓,
“各位。”
瞬間,現場安靜了。
他繼續道:“你們讀完《克蘇魯的呼喚》,認爲它會像傳統意義上的恐怖文學那樣成功嗎?”
那幫法國人聽了,面面相觑。
羅蘭說:“陸教授,你難道對自己沒有信心?”
陸時嘴角勾起,
他對整個克蘇魯神話體系充滿信心,
但是對單一的、作爲小說出版的《克蘇魯的呼喚》沒什麽信心。
畢竟,原作者H·P·洛夫克拉夫特混得并不好,
反倒是讓克蘇魯是神話完善化、體系化的奧古斯特·威廉·德雷斯,被稱爲“萬世之禍首”。
一個東西想要廣泛傳播,終究要通俗。
陸時笑道:“其實,我剛才說錯了一個詞,這個世界上并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恐怖文學’。”
其餘人跟着笑,
20世紀初的文學,分支并不明确。
若沒有《鄉村教師》,科幻現在都還沒從幻想小說中細化出來呢,
同理,沒有《魔戒》三部曲,也就沒有奇幻這一分支。
凡爾納好奇道:“那麽,陸教授,你剛才說的設定集到底是何物呢?”
陸時沉吟,拿出一個筆記本,
“你們看吧。”
又有新作!?
衆人都驚呆了。
龐加萊一馬當先搶過本子,翻開第一頁,
隻見上面寫着兩行字:
——
那永恒長眠的并非亡者,
在詭秘的萬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會消逝。
——
衆人瞬間想到克蘇魯,不由得悚然。
凡爾納催促道:“往後翻。”
龐加萊挑眉,
“别催!”
他往後翻到第二頁,發現标題叫《克蘇魯》。
裏面對其進行了詳細的記載,
偶爾會利用精神感應與遠處不特定的人類接觸、
沉睡于南太平洋的海底都市拉萊耶、
由于封印并未完全解開,無法遠離拉萊耶、
……
這些都是在《克蘇魯的呼喚》中公開的信息。
龐加萊“啊?”了一聲,
“這是什麽?”
羅蘭嘀咕:“有點兒像《魔戒》桌遊的怪物介紹啊。唔……這就是設定集嗎?”
衆人催促龐加萊接着往後。
沒想到,再下面就隻有一個标題了——
《奈亞拉托提普》。
該頁餘下的全是空白。
更下頁也是,《猶格·索托斯》,還是沒有内容。
一衆法國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陸時說:“各位,你們應該知道,我時間、精力有限,最近在創作《哈利·波特》這樣的七部大長篇……”
話音未落,
“等等!”
凡爾納打斷道:“你剛才說,七部?”
陸時嘴角勾了勾,說:“你沒有聽錯,是七部。而且,越往後,篇幅都會越長,最後一部估計是《魔法石》字數的四、五倍。”
法國人聽了,全都風中淩亂,
這特喵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陸時則繼續剛才的話題,
“總之,我無法完整地創造自己的恐怖文學神話體系。所以,我誠摯地邀請各位,乃至全球的作者加入,來完善我的筆記本。”
本來,他甚至想給設定集取名《死靈之書》。
它最早出現在愛手藝1922年9月創作的小說《獵犬》中,其名義上的作者是阿拉伯狂人——
阿蔔杜拉·阿爾哈薩德。
他利用占星術和天文學知識,詳細解說了舊印、奈亞拉托提普、阿撒托斯、克蘇魯、猶格·索托斯、莎布·尼古拉絲、撒托古亞等神祇,還記載了人類出現以前的地球曆史。
但最終,陸時還是沒幹這種惡趣味的事。
普魯斯特問道:“陸教授的意思是,後面的故事由我們創作?”
陸時點頭,
“對,就是這樣。”
聽到這個肯定的回答,現場諸人無不興奮,
那可是陸時的作品!
能在其基礎上進行二次創作,實在是天大的榮幸。
凡爾納雙眸一閃,湊上來,
“陸教授,我看啊,你隻是想躺平。”
陸時聽得大笑,
“沒錯,我是想躺平。”
如果按照《克蘇魯的呼喚》的語言風格進行創作,是一件很費神的事情,
所以,幹脆交給其他人得了。
更何況,克蘇魯神話的曆史本就如此,
愛手藝在創作的時候,本就沒有明确的體系,甚至可能連個大體的框架都沒有,
現代的克蘇魯,是多位作者整理創造的。
用克系的風格打個比方,
就像一個人,身上的每個器官都來自不同的人。
凡爾納道:“陸教授,你想躺平也不是不行,但最好還是多寫幾篇出來,爲整個體系定下基調。”
這話說得有理。
陸時不由得沉吟,随後點點頭,
“我可以再寫個三四篇。”
凡爾納說道:“那便是了。由你起個頭,我相信,會有許多對恐怖文學感興趣的作者将筆記本……額……設定集填滿的。”
說着,他又有些感慨,
“陸教授,我不得不佩服你想象力的豐富,天馬行空。”
陸時不解,
“怎麽?”
凡爾納說道:“設定集……這種奇奇怪怪的思路,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