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污污——
伴随着汽笛聲,郵輪從倫敦港駛離。
夏日炎炎,
陽光炙烤着窗戶,熱浪席卷而來,仿佛能将人融化,
俱樂部内的空氣悶熱潮濕,帶着絲絲汗味和機油的油膩味,讓人感到窒息。
這一切都讓大海上的航行變得有些折磨。
陸時放下手裏的紙牌,
“不行,太熱了。我還是回屋吧。”
龐加萊笑道:“你看你,怎麽就不喜歡喝酒呢?來一杯冰鎮的瑞德伯格,涼氣順着食道沖進胃裏,肯定就不熱了。”
瑞德伯格是德國啤酒品牌。
陸時搖頭,
理所當然地,更多人堵了報社的門催更,
幸好陸時往美國開溜了,不用擔心被人砸窗玻璃。
羅蘭尴尬地一笑,轉而道:“陸教授,你的想象力真是豐富,竟然真的在小說裏創造了一款球類遊戲。”
“咳咳咳咳咳……”
雖然魁地奇占據了《哈利·波特》一定的篇幅,但終究隻能算整個系列中小小的調味劑,
羅蘭說:“新的三章我也看過了,真是精彩,比《小王子》都精……”
他揮了揮手中昨天的《鏡報》,
“要寫書啊~”
昨天,《哈利·波特》的連載是三章,劇情的展開飛快,
龐加萊所謂的“療養院”,其實是一種含蓄的說法,
巨怪、
陸時點頭,
但該努力還是要努力,
否則,真的斷更,必然會收到刀片。
電報的作者是格奧爾格·康托爾,一位數學家,
陸時擺手,
“将重磅炮彈放在球場亂轟,是想玩一場換一波球員嗎!?”
這麽算下來的話,遊走球比拿破侖戰争中大展神威的M1857野戰炮都要狠,能把騎士的鋼制盔甲打成脆脆鲨。
魁地奇、
龐加萊說:“還得是我們這些搞數學的更專業。不過,太專業也就不好看了。兒童文學還是得……唔……等一等……”
盡管後來多位數學家爲他正名(包括胡爾維茨、阿達瑪、希爾伯特等大佬),但其精神狀态一直不好,被精神疾病所折磨。
……
各種精彩的概念湧現,
各種神奇生物登場,
瘋狂地咳嗽。
三頭犬路威、
他吐槽魁地奇的規則中有諸多不合理,
“得了,就在剛剛上船的時候,我收到了德國那邊拍來的電報。”
陸時無奈,
電報的原話是:
龐加萊說道:“等着到加來港,我給康托爾先生拍一封電報吧。”
重點還是在主角團的曆險故事上。
“可是,魁地奇的規則已經沒法改了。”
事實是:
哈雷-維滕貝格大學附屬精神病院。
就比如,
遊走球竟然是鐵制的,而且直徑十英寸,
而且還能追着球員在天上飛,時速必然也不低。
話音未落,其餘的法國人急了,
看完了電報,衆人大笑。
“别,我還是盡量保持頭腦清醒吧。”
格奧爾格·康托爾,集合論的創始人,
因爲研究的内容過于超前,不被數學界認可,
他承受的壓力太大,患上精神分裂症,
龐加萊低聲道:“我了解他的理論,對函數研究有極大的促進作用。”
說着,将電報分享給衆人。
陸時愣了愣,也意識到康托爾是哪位了。
他再次看向電報,露出微妙的表情,
“這個康托爾,我有些印象。他不是在德國的療養院休養嗎?”
而且,也沒必要改,
小說進入到了第一個小高潮。
“好。幫我送上誠摯的問候和感謝。”
說完,他便拿起報紙,準備回客艙,繼續研究《哈利·波特》。
沒想到,
嘩啦——
在場的所有法國人都站了起來。
他們興奮地看陸時,
“陸教授,我想見識一下你創作的狀态!”
“麻煩你了!”
“請陸爵士指點!”
……
全都成了小迷弟。
其餘乘客不明就裏地看過來,很快便有人認出了陸時,
一時間,俱樂部内的空氣變得焦躁,
人們蠢蠢欲動,想找陸時簽名。
陸時可不想滿身大漢,
他低聲勸道:“《哈利·波特》可是大長篇,我現在還處于第二部的構思階段,至少三天内不會動筆。你們怎麽看我的創作狀态呢?”
羅蘭說:“沒事,能看你構思也是好的。”
一旁的凡爾納則建議,
“或者說,你寫一個恐怖小說的短篇?”
“啧……”
陸時咋舌,
心說,
這幫人真把自己當哆啦A夢了。
他沉吟片刻,視線蓦地停留在了康托爾的電報上,
這位大佬因爲研究的集合論過于超前而患上精神分裂症的經曆,似乎很适合當克系主角啊……
但克蘇魯神話并不好寫,
就像之前所說,
其行文節奏太慢,放在《克蘇魯的呼喚》首次出版的1926年,也算是慢的,
而且,陸時十分确信,即使是20世紀初,那種寫法也注定小衆。
可如果想改,難度又非常大。
陸時對此十分遲疑。
就在這時,凡爾納再次開口了:“陸,我并不是要強人所難。但我認爲伱确實可以試試看。大不了不發表嘛~”
陸時微微詫異,
“怎麽?”
凡爾納說:“你在寫《鄉村教師》的時候,科幻式微。可現在呢?凡爾納科幻文學獎不還是辦得紅紅火火?隻要寫得好,吸引更多作者,再邊緣的題材也能成爲主流。”
克蘇魯放到現代可不是什麽邊緣題材,
就連網文作者都紮堆去寫。
當然,這樣也有壞處,
因爲蹭的人多,導緻作品同質化嚴重,大量所謂“克蘇魯風”的小說變成了人族、神族和蟲族的大戰,
不知道的,還以爲在看《星際争霸》同人。
陸時想了想,
“我還是先回客艙吧。”
結果,那幫法國人就在後面跟着,把樓梯都堵得水洩不通。
陸時無奈,
“各位,我又不一定寫。”
羅蘭連連擺手,
“不寫也沒關系,我們就是想看看你創作時的狀态,順便學習一下。”
陸時:“……”
拿這幫人實在沒辦法,隻能由得他們來。
于是,回到客艙時,整個房間立即被填滿了,搞得比俱樂部内的空氣還要悶。
陸時吐槽道:“你們不熱嗎?”
龐加萊抹着額頭上的汗,回答:“那能不熱嗎?”
他回過身,
“各位同仁!咱們一組一組的進來觀摩、學習吧。”
陸時有種被當成大熊貓的荒唐感,
正準備反駁,龐加萊低聲道:“陸教授,你現在是咱們法蘭西學院的通訊院士,大家向你學習是應該的。還望你能不吝賜教。”
“啊這……”
陸時還能說什麽呢?
其實,作爲法蘭西學院曆史上首個外籍院士,榮譽加身,還拿着不菲的薪酬,他并不反感這種方式的交流,
但法國人實在太“熱情”,讓他總有種被南銅包圍的感覺。
他陷入沉思,
片刻後,他說:“同一時間,客艙内最多有五人。否則空氣不流通,影響我思考。”
話音剛落,法國人轟然應諾:
“好!”
他們一股腦地出了客艙,随後低聲商議誰先進來。
陸時也懶得管這些有的沒的,開始構思。
克蘇魯神話起始于《克蘇魯的呼喚》。
它确立了H·P·洛夫克拉夫特對一個廣闊無垠的邪惡世界的構想。
其中,首次登場的舊日支配者克蘇魯及該小說的寫作風格,在此後對克蘇魯神話作品及衍生作品帶來了深遠影響。
因爲是短篇,内容并不多,
小說主人公在叔祖父去世後,爲其整理遺留的資料,
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身爲閃米特語教授的叔祖父收藏有一個怪異的雕像與諸多雜亂無章的字條、筆記和簡報。
主人公便開始追尋其中的秘密,并了解到叔祖父正在研究克蘇魯教。
這個異教信仰亘古即存在于地球的群星來客,
即,舊日支配者——
克蘇魯。
主人公對研究逐漸深入,
随後,他拼湊出了可怕的真相,也因爲了解到宇宙蘊含的恐怖後将随逝者而去。
把康托爾改爲主人公,簡直不要太合适,
隻需要把最後的死亡改成受到宇宙知識的天啓,進而研究集合論就行,并最終患上精神疾病便可。
陸時沉吟,覺得還是不宜用打字機,
他拿來紙筆,寫道:
——
謹以此文獻給,
格奧爾格·康托爾教授,
他是一位優秀的讀者,更是一位優秀的數學家。
——
這便是《開篇》了。
陸時開始編寫後面的正文。
小說不到3萬字,
陸時進行了适當的删減,劇情很快便到了主人公在整理遺物時發現雕像,
“它有着一顆如同章魚般的頭顱,一張生長着一團觸須的臉孔,一副披蓋着鱗片、看起來如同橡膠般的軀幹……”
這一段,把愛手藝大師的語言特點展現得淋漓盡緻。
陸時寫完,就好像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呼~”
長出一口氣,伸個懶腰。
結果,手臂碰到了背後的人,
他下意識回頭。
沒想到,客艙裏已經擠滿了人,烏泱泱滿是頭,都在抻着脖子看寫作的内容。
陸時:???
“不是說好隻有五個人嗎?”
他看向龐加萊。
龐加萊趕緊解釋道:“陸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是法蘭西學院的院士,是你的同僚,在這裏待着應該沒問題吧?”
陸時“額……”了一聲,說:“沒問題。”
他又看向凡爾納。
凡爾納說:“陸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是科幻作家出身,也是小衆題材嘛~在這觀摩、學習,很合理啊!”
陸時:“……”
“對對對。很合理。”
他再轉向相對年輕的普魯斯特。
普魯斯特攤手,
“陸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是第一屆凡爾納科幻文學獎的得主,而你是當時的評委。也就是說,你是我的老師,我是你的學生,學生向老師學習,你不能把我趕出去吧?”
陸時:“……”
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兒。
總算是看出來了,在場的這幫人,都有留在客艙的“理由”。
他坐回去,直接撂挑子,
“人太多,我沒法寫。”
剛說完,
嘩啦——
那幫人又沖出去了。
龐加萊在門口向内張望着,
“陸教授……”
眼中寫滿懇求。
陸時說:“還是老規矩,同一時間,房間内最多容納五人。”
龐加萊大喜過望,沖了進來。
後面的人這才反應過來,開始争奪大門,
“明明是我先來的!”
“不對,是我先把右腳邁進的大門!”
“我的體毛最早過的門線。”
……
吵得不可開交。
龐加萊進屋,小聲道:“陸教授,我不得不佩服你風格的多變。說實話,你這篇文章中的描寫技法非常奇特,很繁複,但又不是《洛麗塔》的那種繁複。”
陸時點頭,
“這是重複修辭,莎翁在《麥克白》裏用得很多。”
龐加萊也是散文作家,立即想到了,
重複修辭,指的是用兩個相同意思的前置狀語和後置狀語從句來修飾一個賓語,
其本質是一種冗餘。
陸時道:“還記得你們和英國學者争論語言精确度的問題嗎?”
龐加萊點頭,
“那必然是記得的。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沒有最精确的語言、但是可以有最精确的表達。”
陸時順着解釋:“而冗餘便是最簡單粗暴的增加精确度的方法。同時,冗餘還能增加代入感,營造恐怖氛圍。就比如這個雕像,實物擺在你面前,你不一定覺得神秘、不可知,但寫成文字就不一樣了。”
龐加萊感慨,
“這就是文字的魅力所在。”
按理說,越是冗餘,越是精确,
而精确是會扼殺想象的。
這就像奇幻小說,
在紙面上,人們可以有無限的想象空間,
可一旦變成舞台劇,想象力頓時便會被牢牢地限制住,框在一個固定的籠子裏。
這也是很多金庸迷吐槽電視劇的原因。
而陸時的冗餘,效果截然相反。
龐加萊好奇,
“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陸時問:“什麽?”
龐加萊指了指那段描寫雕像的文字,念道:
“
‘它們與雕像的材質及所表達的主題一樣,都屬于某些極爲生僻而且與我們所知的人類截然不同的東西;讓人恐懼地聯想起某些古老而不潔的生命循環——而在那個循環裏,我們的世界、我們的觀念完全沒有容身之所……’
”
念着念着,竟有些不寒而栗。
明明隻是個雕像啊喂!
陸時笑,
“這其實是一種詭計式的寫作技巧,在刻意引導讀者胡思亂想。”
說着,他環視房間,
“我可以用最平常的東西來舉個例子。”
龐加萊點點頭,
“拭目以待。”
陸時的視線掃來掃去,蓦地注意到了房間的角落處竟然擺着一箱瑞德伯格的啤酒。
龐加萊尴尬,
“他們帶來的。想着一邊喝,一邊看你的文章。”
艹!
一萬匹草泥馬在陸時心中狂奔而過。
這幫人也是沒誰了。
他說道:“行吧,那我就用詭計式的寫法來描述這一箱冰鎮啤酒。”
說完便開始奮筆疾書。
龐加萊湊過來閱讀,
——
長方形的箱子十分怪異,粗糙的幾個表面,隻有向上的一面敞開着,散發如屍體般的冰冷。
當屋内陷入安靜,你便能聽到箱子内有“咕噜咕噜”的吞咽聲,
但那明顯不來自活物!
沉重、壓抑、乏味……
呢喃令人窒息。
如果不小心從那寒冷的一面望進去,請立即閉上眼睛!
因爲,在裏面是十二個彼此交錯的金屬棒狀物,裏面盛着不知來曆的粘稠的組織液,
這些棒狀物的排列宛若一個亵渎的祭壇,正在舉行無聲的儀式……
——
龐加萊懵了,
“這特喵的是啤酒?”
他回頭看看那個啤酒箱,又看看陸時的文字,
“爲什麽會有屍體般的冰冷?”
陸時攤手,
“冰鎮的嘛~”
龐加萊繼續問:“那吞咽聲是什麽?”
陸時回答道:“冰鎮的啤酒在溫暖的環境待着,密封不好的話,會‘咕噜咕噜’地冒氣泡。”
龐加萊:“……”
他又看了看那行文字,
如果不事先知道是啤酒箱,自己絕對會認定描述的是一個巫術道具。
陸時介紹道:“所以我才說,冗餘有時候能增加精确性;有時候則會制造‘美麗的誤會’,讓讀者的想象愈加扭曲,進而被完全地代入到小說當中。”
龐加萊沉吟良久,
“
我還是更适合數學。就像你說的,
‘你的眼睛會欺騙你;
你的感覺會欺騙你;
你的經驗會欺騙你;
但數學不會,
不會,就是不會!
’
”
陸時哈哈大笑,
“對對對!”
屋外的人看他們相談正歡,終究忍不住了,一股腦湧進來。
陸時撇撇嘴,
“抱歉,都請出去。”
龐加萊的臉瞬間垮了,
“陸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
陸時搖搖頭,
“龐加萊先生,我還是不知道你比較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