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報》要賣廣告位了!
這個消息讓英國,乃至整個歐洲的企業都陷入瘋狂。
在一份日平均出售十萬份的報紙上打廣告,效果如何,還有什麽可質疑的嗎?
沖就完事了!
但這個消息放出後,《鏡報》便陷入了沉寂,連标價都沒有給出,
企業家們全都等得抓耳撓腮,
然而,他們派人到報社問,得到的隻是統一回複:
“在統籌,稍安勿躁。”
再追問,辦事員卻一個字也不多說。
就這樣過了一周,
時間來到1901年的9月16日,周日。
《鏡報》在頭版角落處刊出消息,說是第二天會在朗廷酒店的商務會議中心舉辦一個洽談會,讨論廣告位的事,并放出100張入場券,有需要者到艦隊街購買。
看到“購買”一詞,所有人都有點兒懵,
明明你作爲賣家,推銷廣告位,怎麽還要買家付費?
這也太離譜了!
更離譜地,一張入場券竟然要價五十鎊,這些錢甚至足夠在《泰晤士報》打一次廣告了。
可即便如此,入場券還是在幾分鍾内售罄,
願意爲此掏錢的,除了大企業主,還有倫敦報業的各位同行,
他們都想看看陸時能搞出什麽花招。
……
第二天。
朗廷酒店,商務會議中心。
陸時坐在側邊休息區,小口啜飲伯爵茶,看着一個個身着正裝的紳士走進大門。
其間有幾個老面孔,
《泰晤士報》的主編,喬治·厄爾·巴克爾;
《每日電訊報》的主編,約翰·勒·薩奇;
……
兩人似是結伴來的。
他們靠過來,
薩奇笑着打趣:“陸教授,你作爲主人,怎麽不在門口迎接?”
陸時攤手,
“有那個必要嗎?”
薩奇不由得一陣大笑,随後道:“能跟你這樣的青年才俊在報業這個戰場上同台競技,實在是我的榮幸。”
陸時聽說過,《每日電訊報》也想搞小報,
但薩奇老成持重,決定先等一等,
等下來的結果是,在目睹了《泰晤士報》下轄的《每日時報》失敗後,他毅然把小報的項目砍掉了。
沒辦法,《鏡報》太強!
陸時又看向巴克爾,
“巴克爾先生,伱也來了?”
巴克爾說:“《每日時報》作爲你們的直接競争對手,當然要知己知彼。”
這貨是煮熟的鴨子——就剩下嘴硬了。
陸時不由得笑,
“競争?《每日時報》現在一天能賣出兩千份嗎?”
暴擊!
巴克爾差點兒吐血。
沒想到,陸時還沒完,
“話說回來,《泰晤士報》之前不是一直不承認和《每日時報》的關系嗎?”
巴克爾臉色黝黑,憋得難受。
陸時卻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正好《鏡報》最近的銷量節節攀升,産能有些跟不上。巴克爾先生,如果你們的報紙辦不下去了,可以把印刷機出給我們。”
這是真誠提議,
可是在巴克爾的眼中,跟嘲諷沒有任何區别。
他十分郁悶,心說陸時怎麽跟别的中國留學生完全不一樣,都不知道“謙虛”這個詞怎麽寫的。
薩奇在旁邊看得努力憋笑,
“好啦~好啦~”
說着,拉住巴克爾往旁邊走,低聲道:“别打擾人家了。”
兩人别别扭扭地走開。
陸時目送他們遠離,
沒過多久,一個五十多歲的白人男性走向陸時,有些不确定地問:“打擾。你是陸教授?”
陸時點點頭,
“是。”
男人明顯一怔,顯然沒想到陸時如此年輕。
他熱切地伸出手,
“你好,我是約瑟夫·菲利普,一名制表匠。”
剛才,菲利斯就聽不少人想結交陸時,但他們都沒往這個年輕的華人身上想,
他們覺得,這個小年輕應該是《鏡報》的辦事員,因爲中國身份而受到了陸時的關照,謀得一份差事。
其實,在和陸時交流前,菲利普也這麽想,
他僅僅是覺得應該試試運氣,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沒想到,竟然還真叫自己給撞上了。
陸時聽出對方的口音,問道:“我聽你說英語,有德、法、意三種語言的混雜感,而且你又是制表匠人,所以你是瑞士人?”
菲利普點點頭,
“你說的對,我是法裔瑞士人。”
陸時聽對方承認,便知道對方是何許人也了。
菲利普,Philippe,
用法語念出來,前重後輕,且“pe”發音極短促,幾乎聽不出來,
所以,“菲利普”聽着就像“費利”。
陸時遂說道:“你是百達翡麗的經理。”
這句話用的陳述語氣,十分肯定。
菲利普震驚,
“你……你聽過百達翡麗?”
在他看來,這是幾乎不可能的。
在20世紀初的歐洲,高端鍾表基本隻需要考慮一個品牌——
寶玑。
在鍾表業界,寶玑有“表王”的稱号,同時也有“現代制表之父”的美譽,
因爲寶玑發明了業界超過70%的技術,世界上任何一個品牌的機械腕表,至少有兩項技術、發明、專利、裝置來自于寶玑,
如果把屬于寶玑的部分拿走,沒有一塊腕表能夠正常運行。
與之相比,當下的百達翡麗就是小透明。
陸時笑着解釋:“我知道百達翡麗,是因爲我聽說你們剛剛轉型爲股份制公司。這在鍾表業界可不怎麽常見。”
這當然不是實話,
陸時知道百達翡麗,當然是受了現代資訊的影響。
菲利普卻不疑有他,有些尴尬地說道:“額……其實我們還是家族公司。”
陸時笑,
“家族公司總比家族作坊好。”
沒想到能得到正面評價,菲利普十分高興,說:“陸教授,我這次來就是想與你結交。”
陸時了然。
正如錢甯所說,
“陸時無須社交,社交會找上陸時。”
他心裏如同明鏡一樣,知道菲利普來倫敦的目的純粹就是爲了社交。
畢竟,百達翡麗的商品,從腕表到鍾表,再到懷表,無論哪一款,都不會是花三便士買《鏡報》看的平民老百姓承擔得起的,
更何況機械表後期還有保養費用,金額也高得離譜。
在《鏡報》打廣告,反而會拉低百達翡麗的品牌調性,所以不如點對點地銷售。
菲利普壓低聲音,
“陸教授,我希望送你一塊腕表。”
陸時不由得有些詫異,
本以爲對方要賣表,沒想到是白送。
他問:“是定制款的嗎?”
菲利普連連點頭,說:“我們已經購得了化學品蝕刻琺琅表盤專利的使用權,可以在表盤上陰刻你的名字首字母。或者,你可能更喜歡自己的筆名?我本人就覺得‘Lu’也不錯。”
陸時打趣道:“化學品蝕刻琺琅表盤的專利?應該寶玑的吧?”
“啊這……”
菲利普十分尴尬。
之前,他拜會過英國的前首相羅伯特·蓋斯科因-塞西爾,想送其一塊腕表,
結果人家根本看不上。
在塞西爾眼裏,隻有寶玑配得上前首相和索爾茲伯裏伯爵的身份。
菲利普無奈,
既然政要搞不定,他便想退而求其次,于是找到了陸時身上。
陸時是《鏡報》的頭腦,出入各種高端場合的頻率甚至可能高于一些王公貴族,見到高淨值客戶的可能性也高,
送他一塊腕表,打廣告的效果不見得比送給塞西爾差。
菲利普說:“陸教授不要小看百達翡麗。我們有精确調時裝置,還有……唔……”
他左右看看,
此時,因爲兩人的交流,已經有不少人認出了陸時,
大家三三兩兩地聚團,一邊聊天,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瞄過來,仿佛是在排隊等候。
見此情景,菲利普不得不壓低聲音,
“我們還有雙秒追針計時的技術,隻是暫時不夠成熟,沒能申請專利。”
說完,他又恢複了正常音量,
“退一步講,百達翡麗也同樣是貴族用表,我們的第一位客戶便是匈牙利女伯爵科索維茨。她的事迹,你應該清楚。”
陸時還真不清楚,
不過,一個女伯爵的事迹無關緊要。
他低頭沉吟了片刻,随後說道:“菲利普先生,我必須感謝你的饋贈。”
這麽說就是接受了。
菲利普頓時變得興奮,臉色也因此漲紅,
“好,好的!我這就回去爲你準備最好的機芯和工匠……不,我還是讓貝納西親自爲你制作吧。你想要什麽蝕刻?是名字首字母還……”
陸時擡手打斷,
“不用。用不着那麽麻煩。”
菲利斯“啊?”了一聲,不明就裏。
陸時說道:“菲利普先生,我怎麽沒發現你戴腕表?”
菲利斯在衣兜裏摸索,
“我帶了懷表。”
他摸出一枚懷表,
金表殼上雕着卡拉特拉瓦十字星圖案,正是百達翡麗的品牌标識。
陸時接過,
“你把這塊懷表給我就可以了。”
菲利普:???
忽然産生了一種被搶劫的感覺。
“咕……”
他咽了口唾沫,說道:“陸教授,那個懷表的調節器一頭上刻着‘J·P’,是我的名字首字母。按照品牌,應該刻‘P·P’才對。”
陸時無所謂地擺手,
“無妨。”
菲利普徹底被整迷糊了,但又沒辦法,隻好說:“裏面有我孫女的照片,你能還給我嗎?”
“孫女的照片……”
陸時趕緊還給對方。
看着這一幕,周圍的人不由得議論,
“那是什麽鍾表品牌?我之前從來沒聽說過,莫非比寶玑還好?”
“應該不至于比寶玑好。但陸教授這麽喜歡,必然有其可取之處,想來不會相差太多。”
“有機會的話我也……唔……”
“怎麽?”
“哈哈哈哈!陸教授喜歡收禮,我正好帶了公司的産品。”
……
企業家們如夢初醒,各顯神通,
香腸、香水、調味料、燈泡、點火器……
甚至還有桶裝啤酒。
他們蠢蠢欲動,都等着陸時和菲利普聊完,之後就上來推銷自己的産品。
沒想到,陸時完全不給機會。
隻見他看了眼手中的懷表,随即“啪”的一聲扣上,走上講台,
“各位都停一下。”
瞬間,大廳内安靜下來。
陸時提高了音量,說:“今天,我們要聊的是《鏡報》的廣告出售。與其他報紙不同的是,我們的報紙,廣告會采取多元化的設計,有硬廣告,也有軟廣告。”
軟廣告?
在場的人都沒聽說過。
不過,單看名字也能知道,硬軟廣告應該是相對概念,沒有明确的定義,也沒有明确的範圍劃分。
衆人不由得議論。,
會場亂糟糟的。
陸時遂拿出了懷表,将表盤展示給衆人,
“你們先聊,我給你們一分鍾的時間。你們讨論完我再解釋。”
這話聽着嚴厲,
但商人們看陸時竟然真在計時,不像生氣,便低聲與左右交流起來。
人群中的菲利普看着懷表,
隐隐地,他察覺出陸時所謂的軟廣告是什麽了。
菲利普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個弧度,
結交陸時,真是一個無比正确的決定,
百達翡麗說不定會在今天之後展翅高飛。
一分鍾很快過去,
陸時晃晃懷表,
“好了,時間已經到了。”
他将懷表收進衣兜,随後道:“所謂‘軟廣告’,是一種将産品信息融入媒介的廣告形式,它的目的,是讓受衆在不知不覺中接受産品。”
聽到這一長串的概念,現場的商人都懵了,就好像舊石器時代天空中忽然想起了“隻因你太美”,
原始人哪聽得明白這個!?
有人說:“陸教授,讓受衆不知不覺中接受?這真的能辦到嗎?”
陸時張嘴,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又有人問:“廣告要具有高到達率和長留存時間兩個特點,你說的軟廣告能行嗎?”
陸時又準備回答。
沒想到的是,兩個提問的人自己先吵起來了,
“你不懂。”
“我怎麽就不懂了!?”
“如果真像陸教授說的那樣,廣告以隐蔽的方式融入到報紙中,那必然可以在更長的時間内保留在受衆的記憶中。”
“放屁,那我還可以說,硬廣告容易提高購買意願呢!”
……
兩人面紅耳赤。
陸時猛咳了一聲,
“咳!”
随後,他拍拍桌子,讓衆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身上,提高音量道:“各位,事實上,我剛才已經進行過一次軟廣告了。”
在場之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議論聲再起。
忽然,有人恍然大悟,
“是懷表!”
一時間,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陷入沉思,卻是越琢磨越有味道。
軟廣告,
有點兒東西!
陸時展顔一笑,說:“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我已經身體力行了。各位覺得,這種軟廣告到底是不是如我所說,能夠讓受衆在不知不覺中接受産品?”
在列的都是于商業大有成就的人物,哪能不懂這個?
有人嘀咕:“原來這就是軟廣告。這麽說起來,好像有不少廠商已經在用了。就比如……唔……可口可樂!”
這話立即受到響應,
“你也收藏了可口可樂的挂曆?”
1891年,可口可樂公司開始用挂曆做廣告,并将此傳統延續了一百多年之久。
這種挂曆很有收藏價值,1891年出版的第1期可口可樂廣告挂曆,隻要保存得完好,就有許多收藏家願意出高價購買。
所以說,廣告的軟硬是相對的,
對于現代人來說,廣告挂曆是妥妥的硬廣,
可在20世紀初,各種PUA廣告盛行,能深入人們生活的廣告挂曆屬于軟廣。
陸時攤手,
“所以,各位明白了嗎?”
薩奇在下面問道:“報紙也能打軟廣告的嗎?”
陸時點點頭,
“當然是可以的。”
薩奇挑眉,有點兒想象不出報紙和軟廣告的關系。
但商人們不給他繼續問的機會,
有人迫不及待地說:“陸教授就不要賣關子了,《鏡報》的一個廣告位多少錢啊?軟廣告是多少?硬廣告又是多少?”
陸時伸出了一個手指,
“一千鎊。”
現場陷入了寂靜,
“……”
“……”
“……”
氣氛詭異,仿佛落針可聞。
沒想到,陸時還沒說完,
“一千鎊是底價,價高者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