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拒絕了?”
沃德豪斯還是沒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此時,他正和陸時坐在前往紐約港的馬車内,
返程要開始了。
8月中旬的紐約,炎熱的天氣仿佛将城市的喧嚣與繁華都蒸騰在空氣中,
建造中的時代廣場周圍,尚未落成的建築宛若巨大背景,将廣場上的活動襯托得生動而有趣,工地上的工人們制造着各種噪音和垃圾,
幸好靠近碼頭能感受絲絲微風,帶來些許的涼意。
陸時掀開車窗簾,
“要買嗎?”
沃德豪斯:???
“買什麽?”
陸時靠向一邊,讓出窗戶,随後指了指馬車路過的攤販,
他們正在售賣廉價的旅遊紀念品。
沃德豪斯:“……”
“你能不能别顧左右而言他?我剛才問你的……直說好了,伱有沒有答應總統先生做他的幕僚?”
陸時搖搖頭,
“沒有。”
很明确的答案,沒有模棱兩可。
沃德豪斯很開心,
“我就知道!在倫敦多好啊~我們大英可是人類燈塔。自由、民主……”
“噗!”
陸時笑噴了。
沃德豪斯不滿地說:“幹嘛啊你?我認真的!”
陸時努力憋笑,将臉轉開,
“是是是!我知道你認真的。大英就是人類燈塔。”
任誰都能聽出其中敷衍。
沃德豪斯:“(ˉ▽ ̄~)切~~”
陸時直想笑,心說大英和美國還真是共轭父子關系,連宣傳攻勢都可以相互繼承的,動不動說自己是“人類燈塔”,
他說:“無論如何,我确實拒絕了總統先生。說起來,你怎麽知道他邀請我的?”
沃德豪斯嘀咕:“因爲美國人狡猾!”
陸時不解,
“幹嘛忽然背後說人家?”
沃德豪斯冷笑一聲,
“羅斯福……哼……小羅斯福在采訪完了你以後,對我透露了老羅斯福邀請你做幕僚的事。我看,他八成是想玩些挑撥的伎倆,但是咱們倆情比金堅……”
“停!停停停!”
陸時叫停,吐槽對方:“‘情比金堅’是這麽用的嗎?”
沃德豪斯嘿嘿一笑,
“總之,我們倆關系好,他的挑撥失敗了。陸教授,你是我們大英的老朋友~”
陸時一陣無語。
沃德豪斯說:“我就知道那些美國佬不安好心,都想把你留在美國。艾略特如此、羅斯福亦如此。”
說完,他壓低聲音,
“小羅斯福采訪你到底是爲了什麽?”
陸時說:“就是訪談嘛~《深紅報》都已經寫明了啊。”
“啧……”
沃德豪斯咋舌,
“就那篇拍馬屁的文章啊?”
他拿出了随身帶着的《深紅報》,朗聲讀道:
“
‘我們在一個窄小的工具儲藏間采訪了陸教授。這裏的面積不大,可随着和陸教授的交流,他仿佛将我們的靈魂帶離了這裏,在知識的海洋裏暢遊……’
”
肉麻得讀不下去了。
無論是陸時、還是沃德豪斯,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陸時尴尬,
“那個……也不能算是拍馬屁吧……就是有些誇張。我聽說,今天的《深紅報》在哈佛大學創下了銷量記錄,是真的嗎?”
這特麽才是最離譜的!
沃德豪斯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吐槽了,隻能說:“就這樣,哈佛大學怎麽可能成爲全球最頂尖的大學?學生們一個個的,隻知道搞個人崇拜,太愚蠢了!”
陸時反問:“那倫敦大學聯盟就好到哪兒去嗎?”
“啊這……”
沃德豪斯被一句話幹沉默了。
“……”
“……”
“……”
詭異的寂靜橫亘兩人之間。
良久,沃德豪斯拉開了馬車簾,看着外面的天氣說:“今天天兒不錯。”
陸時嗤笑,随後道:“羅斯福先生找我,提到了标準石油公司。”
沃德豪斯會意,
“托拉斯?”
陸時嚴肅地點頭,
“對,總統先生似乎很在意這件事。他甚至問道于盲,請我給出制約洛克菲勒和标準石油公司的方法。我哪懂這個?隻能随便說幾句,權當是應付公事罷了。”
他把自己的三步走計劃說了出來。
沃德豪斯瞪大眼睛看着陸時,
這特麽叫“問道于盲”?
如果陸時算“盲人”,那整個威斯敏斯特宮的議員都可以把自己眼珠子給挖出來了!
沃德豪斯說道:“就憑你給出的計策,洛克菲勒雇人槍殺你都不算過分。”
陸時:“……”
“至于嗎?”
沃德豪斯回答道:“不至于。”
陸時長出了一口氣,
“我就說嘛~”
沒想到,沃德豪斯卻說:“經過前總統麥金萊的事,槍殺風險太高,扔麻袋裏、綁上石頭投海的可行性更強。所以說,還是跟我回倫敦吧,美國太危險啦~”
陸時臉一黑,
原來對方在這兒等着自己呢。
沃德豪斯眨眨眼,
“好了,不開玩笑。你說的三步走計劃固然樸實無華,但還是不一定好用。想對付标準石油公司,總得有個由頭吧?”
陸時攤手道:“西奧多·羅斯福可是美國總統,由頭還不好找?”
沃德豪斯挑眉,
“怎麽說?”
陸時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
“你就看好了吧。很快,針對标準石油的壟斷訴訟就會不斷增加。”
曆史上,西奧多也是這麽操作的,
所謂“鈍刀子割肉”。
沃德豪斯沉吟,
“你的意思難道是……”
陸時輕笑,
“我可沒有什麽‘意思’,我隻是陳述事實。你要知道,标準石油公司現在已經是是全球最大的公司,占美國所有上市股份市值的6%。它不被起訴都說不過去。”
沃德豪斯陷入沉思,
良久,
“确實。盡管美國在經濟上不及大英,但6%還是太離譜了。”
陸時一陣無語,說道:“爵士,你就别往大英臉上貼金了。論經濟規模,美國已經趕超了,股市也……唔……對了,這次來美國沒炒兩手股,實在可惜。”
沃德豪斯尴尬地摸摸鼻子,
“接着說剛才的話題吧。就算面臨訴訟,洛克菲勒們也可以拒不執行的吧?”
陸時說:“那不一定。如果标準石油被判定爲壟斷,那麽公司的股票價格可能會受到影響,股東的财富可能會縮水。誰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财産縮水?更何況,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可能會面臨法律責任,甚至被判刑。”
說這話的時候,陸時的語氣中透着絲絲陰險。
沃德豪斯打個冷戰,
隐隐約約,他明白陸時的想法了,
“嘶……”
他倒吸一口涼氣。
陸時輕笑道:“看着吧,隻要訴訟達到一定的數量,标準石油公司必然會宣布破産。”
洛克菲勒兄弟也确實是這麽做的。
兩人被指控是标準石油公司的領導者,因此被判有罪并被處以罰款,
但是他們的罰款并沒有真正執行,因爲當時的标準石油公司已經宣布破産,無力支付罰款。
所以,最後的終局是,洛克菲勒們全身而退,留住資産,之後用各種金融操作東山再起,以财團之姿重新變成巨無霸,壟斷比之标準石油公司猶有過之,
反而是将錢投到股市的中産資産打了水漂。
嗯,非常美國,
不是,
應該是“嗯,非常大明”。
沃德豪斯低聲說道:“與總統先生接觸的時候,他總說‘一代人的任務’這種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完成好自己的任務。”
陸時好奇,
“爵士,你怎麽還擔心美國?”
沃德豪斯搖頭,
“我不是擔心美國。我隻是在想,如果總統先生成功,大英或許可以效仿。你知道的,煙草、制鹽、漂染……總之,在倫敦,托拉斯于許多行業已有苗頭。”
原來是想摸着鷹醬過河。
陸時聽了,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魔幻了。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
車夫的聲音響起:“兩位先生,到了。”
兩人跳下馬車,給車夫小費,讓他幫忙将行李搬上船。
陸時伸個懶腰,開玩笑道:“爵士,就快回倫敦了。臨行前,我們再好好吃一頓吧。”
一說到吃的,沃德豪斯就陷入低氣壓,
與美國比,英國确實算美食荒漠。
正準備響應陸時提議,遠處忽然走來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男性白人,
他雖然年事已高,但身形高大挺拔如同鐵塔,雙眸剛毅而深邃,閃耀着堅韌的光芒,堅不可摧,仿佛一切困難都不是困難,令人不敢輕易直視。
陸時和沃德豪斯的腦海中同時冒出一個詞——
鋼鐵。
“陸教授?沃德豪斯爵士?”
男人伸出右手。
兩人對視,
陸時與對方握了握手,說:“請問你是?”
男人自我介紹:“我叫安德魯·卡耐基,是一個正在過退休生活的老頭。”
安德魯·卡耐基,出生于蘇格蘭,蘇格蘭裔美國實業家、慈善家,卡耐基鋼鐵公司的創始人,被世人譽爲“鋼鐵大王”,被世人譽爲“美國慈善事業之父”。
陸時驚訝,
“卡耐基先生找我們何事?”
卡耐基露出了笑容,說:“兩位,要不要一起共進午餐?”
有飯蹭,沃德豪斯自然是不拒絕的,
他看向陸時,
“陸,你決定吧。”
陸時沉吟片刻,點頭道:“那就麻煩卡耐基先生了。”
卡耐基臉上笑意更盛,
“兩位肯賞光是我莫大的榮幸。”
說完,他就在前面帶路,領着陸時和沃德豪斯沿港口向前,帶他們在一個小的登船口上了私人遊艇。
神奇的是,船上竟然連服務人員都沒有,
一張長桌擺在那,
桌上堆滿豐富的食物,
主食、素食、海鮮、湯羹、甜點、飲料……
一應俱全。
其中最吸引眼球的是各類甜點,蛋糕、餅幹、布丁等甜點讓人眼花缭亂,
能看得出來,卡耐基是一個吃甜點的行家。
他說道:“兩位,請自取。”
陸時輕笑,
“卡耐基先生,你這裏不會有昏睡紅茶之類的吧?把我弄暈,然後扔麻袋裏、綁上石頭投海。”
卡耐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說:“早就聽聞陸教授是幽默的人,今日有幸得見,才知道那些傳聞不及現實一二。你遠比傳聞中要有趣得多!”
他拿起紅茶壺,給自己倒一杯,小口淺酌,
“看吧,沒問題。”
說着,指了指旁邊的扶手椅,
“兩位請了。”
陸時和沃德豪斯各自落座。
卡耐基精神矍铄,戴上取餐用的手套,給陸時撕了一隻雞腿,随後道:“論吃,英國是真的很差勁。”
陸時笑道:“你是蘇格蘭裔,對此肯定印象深刻。”
卡耐基聳肩,
“我對英國食物的惡感,還真不是來自于年少時生活在古都丹弗姆林。那時候,我們一家的生活很艱難,有的吃就不錯,又怎麽會在口味上挑三揀四呢?”
正是因爲生活太過艱難,卡耐基和家人來到美國東海岸的紐約港,後又輾轉來到匹茲堡,
而移民生活的開始,也是他賺錢經曆的開始。
陸時問:“那惡感從何而來?”
卡耐基吃了一塊蛋糕,吮吸手指,
“1865年,我辭職之後回英國,在倫敦考察鋼鐵研究所。那段時間,我才意識到自己家鄉的食物多難吃,有錢都買不到和心意的菜肴。”
陸時大笑,
“但也正是那個時候,你買下了道茨兄弟發明的一項鋼鐵專利,還買下了焦炭洗滌還原法的專利。”
卡耐基露出震驚的表情,
确實是1865年,自己在賓夕法尼亞州與人合夥創辦了卡内基科爾曼聯合鋼鐵廠,
但這種事,一個中國人爲什麽會如數家珍?
他的目光變得嚴肅,
“難怪……難怪陸教授會如此受總統先生青睐。”
陸時問對方:“卡耐基先生,看來,你在白宮也是有一些影響的。”
卡耐基揮揮手,說道:“‘影響’……陸教授還是說得文雅了。當然,我這種資本家,在白宮有影響是很正常的。有些時候,我甚至能控制總統先生的決策。”
語氣坦誠,
說的内容也是開誠布公。
陸時說:“所以我才擔心你會把我沉海。”
卡耐基再次被逗笑了,
“陸教授,你留在美國吧!我可以高薪聘請你做我的顧問。”
話音剛落,就被沃德豪斯反駁:“卡耐基先生,陸教授還是留在學術界、教育界比較好,否則是全人類的損失。”
卡耐基低頭想了想,
“嗯,也對。陸教授有興趣去匹茲堡嗎?我在那裏有一所學校。”
他說的是卡耐基技術學校,
1912年,改名爲卡耐基梅隆大學。
沃德豪斯臉一黑,
“你……”
卡耐基不解,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爵士?”
沃德豪斯又不能明說,唯有生悶氣,對着盤子中的牛排下狠手。
陸時便拒絕道:“卡耐基先生,我暫時沒有從倫敦政經離開的打算。而且,卡耐基技術學校是工科院校,我去了也不合适。”
此言一出,沃德豪斯的表情立即由陰轉晴,
切割牛排的動作都變得溫柔起來。
卡耐基歎氣,
“我也預料到陸教授不會答應。”
他轉換了話題,說:“陸教授剛才跟我那麽開玩笑,應該能猜到我的來意吧?”
陸時點頭,
“大概是能猜到的。”
卡耐基鋼鐵雖然不如标準石油公司那般形成了徹底的壟斷,但也大差不差,
任誰都不想看到自己一手搭建起來的産業被拆分。
卡耐基說道:“所以說,陸教授有辦法嗎?”
陸時好奇,
“你就算問我方法,你也……額……”
一時間,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辭。
卡耐基以爲陸時不認可自己的實力,遂坐直了身體,鄭重其事道:“陸教授,還是那句話:我這種資本家,在白宮有影響是很正常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