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推進。
1901年5月2日,周四,
清晨。
倫敦的大街小巷處處彌漫着酒氣,甚至蓋過了泰晤士河的臭味。
報童走街串巷,
“看報!《鏡報》!《鏡報》!”
理會他的人不多。
因爲Lu的《魔戒》每周三連載,那一天的《鏡報》才是最難搶的,
其他時間段,因爲印刷的産能上升,不再有供不應求的情況。
就在這時,路邊一間酒吧的大門洞開,
砰——
幾個宿醉的男人闖了出來。
因爲昨晚喝太多,所以他們走起路來東倒西歪,看着就像沒有正經工作的街溜子,
實際上,他們是船舶公司的工人。
爲首的一名壯漢說:“南森!南森!”
他回過頭,扒拉開人群,
“艹!叫你小子呢!你沒聽見啊?”
南森是一個戴着眼鏡的小個子,此時正拼命捂着嘴,臉是一片绛紫色。
周邊幾個人說:“克萊老大,這小子一向不能喝的。”
克萊内爾靠近南森,
“我說你怎……”
話音未落,南森的喉嚨便傳來一陣莫名的“咕隆咕隆”的聲音,
随後他跑到了角落處,
“嘔!”
街道上的酒糟氣味又濃了。
克萊内爾滿頭黑線,
 ̄□ ̄||
“南森,伱到底行不行?還能讀報紙嗎?”
南森左手撐牆,右手伸出,做了一個“OK”的手勢,随後又是一陣幹嘔,确定把自己的胃給倒空了,這才找了級台階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克萊内爾一揮手,
“去,給他弄塊面包,再來一碗清水。”
一名船舶工人飛速沖入酒吧,
不多時,他就端着個木托盤出來了,将食物遞到南森面前。
南森用袖子擦嘴,
結果,一股機油味湧入了鼻腔,
他忍不住,再一次沖到了旁邊的牆角,激烈幹嘔。
衆工人無語。
克萊内爾走過去,拍了南森的屁股一下,說:“早就跟你講了,讓你少喝點兒!你個小會計,喝酒哪是我們的對手?”
南森這次吐完,又坐回去了,
“昨天難得放假嘛……”
前一天是五月一日,也就是勞動節。
從法律上,這個節日還沒有寫入明文條款,但工人們放假哪需要老闆批準?
從1890年5月1日開始,歐美各國的工人率先走向街頭,舉行盛大的示威遊行與集會,争取合法權益,
于是,每逢這一天,世界各國的勞動人民都要集會、遊行,以示慶祝。
法律不完善?
沒關系,他們自己放假。
克萊内爾問道:“你還行不行?”
南森點頭,
“沒問題。把昨天的……唔……克萊老大,昨天你爲什麽不讓我讀報啊?”
克萊内爾解釋道:“昨天亂成那樣,我可不想這麽寶貴的報紙被四處潑灑的啤酒沾濕。”
說着,他神秘地眨眨眼,
“我都聽說了,如果可以收集齊《魔戒》的連載,這些《鏡報》能賣出很高的價錢。”
南森的嘴唇抽了抽,
“你說你,又不識字……”
克萊内爾被這麽吐槽卻不以爲忤,笑呵呵道:“我也不是完全不識字。就比如點菜會用到的‘啤酒’、‘面包’、‘面粉’、‘土豆’這種,我都認識,所以《鏡報》還是能讀一讀的。”
他翻了翻報紙,找到民生版的一頁,
上面有各種圖表。
克萊内爾問:“你看這裏,說的是不是面粉價格變化?”
南森點頭,
“對。”
這就是《鏡報》厲害的地方了,
即使識字不多的人,一些關系民生的版面,還是能極爲順暢地通讀,因爲編輯們用了很淺顯的詞。
而且,退一步講,即使真的大部分詞都看不懂,還有那些柱狀圖、折線圖,讀者們隻要認識關鍵字就行。
克萊内爾說:“最近不是有個叫《每日時報》的嗎?比《鏡報》差得遠。”
南森附和着“嗯”了聲,
此時,他感覺自己已經好多了,遂接過了報紙,
一時間,周圍的人全都圍了上來。
每周周三,工友們都指着南森讀《魔戒》的故事。
南森清清嗓子,
“啊,這一章的名字叫《際會衆人(Many Meetings)》,是第二卷的第一章。‘弗羅多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起初他以爲自己是輸完了,還做了個又長又不愉快的夢,夢境猶在記憶邊緣徘徊’……”
一時間,衆工人安靜了下來,
他們都在靜靜聽着。
太陽緩緩升起,漸漸有主婦出門采購,手裏抱着裝滿土豆和面粉的布包,
街道處于喧鬧和安靜的中間狀态。
這時,南森停了下來。
克萊内爾問:“怎麽了?”
南森攤手回答:“我遇到了一個不是很能确定的單詞。拼寫是,C——O——N——Q——U——E——R——E——D,我自己拼讀的話,結果是‘conquered’。”
有人說:“‘Conquered’?征服呗~聯系上下文看看。”
南森猶豫了片刻,
“我找人問問。”
說完,轉頭沖進了酒吧。
南森雖然識字,但并不紮實,有些不常用的也隻能通過拼寫猜測讀音,再通過讀音了解詞意,
半路去問人,這種事非常常見。
一幫船舶工人立即變得無所事事,貼着牆,看早起的行人。
有人問:“克萊老大,還有多久上工啊?”
克萊内爾看看天色,
“早着呢~”
昨天嗨了一天,有點兒不知歲月。
工人們大眼瞪小眼,閑極無聊,有人問:“你們說,護戒使者裏面,誰戰鬥力最強啊?”
這個問題類似“金庸筆下誰最強?”,很有探讨度。
議論聲四起,
“還用說?肯定是甘道夫啊!揮手間便能将強大的敵人逼退。”
“我怎麽覺得是大步佬?”
“你說阿拉貢啊……爲什麽呢?”
“阿拉貢是受甘道夫之托加入的隊伍。而且,這種小說裏,都是越到後面出場,戰鬥力越強的。”
“那我還說是埃爾隆德呢,能使用精靈三戒中的維雅釋放洪水。”
“埃爾隆德不是護戒使者啊!”
……
一幫人吵起來了。
克萊内爾無語,說道:“我不知道裏面誰最強,但我清楚,肯定是弗羅多最鶸。”
此言一出,衆人哈哈大笑,
他們又開始讨論Lu爲什麽要讓弗羅多當主角。
克萊内爾聳聳肩,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說道:“你看你看,叫你們不好好讀書吧!讀過《霍比特人》的都知道弗羅多爲什麽能當主角。”
衆船舶工人相當無語,
有人小聲吐槽:“這話說的,就像克萊老大喜歡讀書似的。”
克萊内爾懶得反駁,
他走到旁邊,對一個報童揮揮手,
“小子,你過來!”
報童都是油滑的泥鳅,見人下菜碟,遇到克萊内爾這樣的大塊頭,還是很害怕的。
他怯怯地靠近,
“先生?”
克萊内爾不由得大笑,
“哈哈哈!‘先生’?我喜歡!拿份《鏡報》給我。”
《鏡報》最好賣,
所以,報童進貨也最多,随手一抽便是一份。
克萊内爾讀報屬于是不看字、隻看圖,所以很快就翻了個大差不差,
但到最後一版的時候,他愣住了。
他問報童:“這是什麽?”
報童哪懂這個,
“我……我也不知道。”
說完,他小聲提醒:“先生,《鏡報》是3便士一份。”
克萊内爾看最後一版這麽多圖,畫得還都很不錯,覺得掏錢也無所謂,遂在身上摸出硬币,遞給報童,自己則端着報紙回到酒吧門口,好奇地看那些圖畫到底是什麽。
沒想到,這些畫連起來竟然是一個故事:
一個小女孩寄養在某男性長輩家裏,
長輩去世後,女孩過着備受歧視和虐待的生活,那名男性長輩的遺孀将女孩視作眼中釘,并把她和自己的孩子隔離開來。
終于,女孩在又一次受到欺淩後徹底爆發了,
她大鬧了一場,并将矛盾和對抗公開化,直到被送走。
……
故事到此便中斷了。
克萊内爾讀完的時候,心裏空蕩蕩的,低聲說道:“這女孩倒是比不少大老爺們還懂得反抗。哼哼哼……”
旁邊有人問:“什麽大老爺們?”
克萊内爾擡起頭,
此時,他才發現南森已經回來了,《際會衆人(Many Meetings)》剛剛講完,一幫工人正中場休息。
克萊内爾沒聽完書,也不知道該不該懊悔,
他覺得,《魔戒》很好,但自己看的那些畫也很好。
他湊上前,
“南森,你看看。”
南森的酒還沒完全醒,正閉目養神,
他睜眼,朦胧得看着對方,
“怎麽了,克萊老大?”
克萊内爾将報紙遞過去,說:“你看看這個,這些圖是什麽啊?”
現在在報紙上刊登的,99.9%是單幅漫畫,所以克萊内爾對漫畫沒有概念,才會用“這些圖”來形容。
南森看到漫畫,剛開始有些不屑,
但他讀了幾幅後,就不由得嚴肅起來,低聲說道:“這是《簡·愛》啊……”
克萊内爾聽得一頭霧水,
“什麽?什麽東西?那個聽上去像是人名啊……”
南森說道:“是人名沒錯,但也是書名。《簡·愛》是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創作的長篇小說,據說還是她的自傳。這部長篇小說是載入史冊的名作。”
克萊内爾:!!!
“你的意思是,我在不知不覺中讀了一本名著?”
南森撓撓頭,
這種方式能算“讀”嗎?
完全回答不了。
他問:“克萊老大,你不識……你識字不多,能讀得明白嗎?”
克萊内爾點點頭,把自己的理解複述一遍。
南森說:“基本沒錯。這個小女孩叫簡·愛,裏面的男性親戚是她的舅舅裏德先生,欺負她的是她的舅媽,裏德太太。”
克萊内爾好奇,
“你讀過《簡·愛》?”
南森搖搖頭,
“那倒是沒有。但故事的梗概我還是聽過一些的,所以清楚裏面的人物。”
沒讀,主要還是因爲勃朗特是女作家。
在這個時代的倫敦,女性在各行各業還是會受到有色眼鏡的對待。
但此刻的南森已經不這麽想了,
他以會計的身份進入了船舶公司,卻幹過很多力氣活,所以充分得意識到自己不過也是泥腿子,沒什麽立場高看自己、低看他人。
他說:“這些畫真不錯。”
克萊内爾點點頭,
“大字不識一籮筐就能讀名著,感覺挺有趣。”
他回頭招呼工友們,
“喂!你們都過來看看!”
一衆工人圍上來,全都好奇地看着《簡·愛》的漫畫。
不多時,就有人罵道:“尼瑪!這老妖婆,看着就讓人想揍一頓。我要是這女孩,肯定反手把老妖婆溺死在馬桶裏,讓她吃自己的大便去!”
這話立即引來了其餘人的共鳴,
有人嘀咕:“确實該死!但我還挺羨慕她的,她有機會讀書。”
衆人瞬間沉默。
當下的大英,教育雖然已經開始普及,但很多情況也隻是表面功夫,
否則大街上怎麽會有這麽多報童?
有人問:“南森,這女孩看的什麽書啊?”
南森眯眼看了半天,
“看不出來啊!印刷不行。”
衆人發出遺憾的聲音。
克萊内爾說:“唉,你們也别指望人家一個小女孩怎麽樣了。還說什麽‘溺死在馬桶裏’?能有勇氣反抗就不錯了。”
說完,他推推南森的肩,
“你給他們也講講《簡·愛》的事。”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的,其他工友以爲克萊内爾要指使南森劇透,趕緊堵住了耳朵。
克萊内爾:“……”
扯着嗓子喊:“你們幹嘛啊?我就是讓南森給你們講講《簡·愛》到底是什麽東西!”
一旁的南森會意,把剛才講過的話重複了一遍:“《簡·愛》是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創作的長篇小說,據說還是她的自傳。這部長篇小說是載入史冊的名作。”
所有人都懵了,
過了好一陣,議論聲才四起,
“這是一本名著?”
“我草!”
“我們竟然能看名著啊!”
……
他們都十分震驚。
這時,有人問:“南森,這個《簡·愛》比之《魔戒》,哪一本書更厲害?”
南森爲難地撓了撓頭,回答:“這……這要怎麽比?我隻能說,兩本書都很厲害,隻是厲害的方向不太一樣。從閱讀的角度講,《簡·愛》遠遠沒有《魔戒》通俗。”
克萊内爾說:“那怎麽可能呢?明明是《簡·愛》更通俗。你看我們都不怎麽識字,卻能看懂。”
南森一時無語,
良久,他才說道:“因爲形式不同吧。”
他指了指那些漫畫,
“圖片肯定比文字易讀。将來某天,說不定《魔戒》也會變成這樣呢~”
克萊内爾不由得大受鼓舞,
“那可太好了!我早就想看看戒靈長什麽樣了。”
話題又繞回《魔戒》。
南森問:“後面的連載還有兩章内容,你們要不要聽了?”
衆工人當然是要聽的,小雞啄米般點頭,
但還是有幾人出列,
“等我們一會兒,我先買一份今天的《鏡報》,回去好好看看那個《簡·愛》。”
其他人附和,
“給我也來一份!”
“我也!”
“還有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