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還在繼續。
這麽搞下去,生意是不用做了。
老闆趕緊擠進人群,
“各位!”
當然沒人搭理他。
老闆不得不提高音量大喊:“各位!都冷靜!都冷靜一點兒!你們這麽争吵,難免會一句話說不到位,最後變成大打出手,難道想進局子裏面待着嗎?”
在巴黎,進局子還真不是多大的事兒,
革命老區嘛~
不過,因爲一本書确實不太值得。
衆人冷靜了下來。
老闆又往人群的核心鑽了鑽,挑出一本嶄新未拆封的《鄉村教師》,遞給那個要買書的客人,
“好了,就這本吧。”
客人臉色微變,最終還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點頭道:“好吧。”
他掏錢過後,又看了眼其他白嫖的人,徑直離開。
一場風波至此結束。
托爾斯泰目睹了全過程,心下就像有一隻小貓在抓撓,再也沒有了繼續挑書的心思。
他走過去,
“老闆,結賬。”
老闆看了對方一眼,好奇道:“剛才我就聽出來了,你是俄國人吧?”
托爾斯泰點點頭,
“嗯。”
老闆掂掂手裏的那本《鄉村教師》,好奇道:“這書你能看懂?”
托爾斯泰說:“伱知道的,我還沒看。”
老闆想想也是,
“這本書怎麽說呢……喜歡的人無比喜歡,不喜歡的人……也不能說‘不喜歡’吧,就是讀不懂。凡爾納先生的科幻作品,我能讀個通宵,可這本書實在是太扯了。”
托爾斯泰伸手打斷對方,
“你可别說了。”
老闆哈哈大笑道:“是是是,我不該劇透的。行了,結賬吧,45法郎。”
一本短篇小說的單行本賣這個價位,不可謂不高。
托爾斯泰指指手中的《迎着三色旗》,
“還有這本。”
結果,老闆剛準備報價,那邊的人群又吵吵起來了,
“喂喂喂!該我了!”
“不行,前面有一個伏筆我當時不甚在意,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應該再翻回去看看。”
“讀完就讀完了,幹嘛霸占着書!?”
……
老闆滿頭黑線,
 ̄□ ̄||
他對托爾斯泰投去一個抱歉的目光,快步沖入人群中處理争吵。
托爾斯泰不由得無奈,
他掏出45法郎,放在書店老闆收錢的小框裏,随後将《迎着三色旗》放回書架,拿着《鄉村教師》出了書店。
巴黎明媚的陽光照射下來,散發着暖意,
“呼~”
托爾斯泰懶洋洋地舒展腰肢。
接下來,應該按計劃前往法蘭西學院,但手裏的書激發了好奇心和閱讀癖,他想先讀讀看。
于是,他就近找了一家咖啡館。
咖啡館有室内、室外兩塊,
托爾斯泰選了一個露天經營的位置,要了一杯濃縮咖啡,一邊啜飲、一邊曬太陽、一邊閱讀《鄉村教師》。
翻開第一章,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插畫。
那是一幅人像,
東亞男人,年輕、英俊,雙眸炯炯有神,隻是看上去有些虛弱,像是疾病纏身。
托爾斯泰雙瞳微縮,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
作爲文豪,他參加的各種活動非常多,所以文學、藝術審美都在線,能看得出大家作品。
他忍不住喃喃自語:“印象派?”
印象派的畫風雖然離譜,但比之後印象派和抽象派仍然偏寫實,也尊重眼睛所看到的光和色彩,隻是相較于學院派,不太追求細膩的造型或者史實主題。
托爾斯泰很确定,《鄉村教師》的插畫師絕非一般人物。
抱着好奇心,他将小說翻到最後。
在插畫師那一欄的名字,赫然寫着:
奧斯卡-克勞德·莫奈。
托爾斯泰:???
“這……這是什麽情況!?”
法國的國寶畫家,竟然給一個中國作家畫插畫,
理解不能……
托爾斯泰更加好奇了,重新翻回第一章,認真閱讀。
“
他知道,這最後一課要提前講了。
又一陣劇痛從肺部襲來,幾乎使他暈厥過去。
”
看來,主人公确實是疾病纏身,
莫奈的筆觸細膩真實。
托爾斯泰繼續閱讀,很快,他就被小說的精彩描寫給吸引進去了,
尤其是鄉村教師将科學稱爲“賽先生”,引導學生們學習經典力學三大定律,反思程朱理學的時候,托爾斯泰甚至想到了沙皇俄國。
一時間,他産生了極強的代入感,閱讀得愈加認真。
很快,小說的視角拉升,放眼于宏大的宇宙、銀河系,
各種嶄新的概念出現,
托爾斯泰本以爲會讀得很費力,卻沒想到作者陸時的處理非常得當,将各種物理學、天體物理學的概念融合在了内容中,能夠讓讀者沒有什麽阻礙地理解。
把複雜的理科問題簡單化,是一種科幻小說作家必須具備的能力。
托爾斯泰心中更欣賞陸時了,
當他讀到學生們背出牛三定律,從而拯救了人類文明的時候,忍不住渾身戰栗。
與《鄉村教師》相比,
《戰争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複活》……
自己的作品,好像都顯得有些渺小。
這種渺小,并不是作品的優劣,而是選題的不同,
托爾斯泰晚年,更趨向于讨論心靈的深度,探索宗教和人類的本我,所以才會被瑞典文學院扣上“虛無主義”的帽子。
陸時呢?
這個來自東方的年輕小夥子,選材更加大氣、恢弘,站在人類的角度去仰望星空,歌頌人類的偉大。
托爾斯泰深吸一口氣,
“教師、教育……哼哼哼……那些作家、詩人,寫一千道一萬,都不如這本《鄉村教師》來得有用。”
此書一出,不知有多少人會願意投身教育,成爲老師。
托爾斯泰迫不及待,閱讀後面的英文版,
出乎意料的是,英文版和法語版同樣非常優秀,都像是母語使用者才能寫出來的。
托爾斯泰讀下來,竟然看不出到底哪種語言才是陸時寫作時使用的第一語言,
所以,
“這是哪位翻譯高手的傑作?”
抱着疑問,托爾斯泰又翻到了最後一頁,尋找翻譯欄位。
結果,事實令人震驚:
——
作家:Lu(陸時)。
翻譯(法語):Lu(陸時)。
——
換句話說,這本小說是用英語創作的,後來才翻譯成了法語,
而翻譯者竟然是陸時本人!
這特喵的是什麽怪物?
托爾斯泰自認即使擅長四國語言,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他蓦地起身,詢問身邊的人:“請問,法蘭西學院怎麽走?我随身帶了地圖,你能幫我畫一下嗎?”
……
拉雪茲神父公墓。
陸時幾人緩步走過一排排簡樸的墓地,朝大門口走去,
夕陽西下,将他們的剪影拉得很長。
蕭伯納歎氣,
“沒想到最後是這樣。”
剛剛,衆人一起拜谒了王爾德墓,并獻上了花。
凡爾納不解道:“怎麽?”
蕭伯納搖了搖頭,沒有接茬。
陸時卻說:“校監先生和王爾德先生都是戲劇大家,同時代的佼佼者,偏偏兩者的創作理念截然不同,明裏暗裏較勁,最後卻以這種方式分出勝負,難免心生感慨。”
同樣是作家,凡爾納當然能懂這種感受,
幾人也不知該如何勸慰。
蕭伯納反而笑着道:“也不算是沒分出勝負吧~要是王爾德看了你的《是!首相》,恐怕會氣得從墳墓裏跳出來,和你絕交。”
衆人哈哈大笑,
幾隻鳥兒被驚得從枝頭或墳頭飛遠。
羅蘭說:“其實,王爾德先生後期的作品已經幾乎和唯美主義沒有關系了。”
王爾德的一生受盡了波折,
尤其是被判有罪并投入監獄後,現實赤果果地打倒了他,
這種情況下,還如何繼續堅持唯美主義呢?
蕭伯納接話道:“那也比不上陸的那些走腎的喜劇下裏巴人。”
龐加萊、凡爾納、羅蘭之前就聽過那個拿破侖複辟的“走腎”的笑話,因此沒有再問。
羅蘭介紹:“說起來,拉雪茲公墓跟皇帝陛下還有關系。拿破侖在位時宣布,公墓不得拒絕任何要求來此安葬的人。随後,墓地名聲大噪,不斷有名人的遺體遷葬到這裏來。”
說着,羅蘭指指不遠處,
“能看清嗎?”
陸時和蕭伯納一起眯眼踮腳眺望。
蕭伯納小聲道:“那是……那是一名少女?好像在拉小提琴,是嗎?”
龐加萊點頭,
“沒錯,那是肖邦的墓地。”
陸時好奇,
“爲什麽在低矮的墓碑上會有少女雕像?”
龐加萊一邊摸着胡須,一邊介紹道:“有兩個說法:其一,雕像寄托着人們對天才大師的惋惜和哀悼;其二,則是優美的愛情故事,關于肖邦和他的戀人。”
1831年,肖邦來到法國定居,
後來,他結識了比自己大6歲的法國女作家喬治·桑,甜蜜的愛情給肖邦帶來了無限的創作靈感,
但好景不長,兩人關系破裂,肖邦因心情憂郁創作力衰退,直至因肺病逝世。
龐加萊說:“一直有人想将這段故事搬上舞台。”
陸時和蕭伯納同時點頭,
從故事創作的角度講,這确實是不錯的原型,
尤其是肖邦病逝時年僅39歲,以此來爲悲劇結尾,再合适不過了。
蕭伯納吐槽,
“你們法國女人可真夠‘浪漫’的~”
凡爾納忍不住笑,
“我們法國男人也挺‘浪’的~”
說完,他面向陸時,轉了話題:“聊了這麽多戲劇的話題,陸教授,有沒有考慮過将《鄉村教師》搬上舞台?”
這個提議,陸時和蕭伯納之前就讨論過,
兩人都覺得不太合适。
陸時搖搖頭,
“戲劇是遠比小說直觀的表達方式。《鄉村教師》的背景設置在中國,人們閱讀的時候,就像隔着輕紗,被神秘感籠罩,願意耐着性子去理解、接受。但如果搬上舞台,不以英、法爲背景,是很難吸引到觀衆的。”
凡爾納陷入沉思,
良久,他說道:“不敢苟同。我認爲藝術是能打動人的。”
兩人的觀點很難說對錯,
梅蘭芳能在美國取得空前的成功,但同樣地,不知道多少京劇被美國人噴得體無完膚,
藝術這個東西,确實有其玄學的一面。
陸時輕笑,
“還有一點,有名人說過,‘書裏面每增加一個公式,銷量就會下降一半’,所以通俗化至關重要。你能想象一堆紳士、淑女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孩子們背‘相互作用的兩個物體之間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總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條直線上’嗎?”
凡爾納被問住了,
“啊這……”
反倒是一旁的物理學家龐加萊笑呵呵道:“這有什麽不好?物理公式多美啊~還有比這更優雅、更簡潔、更能揭示本源的表述嗎?”
其餘人賞了他一記白眼。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公墓門口,
在門口停着他們的馬車。
不遠處,又有一座馬車朝這個方向飛馳而來,馬兒揚蹄,正好停在幾人面前。
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跳下來,打招呼:“諸位先生!”
凡爾納上前,
“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赫澤爾,凡爾納長期合作的出版商。
他的父親老赫澤爾出版過雨果等大家的作品,眼光卓越,經驗豐富,發現凡爾納的實力後,便與之簽訂了一份合約,
每個月,赫澤爾都會給凡爾納支付一筆固定的薪酬,
而凡爾納要做的,就是一年完成出版兩部小說。
雙方的合作十分穩固。
而且,老赫澤爾還很會起名,
《氣球上的五星期》原名叫作《空中旅行記》,老赫澤爾改的;
《海底兩萬裏》原名叫作《水底旅行》,還是老赫澤爾改的;
這兩本書,無疑全都大火了。
小赫澤爾比起去世的老父親也不遑多讓,在接到陸時的《鄉村教師》的時候,就想過将小說名字本土化,改得更吸引眼球一點兒,
畢竟這個名字跟科幻題材實在不太沾邊兒,
但陸時拒絕了。
幸好,這本書的噱頭夠多,
莫奈插畫;
龐加萊提供科學背書;
凡爾納傾情推薦;
……
Buff直接疊滿。
所以也不用擔心宣傳上難做。
此時的小赫澤爾滿面紅光,臉上的興奮溢于言表。
他說:“凡爾納先生!陸教授!你們猜,《鄉村教師》上架開售才三天,賣出了多少冊?”
陸時想了想,
“兩萬冊?”
凡爾納:“……”
小赫澤爾:“……”
羅蘭:“……”
龐加萊:“……”
四個人都被陸時整得說不出話來了。
一旁的蕭伯納吐槽:“陸啊,你這真是開口編數字,都不帶喘氣的。”
陸時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唉……我是參照着《羅傑疑案》來估算銷量的,可能有點兒刻舟求劍了。”
凡爾納:???
小赫澤爾:???
羅蘭:???
龐加萊:???
這次,四人不是說不出話來了,而是當場懵逼。
過了好一陣,小赫澤爾才問:“陸教授,你的意思是,《羅傑疑案》三天就銷出了兩萬冊嗎?”
陸時搖頭,
“那倒是沒有。《羅傑疑案》第一天隻賣出了六千冊左右,第一次加印和第二次加印都是上萬冊而已。現在,我來法國交流,也不知道加印幾次了。”
神特喵的“隻”賣出了六千冊!
那可是精裝長篇小說!
小赫澤爾頭疼道:“我現在算是知道陸教授的書在倫敦有多暢銷了。”
他從沒見過陸時這麽凡爾賽的人。
陸時尴尬,
“那個……不說《羅傑疑案》,就說《鄉村教師》。”
小赫澤爾低聲吐槽道:“本來我還想表表功,讓您見識一下我們法蘭西出版商的厲害。結果,你一個‘兩萬冊’,直接把我的熱情給澆滅了。”
說着,他歎口氣,
“罷了。我直接說數字吧,一萬三千冊。”
聽了這個數,凡爾納一臉震驚,
“售價45法郎的單行本,短篇小說,中國背景,還是硬科幻。你告訴我三天賣了一萬三千冊?”
小赫澤爾點點頭,
“嗯,各書店總共從我們這進了這麽多貨,還有很多書店等着補貨。”
聽完這句話,衆人看向陸時。
他們知道,“Lu”這個筆名已經在幾天内席卷了巴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