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褲、蛤蟆鏡、錄音機、鄧麗君,這幾個關鍵詞大多被用來描寫80年代前後,走在流行前沿的小青年們。
無論“她”的磁帶有多難搞,也無論周圍三令五申的強調,但擋不住的依然擋不住。
究其原因,還是因爲簡簡單單的“好聽”兩字。
國門初開,相比十多年單一重複的曲調,“麗君系列”的确屬于天籁之音的存在了。
但相比麗君系列,江山則更青睐近兩年剛出現的幾首灣灣歌曲: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外婆的澎湖灣》、《恰似你的溫柔》……
巧合的是,蘇小明、朱逢博……以及剛組隊的王潔實與謝莉絲,這些80年代紅遍大江南北的著名歌唱家,
此時,也正不停的摁着卡帶錄音機,對着這些親切自然、朗朗上口的灣灣歌謠扒詞扒曲呢。
一番同樣的操作之後,他們才擁有了自己最初的“翻唱代表作”。
當時,内地還沒有出現“流行”歌曲的磁帶,即使是尚處在虧損狀态的中國唱片公司,也不會替這些靡靡之音灌制唱片。
好在此時最不缺的,就是各個歌舞樂團面向人民群衆的歌舞表演大會了。
這也是歌唱演員們,唯一可以向群衆展示“代表作”的機會。
據之後的王潔實回憶,隻要中影樂團的某場演出節目單上出現了他和謝莉絲的名字,就一定是賣得最快的那一場。
憑的,就是他倆在朋友家攜手共抄的《鄉間的小路》。
自打時間來到了1979年末,江山也發現了一個極有趣的現象。
在這一新老更替的時間節點,最上峰的領導似乎在尋求一種時代碰撞的平衡。
他們既允許新認知新事物的誕生,也默許老思想舊觀念的批評。
相比其它行業的試地試點,現象級的碰撞在文藝屆表現的似乎更明顯了一些。
這也就出現了類似《鄉戀》這款,盡管大會小會批評不斷。
但即使在音協鬧得最兇的時候,也最多就是除了官方平台不允播放,其它場所你愛怎麽唱就怎麽唱。
即便某家出版社發行了《鄉戀》《鄧麗君系列》的簡譜教材,人民廣播電台每天半小時《我教你唱》裏面的靡靡之音教學,也至多被電話批評幾句。
之後,該咋的依然咋的。
“我”就這麽坐在高處瞧着伱們鬧,隻要沒影響國家的經濟發展,“我”哪邊也不會“得罪”。
等過幾年騰出手了,“我”也有經驗了,再出面收拾也不遲。
但凡膽子小一丁點兒,又或者腦子不好使一些的,都撐不到勝利的那一天。
好在江山同志遇見的都是膽大包天的那一幫。
“小江,”
一旁的黃永钰用胳膊搗了搗江山:“剛才你不還說人家是黃色歌曲嘛。”
瞧熱鬧不嫌事大的邵伯林,也點了點頭:“還有靡靡之音。”
“我哪有?”
江山驚訝的轉臉看着他倆。
看來這二位總愛待在一塊,還是有原因的。
相比這邊的相互拆台,見慣了大場面的李谷壹和谷建芬,倒是更顯得自然一些。
“的确是巧,”
李谷壹對着劉小慶笑道:“說起來,咱倆除了在台上演出,私底下還沒怎麽見過面呢?”
劉小慶點點頭:“還真是呀!”
“這幾位是?”
身穿一件淺咖色毛衣開衫的李谷壹,即使和劉小慶打了聲招呼,也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我來給你介紹一下……”
在小慶同志的熱情介紹下,原本分席而坐的幾位很自然的拼了桌。
唱花鼓戲出身的李谷壹,在《鄉戀》之前,隻爲電影《小花》配唱過插曲。
此時此刻,還遠未至大紅大紫的時候。
和李谷壹一樣,日後的音樂教母谷建芬,目前也隻創作了一首還沒公開演唱的歌曲:《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至于《歌聲與微笑》、《采蘑菇的小姑娘》、《滾滾長江東逝水》、《今天是你的生日》……
這些個經典永流傳的歌曲,就更需要再耐心等上幾年了。
所以,相比在坐的老幾位,這一會也隻有江山最激動了。
“李老師,谷老師,您二位可千萬别和我客氣,小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爲了給倆孩子增加些耐心,江山又讓服務員重新遞來了菜單。
然後,目不斜視的交給了身旁的陳佩絲。
“謝謝,謝謝,”李谷壹笑着擺擺手:“我們剛剛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江山同志,我剛剛沒聽錯的話,”
四十開外的谷健芬,早就想問了:“《薔薇處處開》這盤盒磁帶要來内地銷售了?”
李谷壹陪着笑了笑:“不好意思,因爲朱大姐是我倆的好朋友,就忍不住多聽了幾句。”
在《鄉戀》和《年輕的朋友來相會》雙雙被評爲“靡靡之音”後。
此時的歌壇大姐大朱逢博,當即就起飛來到了這二位新秀的身邊。
“原來您二位是朱老師的朋友呀,”江山說得好像自己也認識朱逢博一樣:“這件事我相信朱老師很快就會得到通知了。”
“你們手裏的這盒磁帶,我也有一盒,”李谷壹說道:“朱大姐當時給我時,說是隻針對港澳地區銷售。”
江山點了點頭,表示一點沒錯。
谷健芬直接問道:“是那邊賣得不好嗎?”
“隻是沒達到預期。”
“于是,太平洋公司就想把磁帶拿回内地來賣了?”李谷壹最想知道的,就是這事。
“太平洋的廖總找到我那時,”江山繼續說道:“是我給了他這條建議。”
“爲什麽?”
“相比港澳地區,咱們這應該更需要朱老師的這盒磁帶。”
李谷壹抿着嘴搖了搖頭:“小江同志,你這個建議可真不怎麽樣?”
身旁皺着眉的谷建芬,忍不住說道:“這位小同志,可能還不大了解目前的形勢吧。”
“也……了解一些吧,”
江山老了解了:“兩位老師興許還不大清楚,我不僅是一報社記者,還喜歡在電視台之間亂跑,平日裏和佩絲小慶也經常聯系,所以對您說的那些事也了解一些。”
别說他們,就連如今天天看報紙的人民群衆,也能對你說出個一二三來。
“我剛剛也聽出來了,”李谷壹先前還真沒少聽這桌的聊天:“可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爲什麽還覺得這裏比港澳地區有銷路。”
“您這個問題和之前廖總提出的幾乎一模一樣。”
說完這話後,江山先給在座的幾位普及了一下幾個重要前提。
“今年年頭,廣-州新成立了一家名叫太平洋的影音出版公司。我說的這位廖總就是這家公司的一把手。
現在你們手上這盒《薔薇處處開》,不但是這家公司的第一件産品,也是咱們國家第一盒立體聲磁帶。”
“是嘛,”陳佩絲帶頭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原來這盒磁帶這麽有說法呀!”
黃永钰此時再次拿出了磁帶:“我就說嘛,小江帶來的禮物一定不簡單。”
江山感覺良好的點點頭:“盡管聽起來來頭不小,但這家太平洋公司的創建資金,其實全是由香江的百代公司提供的。”
“這麽好?”
“大氣!”
“心系祖國啊!”
“香江那邊提供的……是貸款!”
面對江山的大喘氣聊天模式,一旁的黃永钰深深的挖了他一眼。
“兩邊簽訂的合作方式是,”江山沖着黃老師笑了笑:“太平洋管産,香江管銷!”
“結果那邊不管了?”黃永钰猜了一句。
“是沒本事管了,據說爲了将《薔薇》給推銷出去,百代也想了不少招,可惜的是……”
當江山說到這時,一桌人已經全都明白了。
“但這批貨還就非賣不可了,”
面對一桌子的大佬與準大佬,江山不惜說出了内幕:
“再過三個月,太平洋影音就得向香江那邊償還第一期的貸款,如果交不上的話……”
“交不上怎麽辦?”邵伯林都在替對方擔心了。
“真要交不上的話,”
畢竟家裏也有位總經理,李谷壹對這些個事還是了解一二的:“要麽政府掏錢,要麽就……隻能把公司給關啰!”
“說起來“太平洋”還是我國第一家磁帶生産商呢,職工也不在少數,如果真就這麽給關了……反正那位廖總急得已經隻剩一把骨頭了。”
“能不着急嘛,”谷健芬光聽江山說說都急得慌:“所以你就建議太平洋把磁帶拉回内地來賣了?”
“萬一還是賣不掉呢?”李谷壹覺得希望不大:“唉,當初朱大姐将這盒磁帶交給我時,可是開心的不得了的!”
“就如今這局勢,難啊!”谷健芬也在擔心着朱逢博。
“我也知道不容易,”江山的眼中重現清澈:
“但,當我一想到國家的利益,一想到太平洋職工們的殷切期盼,我就暗自下了決心,說什麽也要幫他們把這批磁帶給推銷出去。”
“說得好!”
瞧着對方一副即将就義的表情,黃永钰掐着自己給江山叫了聲好。
“江山,”陳佩絲就知道江山仗義:“有什麽我幫的上的,你盡管開口。”
“别忘還有我,”劉小慶也及時挺身而出:“等磁帶來了後,我幫你上北影推銷去,朱逢博老師的歌,他們肯定都喜歡。”
“這個主意好,”邵伯林:“到時候我也幫着去郵局吆喝一聲。”
黃永钰:“我上學校去吆喝。”
李谷壹:“我上中央樂團去吆喝。”
“我最近正在教大家唱歌,到時候正好幫着宣傳一下。”
1979年的谷健芬老師,隻因爲上級說了一句:沒人會喜歡你這首歌。
便立刻走進了學校、走進了工廠,手把手教大家學唱那首《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江山估計,谷老師也就是從這一會開始,産生了開辦音樂學習班的念頭。
面對大家踴躍的分銷,江山頓時被感動了。
“感謝大家對國家音樂事業發展的支持,但作爲一位合格廣告宣廣人員,我自然也會一馬當先的,畢竟這批磁帶可是足足80萬盒的存在呢!”
“多少?”
“我的天啦!”
“這得賣到猴年馬月呀!”
“放心吧谷老師,”江山提醒道:“明年就是猴年!”
哈哈哈~
前一秒還在傷腦筋的幾位,這一會都跟着笑了起來。
“小江,”黃永钰還沒見識過江山的看家本事:“你就這麽有把握?”
“是啊小江同志,”李谷壹想想都在替江山冒汗:“剛剛聽你的意思,不會是想幫這批磁帶打廣告吧?估計上面不會同意的。”
在坐的大都同意這說法,于是大家一塊看向了江山。
“廣告肯定是少不了的,”
江山也不想藏着掖着:“但對這盒磁帶來說,一般的廣告形式肯定是不管用的了。”
“那你準備采用哪種廣告形式?”
“方便的話,就跟我們說說呗?”
陳佩絲和劉小慶,可是親自幫江山拍過ATM機的廣告小樣的,他倆對江山的深淺還是略知一二的。
“首先咱們得确認這批《薔薇》在内地有沒有市場,”
江山感覺沒什麽不方便的:“在我看來這一點是不用懷疑的,看看人民對《鄉戀》有多喜歡就知道了。”
一圈人各個都在點頭。
尤其是李谷壹,盡管團裏的演出歌單上早已經沒了《鄉戀》這兩字。
但隻要她一出現在台上,台下都會想起一片:鄉戀、鄉戀……
于是,李谷壹的《鄉戀》從未在舞台上消失過一次。
“當市場條件确立後,咱們就要開始在這盒磁帶上做文章了。”
“做文章?”黃永钰重新點燃了一鬥煙:“你給我仔細說說,這小小的一盒磁帶能做什麽文章?”
“真要說起來的話,其實每一首歌的背後都有它的故事,咱們就可以從這些故事書入手。”
“《薔薇處處開》也有故事?”
“那是當然,”
但江山現在還不想說透:“别說《薔薇處處看》,哪怕是被稱爲靡靡之音的鄧麗君系列,我也能幫它說出花來。”
“哦?”
“說一個花來聽聽!”
“大家都聽過《何日君再來》這首歌吧?”
“聽過。”
“這歌可好聽了。”
“何止聽過,”李谷壹一聊這事就開心:“我還會唱呢!”
“但你們一定不知道,”
在眼花缭亂的麗君系列中,江山最了解的就屬這歌了:
“《何日君再來》其實原本是一首廣告歌。”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劉小慶也唱得很好:“這歌是廣告?廣什麽的呀?”
“它不但是首廣告歌,”江山繼續授課:“還是首抗日歌曲!”
“這話從何說起,”邵伯林不敢再喝酒了:“我沒聽錯吧?”
“來來來,”江山笑着給他添了一杯:“喝完這杯,我再慢慢說。”
都知道這一句就是《何日君再來》裏的歌詞,在坐的各位忍不住笑了起來。
酒桌上的氣氛,還真有了點煮酒論英雄的意思。
“我下面要說得這故事,其實也是一位抗日英雄的故事……”
《何時君再來》這首歌,其實是1937的一部電影《三星伴月》裏的插曲。
從整篇歌詞中不難看出,這支歌的中心思想,一直都在圍着“别離與期盼”打轉。
30年代的上海灘,齊集裏各路商家。
其中,也少不了洋人的摻和。
那個年代的上海灘,洋火、洋畫、洋油……随處可見。
之中賣的最火的,當屬化妝品和日用百貨。
于是,一位名叫方液仙的實業家,便也在上海灘成立了一家名叫“三星”的化工廠。
主打産品從牙粉、花露水……到蚊香、雪花膏,反正是該有的都有了。
面對早已成氣候的洋貨品牌,方液仙決定策劃一出超級廣告,全面宣傳自己的“三星”日化品。
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出錢拍攝一部故事片。
于是,電影《三星伴月》就這樣誕生了。
《三星伴月》述說了一個實業救國的故事,而《何日君再來》就是方液仙爲此片精心打造的插曲。
沒想到影片推出後,電影沒火,倒讓裏面的插曲火了。
一時間,上海灘不但随處可見“三星”的品牌銷售點,還都在傳唱《何日君再來》!
長期抵制日貨、帶頭喊出“國人愛國貨”的方液仙,随即也成了一位名副其實的“國貨大王”。
截止1939年,方液仙已先後建立了四家“三星”日化。
抗日戰争期間,出錢出力,捐款捐物,先後出資建立了四所傷員醫院。
在上海淪陷之後,當即成立商會與汪僞政府對台唱戲。
字字句句都在勸告大家:不要和日--本人同流合污、不要當漢奸,當漢奸的沒一個好下場。
之後,在方液仙拒不就任僞職後,慘死于“76号”一流的黑手之中。
但“三星日化”依然繼承了創辦者的遺志,時刻都處于抗日的最前沿。
《何日君再來》的“君”,其實是對當時抗日聯軍的稱呼。
按照方液仙生前的說法,這首歌其實就是淪陷中的上海灘對抗日聯軍的呼喚。
期盼他們早日歸來,重建國土家園。
“知道《何日君再來》在當時有多火嗎?”
面對一桌靜悄悄的聽客,江山越聊越深入:
“這歌不但在咱們這流行,小日本的部隊也在流行唱這歌。
連續禁唱了幾次都沒成功後,這幫狗日的竟想出了一個馊主意。
把《何日君再來》的歌名,連夜改成了《賀日軍再來》……”
“這也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真卑鄙!”
“該死!”
“他們再怎麽改,也沒人會信啊!”
“這幫狗日的就會玩下三濫,”
這下,可把黃永钰聽急了:“你們知道小日-本有什麽歌嗎?我也來幫它改幾個……”
……
就在黃老師和江山,在操小日-本心的時候,浦江東方都市報社的編前會也即将接近尾聲了。
“還有件事,”總編江海穩穩的坐在一把手的位置上:
“記得在明天頭版頭條的位置上添一條短訊。”
“您說,”
“熱烈慶祝我國著名歌唱家朱逢博的立體聲錄音帶《薔薇處處開》,在香江的銷量突破了十萬盒的大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