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工商局的這間會議室,顯然要比以往大的多。
不但有一圈橢圓型的會議室桌。
還在最前面布置了一方小主席台。
主席台的上方,挂着“第一屆《工商報》有獎問答”的紅底黃字條幅。
橫幅下四隻排成一列的大紅漆木箱上,寫有三個黃橙橙的大字:抽獎箱。
進門隻幾分鍾的功夫,江山和古铮铮就從之前的驚訝,到這會的津津有味。
雙手背後的戴局長,在一旁笑道:“全都是按你說得來的,安排的還行吧!”
摸了摸大紅色的抽獎箱,江山很有些依依不舍:“真不錯,看着還挺像回事的。”
“什麽叫看着像回事,”戴局用力拍了拍抽獎箱:“這一切可都是規規矩矩的。”
“嗯,”江山用力點點頭:“連公證處的同志都來了,能不規矩嘛。”
兩個人相視一笑,一眼萬年。
這個時候,古铮铮走了過來。
仔細打量了一會抽獎箱後,好奇的問道:“這玩意一會怎麽抽?”
一說到這,戴局的臉上就浮起了認真的表情:“接下來,讓我們宣傳科的夏科長,向各位介紹一下抽獎的具體流程。”
在夏科長大聲的介紹後,到場的幾個監督單位,全都嚴肅的默默點頭。
原來在今天之前,工商局已經将所有收到的“有獎問答卷”,全部依次編号。
這一會,擱在抽獎箱裏的正是一張張号碼卡紙。
等之後吉時一到,就将由各位領導代表,上前一一抽出各項獎項。
此次抽獎的全部流程,都将由浦江市公證處監督審查。
除此之外,工商局還特意邀請了電視台及報社的公衆媒體現在監督拍攝……
當聽完最後一句抽獎流程後,古铮铮在江山的耳邊小聲說道:“聽着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呵呵,”江山沒料到古台居然和他說的一樣,忍着笑道:“畢竟不是小事,當然要慎重。”
一旁的戴局長,默默看了他倆幾眼。
這二位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兩天的交情。
真是沒想到,電視台的古台長居然對小江如此客氣。
看來這小江還真是不一般呀。
此時此刻,已經安坐在場内的輕工局許局,同樣也把這一切看在眼裏。
再看向江山的眼神,明顯又複雜了不少。
“古台長,”戴局長笑着走了過來:“今天又要辛苦你們了。”
“戴局太客氣了,”古铮铮笑道:“大家都是兄弟單位嘛!”
戴局長意味深長的點點頭:“别忘了多給那些獎品一些鏡頭。”
“張路,”看了眼堆成小山的獎品,古铮铮立刻給安排上:“機器布置好了沒?準備幹活吧。”
一旁的江山,抿嘴笑了起來。
現如今的古台,跟誰都能成兄弟單位。
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也沒錯,畢竟工商局這次給了電視台一條很有号召力的新聞。
公布“工商報有獎問答”的獲獎名單。
這新聞不用想都知道多有人氣。
隻要是寄出了答題卷的市民,都會按時按點候在電視機面前。
至于沒買電視機的那夥群衆,當然也有地兌獎,那就是《東方都市報》。
不過,即使兩個都錯過了也沒關系,最新一期的《工商報》,也會公布獲獎名單。
“嚯,”張路邊指揮攝影師,邊驚訝的說道:“居然是18吋的電視機。”
“這是什麽牌子?”一旁的蔣壯壯也在摁快門:“我怎麽沒見過。”
看着碼在台上的獎品,江山也探頭看了幾眼。
“老大,”蔣壯壯問道:“這牌子你認識嗎?”
“我上哪認識,”江山還真不知道:“見都沒見過。”
“沒見過吧,”
戴局長笑眯眯的走了過來:“自打聽了你說的那什麽虛位以待,我就一直再等電視機的贊助商。”
“這是廠家贊助的?”古台長兩眼放光。
“嗯!”
“三台?”
“何止三台,”戴局長笑的老得意了:“人廠家說了,隻要是我們局的有獎活動,他們都贊助獎品。”
“哦?”
一聽此話,江山仿佛聽到了對方嘩嘩作響的小算盤:“戴局,這樂聲究竟是哪的電視機?”
“其實要說起來,你們都認識,”戴局長摸了把電視機:“它就是松下,隻不過是在香江組裝的,在咱們浦江一樣用。”
“松下?樂聲?”這麽一提醒,江山倒有點印象了。
這“樂聲”其實就是National在香江的粵語譯名。
早在“松下”剛成立的時候,就叫National。
直到它在1955年進軍美-國市場時,才發現“National”這個品牌早已經爲其他公司所注冊。
于是,“Panasonic”就橫空出現了。
想到這個狗大戶,江山立刻用胳膊肘怼了下古台。
可就在古铮铮轉臉看過來的時候,他卻已經邁出了腳步:“壯壯,你等一下。”
說完,他利索的給“樂聲”的牌面上,粘上了一塊同樣大小的白紙。
爲公平起見,也給金獅自行車的牌子上,糊上了一層白紙。
“拍吧,”幹完這些後,江山退到了一旁:“記住要特寫鏡頭。”
“這是幹嗎?”
此時不僅是古铮铮,連戴局長都在摸腦門了。
“這叫一顆紅心,兩手準備,”江山挨在古铮铮的身邊,仿佛就是說給他一人聽的:
“等回去後,咱們就給松下那幫人打電話,記住态度要熱情。”
“給松下打電話?”蔣壯壯懵道:“幹嘛呀?”
“你就告訴他們,咱們報社準備刊登《工商報》的獲獎通知了,”江山繼續說道:
“他們如果願意打廣告,咱們就标上獎品的品牌,并且附上圖片,如果不願意就一律寫某。”
“曉得了,”這麽一說,蔣壯壯還能不明白:“如果他們不願意,我就直接寫榮獲某牌電視機一台……”
“聰明,”江山笑着點點頭:“就這麽幹。”
他們這邊話音剛落,一旁的古铮铮就一臉嚴肅的說道:“張路,記下了沒?”
“記下了古台。”
張路點點頭,轉身就指揮攝影師再拍一輯“白紙”牌電視機的鏡頭。
面對“松下”這一狗大戶,江山和古台都很有信心。
自打今年7月,84歲高齡的松下幸之助來華訪問後,“松下”在國内的廣告就變得更肆無忌憚了。
燕京王府井的一組30平方的玻璃櫥窗,直接就讓人民群衆見識到了電影《追捕》裏的所有家用電器。
什麽滾筒洗衣機、嵌入式洗碗機……反正這櫥窗一面世就處在了人民的包圍圈裏。
真要說起來,《東方都市報》和“松下”倒也有幾分交情。
《東方都市報》的首次整版廣告,就是餘思歸拉來的“松下”。
當時10萬元的廣告費,差點沒亮瞎江海和蔡文升的雙眼。
直到現在,也沒廠家來打破這一紀錄。
“放心吧,松下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這一會,特明白事理的戴局笑道:“實話對你們說吧,那松下不但贊助了獎品,還在我們《工商報》訂了三期的廣告。”
“是嘛,”江山感興趣的問道:“多大的尺寸?廣告費多少?”
他明白,此時國内的廣告費,對于“松下”一夥來說簡直等同于免費。
“半個版面,”戴局伸出了五個手指頭:“這個數。”
滿意的表情溢于言表。
“五萬?”江山睜圓了兩眼:“不錯呀!”
身旁的古台,已經羨慕的握起雙拳了。
要知道這一會的電視台,可連報刊一半的廣告費都收不到。
“你還真敢想啊,”戴局收回了笑臉:“五千!”
“噢,”江山點點頭:“還……不錯,還不錯。”
“呼~”
古铮铮明顯松了口氣,不過他心裏清楚,江山那小子收過“松下”十萬的廣告費。
那是個什麽概念!
他此刻還不明白,一旦報紙的版面過大,就不能按尋常尺寸來收費了。
一般遇上這種情況,各家報刊都可以根據自己的發行量來獅子大開口。
在紙媒最鼎盛時候,很多報刊的廣告位全都要靠競拍的形式。
不然,還真能賣虧了。
就在江山和古台,各自展望明年的時候。
幾位贊助商的領導,笑呵呵的走了進來。
直到這時,早已經緊張到極點的公證處同志,才按着胸口走上了主席台:
“浦江市公證處宣布,《工商報》第一屆有獎問答……正式開始,下面有請第一位抽獎代表。”
随着攝影家和照相機的跟拍鏡頭,松下電器的代表直挺挺的走到了抽獎箱的面前。
當男代表的手緩緩伸進抽獎箱的時候,台下的目光,齊刷刷的跟了上去。
大家都是第一次,這會包括江山在内,全都是一副既緊張,又好奇的表情。
當松下代表的手捏着一張紙片再次出現的時候,公證處的女同志緊張的報出了卡片上的一串号碼。
并同時報出了紙片上的地址和姓名。
“恭喜這位來自浦江第一鋼鐵廠的黎某惠同志,……請攜帶戶口本或單位介紹信……”
接下來上台抽獎的代表,是輕工局的許局長。
許局路過江山的時候,還對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這一笑,立刻引來了周圍的目光。
在一片無法描述的目光中,江山快速對許局說了一句:“保證完成任務。”
許局的腳步稍稍頓了一下,随後便在臉上揚起了親切的笑容。
很快,第二台“樂聲”電視機也已經有主了。
這個時候,一等獎隻剩下最後一個名額了。
直到此刻,市工商局的戴局長才滿臉正色的走上了主席台。
緊緊盯着抽獎箱江山,絲毫沒接觸戴局的凜然目光。
當戴局厚實的大手捏出一張紙片後,公證處的女同志立刻朗聲念道:
“恭喜這位來自浦江譯制片廠的邱某峰同志,在這次《工商報》的有獎問答活動中,獲得了一等獎,獎品爲18吋的樂聲牌黑白電視機一台……”
“嗯?”
古铮铮驚訝的嗯了一聲,然後趕緊跟江山說道:“這不巧了嘛,一等獎居然還抽出了一位老熟人了。”
“這個邱某峰,”江山表現的比他還驚訝:“不會就是我們熟悉的邱……”
“噓,”古台小聲噓道:“不是他,還有誰?你上譯制廠再給我找個邱某峰出來。”
“呵呵,”
直到這會,江山才和已經走下台戴局,微微對視了一眼。
在三個一等獎抽出後,之後的各級獎項明顯被提速了。
輪到50隻搪瓷盆和500支中華牙膏的時候,抽獎代表幹脆就成把抓了。
連攝影機都識趣的蓋上了機蓋。
和台上的忙碌氣氛相比,江山這一會正坐在許局的身旁。
沒聊正事之前,他先對許局認真感謝了一番。
要知道,他那批15款的服裝面料,在進出口紡織公司的幫助下,已經全部配齊了。
“許局,您這次可真幫了大忙了。”江山這話說的真心實意。
“我們之間就不要客氣了,”許局頗有感觸的說道:“堂堂一國連區區15個面料花色都湊不齊,你這事給我們狠狠上了一課呀。”
江山緊閉雙唇,這一會的他絕不敢往外蹦一個字。
“你知道嗎小江?”
“什麽?”
“我們浦江連紡織帶印染,共有四十多家企業,”許局似乎真被觸動了:“可生産出來的花色,還不到3、40年代的五分之一……”
“這個不好比吧,”江山笑道:“那個時期正是旗袍盛行的年代,花布的市場自然要大一些,現如今嘛……”
“現如今怎麽了,”許局收回了焦慮的表情,笑道:“你看着吧小江,等以後你再有面料需求時,我保證不出浦江就幫你解決了。”
“那敢情好,我到時還去找您。”
江山這會再看許局,明顯感覺對方和戴局不是一路人。
“你這個滑頭,”許局指着江山笑了起來:“行了,快跟我說說,白貓那事……有門了嗎?”
……
深秋來臨的時候,天色暗的一日早過一日。
“你的身影,你的歌聲,永遠印在,我的心中……”
當樓下鄰居家飄出一串娓娓動聽的歌聲時,正在飯桌上編寫台詞劇本的邱嶽峰,忽然停筆了。
“爸,《三峽傳說》開了,”剛剛還靠在床上看書的小兒子,一下就彈了起來。
知道這小子在打什麽主意的邱嶽峰,立刻阻止道:“最近,你别再去石叔叔家看電視了。”
“爲什麽?”剛準備出門的小子,滿臉問号。
邱嶽峰的愛人,正坐在他對面縫衣服:“還爲什麽?你沒發現人家都開始煩咱們了。”
“我就看一小會,這《三峽傳說》可好看了。”
“一分鍾都不行,”邱嶽峰難得闆起臉道:“回去看你的書去。”
“噢~”
一見父親真生氣了,孩子也不敢再多啰嗦。
聽着窗外不斷傳來的電視聲,邱嶽峰的愛人忍不住将窗戶推得更大些:“這歌真好聽,要能天天聽見就好了!”
“是呀,”邱嶽峰苦笑了一下:“可惜我連台電視機都買不起。”
1979年的11月,正是央視的風光片《三峽傳說》播出的時候。
著名歌唱家李谷一在這部紀錄片裏唱了首歌,就是日後連上七遍春晚的《鄉戀》。
“說什麽呢,”愛人白了他一眼:“實在不行,咱們就再省點,争取明年抱台電視機回家。”
“已經沒有能省的地方了。”面對滿屋的老破舊,邱嶽峰隻能搖頭。
“怎麽沒有,”愛人趁機說道:“就那天你買得那堆報紙,我看就根本沒必要。”
“我那不是想……”
一對上愛人藏着話的目光,邱嶽峰明顯沒了底氣:“倒也是,我哪是那種有福氣的人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