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陣秋風卷着黃沙呼呼吹過。
當站在窗邊的馬書記再次看清樓下的梧桐樹時,幾滴銅闆大小的雨點子,也跟着啪啪啪的落下了。
“唉,”
眼見水泥窗台上的雨滴越來越密,馬書記歎着氣問道:“終于還是下雨了。”
坐在沙發上的何廠長,跟着看了眼窗外:“下點雨也好,這風刮得桌上都一層沙了。”
八一制片廠兩位領導,這一會正在爲眼前的一份調令傷腦筋。
“我說馬書記啊,”何廠長皺着眉說道:
“這好好的,幹嘛要讓小慶同志寫檢查?不瞞你說,我最近正在考慮把她要到咱們廠來呢!”
這一會的馬書記,已經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椅:“别說是你,就連我都有同樣的想法。”
聽了這話後,何廠長奇怪的問道:“那你還讓她寫檢查,她爲幸福可樂拍宣傳畫的事,我是點過的頭呀!”
“倒不是我故意爲難她,主要是想在她調進咱們廠之前,好好端正一下劉小慶同志的工作态度。”
“端正工作态度?”
“相比演員的基本功,我覺得她的工作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小慶同志哪裏不端正了?”
“最近社會的變化太快……”經驗豐富的馬書記,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作爲領導,我們必須要在苗頭出現之前,給年輕人敲敲警鍾。”
馬書記的聲音逐漸拔高,共事了多年的何廠長看着他愣了愣。
半響,才搖搖頭苦笑道:“這下好了,把人給敲走了。”
“……”馬書記抿了抿嘴,奇怪道:“聽你這意思,是因爲我這份檢查,才讓劉小慶決定去燕影的?”
“你說呢?這邊在批評,那邊在表揚。”
“她劉小慶有那麽大本事?想去哪就去哪?”
“這事我也去打聽了一下,”何廠長道:
“聽說,燕影的老汪在報紙上一見到小慶磨破膝蓋爬台階的新聞報導,當即就讓黃健中去找關系要人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呀,”馬書記琢磨了一會:“那……這事就改不了了?”
何廠長指了指桌上的調令:“人調令都送來了。”
馬書記看着對方滿臉失望的表情,莫名就升起了幾分煩躁:
“這個劉小慶,我們廠對她可不薄,要去燕影廠拍戲,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沒想到還有去無回了。”
“現在不比從前了,”何廠長早就在後悔這事了:
“你還不知道吧,珠影廠最近也在想辦法聯系劉小慶,電話都打到我那去了。”
“對了,你不提我倒忘了,”馬書記問道:“劉小慶她人呢?”
“說是浦江有親戚結婚,請假條還在我辦公室擱着呢!”
“請了幾天的假呀?怎麽還不回來。”
“你還操心這幹嘛,就算她回來了,也是上隔壁單位報到去了。”
“也是,”直到這一會,馬書記才意識到這點:
“原本就不是咱們單位的人,那成都文工團也就是按照程序通知咱們一下。”
一想到幾年前,馬書記就不知不覺的笑了出來:“還記得咱們廠當初爲什麽向成都借人嗎?”
“怎麽不記得,當初咱們爲了給《南海長城》選一位膽大的女主角,就問幾位女演員誰敢從船頭跳下去。”
“結果劉小慶二話不說就跳下了海……這丫頭還真有一股傻勁。”
“那叫狠勁,”何廠長拿着調令,搖了搖頭:“她這一走,燕影廠的女演員就更加全面了。”
另一邊的馬書記,不服氣的提醒道:“咱們廠的女演員也不差呀?”
“誰說差了,就是……”
現如今的八一廠,能挑大梁的女演員倒也有幾位,例如宋春麗和斯琴高娃。
但,按照何廠長原本的想法,如果再添上一位活潑漂亮的劉小慶,那就等于把方方面面的人才都集齊了。
根據他了解的情況,燕影廠最近不但在籠絡優秀的演員,就連一些優秀的導演、編劇、攝影師……
反正是在不惜一切的強大自己的班底。
“她想走就走呗,”馬書記不以爲然的說道:“既然燕影可以向咱們借人,到時候咱們也向那邊借呗。”
“也隻能這樣了,”何廠長咂着嘴,看了眼窗外:“但終究沒有握在自己單位用着方便!”
“放心吧,”馬書記拍着肚皮,笃定道:“沒你想得那麽難!”
隻可惜,事實還就是沒他們想得那麽簡單。
三年後,在八一廠籌拍《祁連山的回聲》時,燕影就拒絕了他們借調劉小慶的申請。
那個時候的劉小慶,早已經成了燕影廠的頭号寶貝疙瘩。
自己廠的戲還拍不過來,哪裏還舍得外借!
…
浦江市東方都市報社的廣告策劃科裏。
江河同志隻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按照老三的圖紙,山寨出了一台自動櫃員機。
一台由三夾闆與硬紙殼爲核心材料的自動櫃員機。
這一會的江山和江河,正圍着這台“機器”貼畫紙。
不同尺寸的畫紙,對應着“機器”的不同部位。
坐在一旁吃瓜子的陳佩絲,拿起其中一張看了看。
立刻滿眼詫異:“江山,這是你畫得?”
江山正認真的對着邊角貼着畫:“怎麽了?”
“這也忒像了吧,簡直就和照片一個樣。”
就在今天早上,爲了表彰策劃科的效益貢獻。
由江科長申請的彩電和錄像機,終于被搬進了策劃科。
江山在得到這兩大件的第一時間,就把餘思歸來回的各種錄像帶又給播放了一遍。
直到這會,陳佩絲和劉小慶才看見了傳說中的自動櫃員機。
此刻,辦公室的這台“機器”,在江山和江河的不斷裝備下,還真就越來越像電視裏的模樣了。
“像吧?”江山的黑眼圈,最近就沒見卸過:“哥們這手超現實畫風,那是畫什麽像什麽。”
“牛,”陳佩絲幫着江山捧起了漿糊:“這玩意現在打遠看,根本就瞧不出來是假的。”
“咱要的就是這效果,不然早糊弄好了。”
“你們可别忘了,”甩手掌櫃餘思歸提醒道:“按照廣告裏的劇情,這台櫃員機可是得像機器人一樣來回走動的。”
“怎麽會忘呢,”江山看着餘掌櫃笑道:“所以說,你這會就算能弄來一台真的自動櫃員機,我都不會稀罕了。”
“可是,”陳佩絲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就在這辦公室拍行嗎?”
“沒問題,”江山指着一面白牆說道:“這兩天你們把台詞對一對,我二哥也會趁着這時候把牆面加工一下。”
江河頭也不偏的說道:“放心好了,保管畫得和實景一模一樣。”
“看不出來啊,”陳佩絲忍不住誇道:“你們江家的兄弟,誰都能來幾手啊。”
“那是,如今婦女同志都能頂半邊天了,咱們男同志要不努努力,哪能娶到半邊天?”
“好,”陳佩絲笑着拍了拍江山:“那你就多努努力,争取早日娶個半邊天回去。”
安和街的51号小院裏,二嬸呂曉正和劉小慶坐在一條闆凳上。
站在小院當中的江小魚同學,正對着她倆眨吧着一雙大眼睛:“我讀的可以嗎?”
長條凳上的劉小慶對孩子招了招手:“到我這來小魚,你聽阿姨把這句再念一遍。”
呂曉默不作聲的聽她讀了一遍。
搖搖頭道:“其實根本用不着這麽講究,剛剛小魚那樣念就已經很好了。”
“不用嗎?”劉小慶看着她問道:“可是小魚有幾句普通話,說的不太标準呀!”
“小慶同志你糊塗了?”
論透徹,誰都沒有呂曉活得明白:“那麽較真幹什麽,反正到最後都要拿到我們廠去後期配音的。”
“也對啊,”這一會的劉小慶,才想起這茬:“那就……小魚兒,你剛剛說得很好,坐下來再記幾遍就成了。”
“好,”江小魚笑眯眯的點點頭,一想到自己要上電視了,就越發來精神。
這一會坐在小闆凳上小姑娘,一邊抱着劇本,一邊啃着手裏的果丹皮。
時不時的,還低頭看一眼飄在胸前的紅領巾。
作爲第一批入隊的少先隊員,江爸一高興就讓車間的女工用最好的大紅布料,給小孫女做出了好幾條紅豔豔的紅領巾。
就連這會正趴在飯桌上寫毛筆字的江小白,也跟着沾光紮上了一條。
……
不出幾日的功夫,春風度成立以來的第一部廣告小樣,終于拍攝完成了。
很快,餘思歸同志就迫不及待的,帶上這部集中了浦江電視台的攝影組、浦江譯制廠的譯制組……
以及頂級演員班底的廣告片,走進了虹橋機場。
“别緊張,”江山拉着一隻行李箱說道:“回去後,按照程序一步步走就行了,千萬别緊張。”
“這還用你說,”餘思歸一把奪過了行李箱:“我還能沒你清楚?”
“還在生氣呢?”江山笑道:“主要這邊有一堆事等着我,不然我鐵定陪你回去。”
“我什麽時候要你陪了?”餘思歸白了他兩眼:“就是……就是……”
“就是心裏有點慌!”
“看出來了?”
“何止是我,昨天在飯館裏的那幾位,誰沒看出來?”
“對了江山,”餘思歸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居然能給小女孩配音,而且配出來的效果還很不錯呢!”
“說實話,當時我都聽傻了,”江山昧着良心說道: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底細,打死我也聽不出來,給小姑娘配音的是位婦女同志。”
“你這話,我怎麽聽着這麽别扭啊!”
“嗯?”
“算了算了,”餘思歸望了眼機場的時鍾:“那……那我就進去了。”
“去吧,”江山已經沖她揮起了手:“記得給我打電話。”
“我記着呢,到時候可别嫌我煩!”
“走吧走吧,”江山望着一步三回頭的餘思歸:“看着點前面的路。”
“江山,”已經快進閘的餘思歸忽然轉過身,大喊了一句:
“這方案要是沒過的話,看我回來怎麽收拾你!”
說完,調臉就走,再沒看江山一眼。
“得,”江山站在原地,搖了搖頭:“這下輪到我緊張了!”
……
日-本,冬京。
相比浦江的氣候,餘思歸感覺沒多大區别。
出了機場就趕回公司的她,屁股還沒坐熱就看起了助手送來的厚厚一疊彙報材料。
“兩塊糖?”正爲她泡咖啡的女助手,夾着一塊方糖問道。
頭也沒擡一下的餘思歸,果斷拒絕:“一塊就夠了。”
和江山待了幾天時間,她也開始适應苦咖了。
“爲了這支廣告,四通廣告公司還特意進行了一次社會調研。”助手說着,将一杯咖啡放在了餘思歸的面前。
“調研什麽?”
“無非就是一些關于銀行櫃員的日常态度……”
“其他廣告公司有什麽特别的動作?”
“基本沒什麽特别的,能收集到的已經放進資料裏了。”
同樣也是一個飄小雨的日子。
身穿一襲淺灰色套裙的餘思歸,在兩位助手的陪同下,走進了冬京銀行總部的多功能會議廳裏。
按照銀行員工的帶位,他們被安排就坐在會議廳的偏遠地帶。
早已經習慣此項待遇的餘思歸,這一會面無表情的看向了第一排的絕佳地帶。
乍一看,兩邊的水果汽水好像都一個模樣。
但在定睛一瞧,原來别人還比她的地界多擺了兩束鮮花。
呵,即使不猜餘思歸也明白。
能坐在那兒的,多半是和電通、四通差不多級别的廣告公司。
不知道自己此生有沒有機會能受到這樣的待遇,十年,二十年……
就在她浮想聯翩的時候,主席台上的宣廣部科長,在一番簡單的開場白後,廣告競标開始了。
當眼前的大屏幕亮起來的時候,餘思歸的心也跟着抖了起來。
第一個播放的,就是來自電通廣告公司的廣告。
作爲開場廣告,餘思歸從頭到尾都看得非常仔細。
當這條廣告播完最後一個鏡頭的時候,她才終于舒出了一口氣。
此廣告對她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威脅。
不但對她沒威脅,就算是住友銀行,也一樣沒有任何威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