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
馬書記一個巴掌拍在了辦公桌上。
瓷杯裏的水,跟着就晃出了幾滴。
“劉小慶同志,”馬書記厲聲問道:“你現在可是廠裏重點培養的對象,廠裏對你的期望還是很高的。”
劉小慶咬着嘴唇,她心裏明白的很。
當初,這位書記就一直沒同意她接拍廣告的申請,後來還是廠長特許點的頭。
見劉小慶一聲不坑,馬書記繼續批評道:“原本廠裏還在考慮把你留下來,你這麽亂來,誰還敢留你?”
一聽見這話,劉小慶頓時就慌了。
如今,她的關系還在成都戰區話劇團,調入八一制片廠是她這兩年一直努力的目标。
走出書記辦公室後,劉小慶無精打采的向宿舍走去。
“怎麽了這是?”
同樣也在八一廠的陳佩絲,老遠就瞧見了一臉喪氣的劉小慶:“又挨批了?”
“去,”劉小慶白了對方一眼,随後又抒情了起來:“小陳啊,當初我要是沒接下幸福可樂的廣告,該有多好。”
正推着自行車的陳佩絲,腳步一停:“又爲這事找你了?”
‘可不!”
“我就奇了怪了,”陳佩絲不解道:“你又不是我們廠的人,有什麽可擔心的?不行就回去呗。”
“我可不想回去,”劉小慶果斷的搖頭:“既然都已經出來了,就沒想過再回去。”
“你越是這樣,他們就越容易拿捏你,”陳佩絲提醒道:
“你看人潘紅,她不但拍了宣傳照,還拍了幸福可樂的電視廣告,不也啥事沒有嘛。”
“你小點聲,”劉小慶向四周看了看:“還想不想我留下來了。”
“不容易啊,”陳佩絲歎了口氣。
想當初,要不是自己老爸拉下臉去求田華,他能在這和劉小慶聊天?
劉小慶知道他在想什麽,于是也跟着歎了口氣:“唉,也不知道誰能幫的上我?”
“别想那麽多了,”陳佩絲隻能勸道:“這邊要是不行,你還有燕影廠呢。”
“要是八一都不要我,”劉小慶苦笑道:“燕影廠就更不要指望了。”
看着劉小慶一臉落寞的表情,陳佩絲趕緊換了個話題:“走,我請你看電影去。”
“看電影?”劉小慶不解道:“看什麽電影?”
“小花呀,”陳佩絲笑道:“聽人說,這電影可好看了。”
“去你的,”一提到這,劉小慶的心情立馬就好了起來:
“對了,咱倆去看《畫皮》吧,這電影上映後我還沒去瞧過呢。”
“我也沒瞧過,上車吧小花,”陳佩絲當即就騎上了自行車:“見鬼去吧。”
“哈哈哈哈,”劉小慶跳上了後座:“一起去。”
浦江市的夜晚,也是電影院最熱鬧的時候。
剛踏出電影院的江山,正領着兩位高中女生往回走。
“說好來看《小花》的,偏偏還要看《畫皮》,”江山邊走邊罵:
“瞧瞧都幾點了,明天還要不要上學了?”
“上次我倆都是閉着眼看的,”江川嘟囔道:“都沒見到鬼長啥樣。”
“還不如不見呢,”應如畫可後悔了,她這會看誰都像鬼:“早知道看完《小花》就回去了。”
“小花犧牲的時候,你哭得那樣傷心,”江川提醒道:“我主要就是想讓你看點其它電影,換換心情。”
“看鬼片換心情?”江山啧啧搖頭道:“虧你想得出來。”
“就是,”應如畫跟着道:“虧你想得出來。”
“嘿,”江川指着如畫氣道:“你究竟哪頭的?怎麽和我小哥穿一條褲子了?”
“别亂說話,”江山白了小妹一眼:“叫旁人聽見,還以爲我耍流-氓呢。”
“噗~”
江川沒再說什麽,一把拉過了滿臉紅臉蛋的應如畫。
漸漸的,路上的行人開始越走越少。
兩位高中女生的腳步,立馬加快了不少。
忽然,“喵”的一聲,兩隻大花貓從路邊一前一後蹿了出來。
“啊~”
“呀~”
江山剛看清是怎麽回事,身邊又傳來兩聲尖叫。
“怎麽了?”他趕緊問道:“看見鬼了?”
“哥,”
眼一晃的功夫,江川就撲了過來:“那……那邊,躺……躺着一個……人。”
江山摟着小妹拍了拍,看着如畫安慰道:“别怕,我過去看一眼就回來。”
倆姑娘相互挽着胳膊在路旁站着,緊張的看着走向街角處的江山。
很快,江山就走了回來,一邊走一邊還扇了扇鼻子。
“别自己吓自己了,不過是一個喝多了的醉鬼,趕緊跟哥回家去。”
說完便一手一個,拉着倆姑娘就往家走。
江川越想越後悔:“我以後再也不看鬼片了。”
“我也不看了,”應如畫使勁往劉小慶和陳沖那邊回憶:“還是《小花》好看。”
江山忍不住笑了起來,自打《畫皮》上映以來,到處都在傳有人被吓死在電影院的消息。
可實際上,沒一條傳聞是真的。
本以爲會等來這部電影下架禁播的消息,但如今都過了快仨月了,還沒收到這樣的消息。
這幾日,是美影廠一些老職工最興奮的日子。
看着《東方都市報》上不斷刊登《九色鹿》的新聞報導,不少人都想起了當年的那些畫稿。
與此同時,市文化局的同志也注意到了這幾篇報導。
“沒想到,我們浦江的美影廠還有這樣一部電影?”李副局長看着報紙笑道。
“敦煌壁畫?二位局長,”另一位同志仿佛想起了什麽:“敦煌好像是今年第一批對外開放的旅遊城市吧?”
李副局長點點頭:“的确是第一批,但據說隻招來了兩百多名外賓,其中大多數還是日-本人。”
放下報紙後的程局長,搖了搖頭:“想靠旅遊賺外彙,不容易啊。”
“我們是不是應該把這事向上面彙報一下?”李副局長提醒道:
“聽說電視台正在籌劃拍攝一部關于敦煌的紀錄片,就是爲了給敦煌旅遊助力,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做些什麽?”
“哦?”程局長摸着下巴想了想:
“敦煌?美影廠?老李,要不你給美影廠去個電話,關心一下他們廠的《九色鹿》……”
李副局長正有此意:“好的,我馬上就去安排。”
随着時間的推移,其它各省市的報刊,也同樣注意到了《東方都市報》的這幾篇報導。
來電請求轉載的報社越來越多。
不光是爲了美影廠《九色鹿》的文章,更多的則是爲了電影《小花》的幕後花絮。
【爲了拍攝這部電影,劉小慶同志的母親,特意爲女兒趕制了一副護膝。
可劉小慶爲了影片拍攝的更加真實,一直堅持用自己的雙膝跪着爬石階。
以至于她的膝蓋被石階生生磨破,一滴滴鮮血留在她爬過的石階上……】
一時間,全國多家城市的報紙上,都能見到這一篇《你不知道的電影小花》。
原本已經爲影片中犧牲的“小花”,哭得稀裏嘩啦的群衆。
在看了這篇新聞報導後,更加感動了。
而那些還沒有看過電影的群衆,在看見這篇報導後,也趕緊奔向了電影院。
原本并不火爆的電影《小花》,一時間竟變得場場爆滿。
來電向燕影廠訂購《小花》電影的拷貝,也快速增加了起來。
燕京電影制片廠的廠長汪洋,這兩天的心情格外的好。
憋了快一年了,燕影終于出現了一部可以叫得響的影片了。
令他完全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是之前并沒被廠裏看好的《小花》。
“我感覺《小花》之所以能火,”汪洋對身旁的田副廠長說道:“和其中的演員劉小慶有很大的關系。”
“是嘛?”田副廠長問道:“劉小慶同志的演技是還可以,但也不能說這部電影的成功是她的功勞吧。”
“雖然不完全是她的功勞,”汪廠長将一份《燕京日報》遞給了對方:“但,這電影現在能如此受歡迎,卻一定與她有關系。”
“哦?”
田副廠長接過報紙,迎面就是江山的那片文章。
在文章旁邊,還有一張劉小慶擡着擔架攀爬石階的配圖。
“一滴滴鮮血……嘶,”隻不過看了兩行文字,田副廠長就已經覺得牙酸了:“怎麽沒聽黃建中提過這事呀?”
“就是說呀,”汪洋搖了搖頭:“自己廠拍得電影,還得從報上見到内情。”
和之前《東方都市報》上的影視報導不同,江山這兩篇關于演員的幕後拍攝花絮。
令全國觀衆首次在報紙上,見識到了演員究竟是怎樣完成電影裏的拍攝工作。
就連劉小慶自己也沒想到,當初一番躲在樓梯間的練習能給江山全抖落出來。
“老田,你瞧瞧,”汪洋指着辦公室裏堆成小山的讀者來信:“這些信都是寫給劉小慶同志的。”
“可真不少啊,”田副廠長感慨了一句:“這才上映多久,之後還不知道來收到多少呢?”
“老田啊,我有個想法,”汪洋看着自己的老搭檔說道:“像劉小慶這麽優秀的同志,我們廠必須得想辦法留下啊。”
“嗯,我覺得可以考慮,”田副廠長點了點頭,但轉念就皺起了眉:“她現在的關系是不是在八一廠?”
“不在八一,”汪洋了解一些:“好像是在成都的一家話劇團。”
“那就好辦多了,”田副廠長當即道:“叫下面人去打聽一下具體情況,如果可以就盡快安排起來。”
“要不要先聽聽劉小慶同志的意見?”
“她還能不同意?”
“萬一呢,”汪洋最怕萬一:“還是先叫人問一下吧。”
八一電影制片廠的宿舍樓裏,劉小慶端着個搪瓷碗慢吞吞的走在走廊上。
一想到自己即将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雙眼就忍不住紅了起來。
擔心被旁人見到自己這副模樣的她,趕緊快走兩步跑回了房間。
關上門的那一刻,劉小慶猛然看見了挂在衣架上的幾條連衣裙。
顔色鮮亮款式時髦,都是江山給她在浦江買來的衣服。
一時間,強忍在眼眶的淚水,止不住流了出來。
“如果真的回話劇團了,江山肯定不會再找我拍廣告了……
不對,就是因爲拍了廣告,才會被退回話劇團的……不過,我真的非常喜歡拍廣告的感覺。”
反反複複的琢磨,令劉小慶的腦子一團亂。
就在她捂起耳朵什麽都不敢想的時候,房門被人扣響了。
“小慶、小姑……小,”
“亂喊什麽?”
一聽就是陳佩絲的聲音,劉小慶一把拉開了屋門:“你怎麽來了?”
“我來自然是有好事了,”看着劉小慶剛哭過的臉,陳佩絲直接遞過去一份報紙:
“今天的《燕京日報》,你好好看看吧。”
強打起精神的劉小慶,給對方拿了瓶可樂。
然後,直接将報紙推了回去:“喝吧,趁着還能喝到免費的。”
“你先看看報紙。”
“不想看。”
“不看可别後悔,”陳佩絲居高臨下的瞧着趴在桌上的劉小慶。
那小眼神,一下就給劉小慶看懵了:“怎麽?這報上登什麽了?”
陳佩絲沒搭腔,自顧自的喝起了可樂。
别的先不論,就看在對方不斷給自己送可樂的份上,陳佩絲也得在第一時間給她把報紙送來。
“她一直堅持用自己的雙膝……”
看着報紙上的一行行鉛字,劉小慶漸漸念不下去了。
“作者……江山?這篇新聞是江山寫得?”
“他不是早說過會有一篇描寫你的文章嘛!”
“可,可怎麽會發表在《燕京日報》上呢?”
“你看清楚一點,”陳佩絲指着報紙道:“這上面寫得明明白白,轉載自《東方都市報》。”
“喔~”劉小慶也看見了:“還真是的。”
随後,趕緊從頭又看了一遍:“佩絲,這上面寫得都是誇我的話呢!”
“多新鮮呀,”陳佩絲笑道:“這篇文可是江山寫的,他不誇你難道還罵你不成。”
這兩天都沒見什麽笑臉的劉小慶,終于笑了:“還是江山最好,每次和他在一塊都有好事。”
“我呢?”
“你也好呀,咱們可都是一夥的。”
“那是,江山這朋友我交定了。”
這一會的陳佩絲,一直在慶幸自己能結識江山這樣的新聞工作者。
這時,一個聲音飄了進來:“劉小慶,辦公室有你的電話。”
劉小慶趕緊沖着窗外喊了一嗓子:“我馬上就來!”
之前還挂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又收了回去。
“佩絲,”她緊張道:“那不會是讓我回話劇團的電話通知吧?”
話音剛落,一隻灰喜鵲撲騰着落在了窗框上。
從沒有過的情景,看得屋裏的兩人直接就愣住了。
“趕緊去接電話,”陳佩絲有種預感:“是禍躲不過,但我估計是福不是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