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處您聽,”江山笑道:“咱們的江總編多了解我。”
章處長笑着搖了搖頭:“小江啊,計劃生育的宣傳标語,咱們市隻要有兩句就成,那事不用太講究,但這次的事不一樣。”
“哦?您慢慢說,我仔細聽着。”
坐在沙發上的章處長,目光中隐隐透着焦慮。
那天送走了人-民銀行的兩位客人後,他就一直在琢磨,究竟該上哪去搞一副能叫人看上一眼,就揣着錢包上銀行的宣傳畫。
思來想去,仍覺得是件不可能的事。
直到時間來到了第二天,當章處長的目光落在辦公桌上一份新到的《東方都市報》上時,他的心,動了!
江山這個名字砰一下跳上了眼簾!
無論是之前兩家日化廠的洗發水廣告,還是之後的彩色肥皂廣告……要說最令章處滿意的還是那一整排的動畫牆。
也許,該去找這位屢屢建功的江山同志,好好聊聊了。
哪怕做不出什麽讓人看一眼,就趕緊去存錢的宣傳畫。
也應該可以提供一、二點有效建議吧!
“來,先看看我今天帶來的兩幅畫,”
說完,章處長站起身,将一直握在手上的畫卷展了開來。
在這之前,辦公室裏的幾位,早已經瞄上了章處手中的這一畫卷。
當,兩幅畫卷完全展開,鋪在桌面上的時候,好奇的幾位全都圍了上來。
江總編隻一眼,就了然:“這……這是銀行的廣告畫?”
“沒錯,就是銀行的廣告。”章處接過江山遞上來的一杯茶。
“看着還挺帶勁的。”江山如實說道。
“帶勁?”原先章處也是這樣認爲的,但如今……“你從哪裏看出帶勁了?”
“這幅畫想要宣傳什麽?”江山直接轉換了話題:“銀行吸儲的目的?”
“小江同志,”章處雙眉一皺:“這就是這幅畫給你的印象?”
“目前它們給我的感覺,的确就是這樣的。”
無論是圖上建築物,還是圖上的文字,都已經表示得清清楚楚。
周圍的幾位雖然沒有發言,但都同意江山的觀點。
“我也不瞞你們,如今國家要大力發展金-融事業,人-民銀行一連出台了幾項全新的吸儲政策。
我們宣-傳部最新接到的任務,就是配合銀行更好的實施這幾項新政策的推進工作。”
江山與江海互相看了一眼,怎麽就忽然上升到了國家層面了。
章處長繼續介紹道:“這兩幅畫是我們單位的同志給出的畫樣,但……前兩天浦江人-民銀行的同志過來看了之後,都不太滿意。”
這一會的江山,再次瞧了眼兩幅畫稿。
之後雙眼一亮,指着畫稿上婦女同志手中的一張告示:“這上面寫得就是全新推出的政策?”
章處長點點頭:“對,就是這些。”
江海彎腰仔細一看:“零存整取、三年、五年整存整取……花樣的确不少,銀行的同志有說爲什麽不滿意嗎?”
章處點點頭:“兩幅宣傳畫的内容,不符合他們的要求。”
“那他們的要求是什麽?”
“這個嘛……”章處擡頭迎上了江山的目光,嘴角邊卻挂着一絲苦笑:
“他們想要的是讓群衆們一看……就準備上銀行存款的那種。”
原本以爲小江同志會做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沒曾想江山竟一本正經的問道:
“也就是說,他們想要一副能直接展示利好政策的廣告。”
“利好?”章處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利好政策。”
與此同時,屋裏的另外幾位也沒聽懂這話。
“确切的說,應該是利好群衆的政策,”
江山随手拿起一支筆,指着宣傳畫上的幾行新條款說明:
“您瞧這裏,這一串利率及年限數字的介紹,看起來太書面化了,我們可以将它們換成……我先算算啊。”
很快,一張白紙之上,江山刷刷刷的寫下了幾行文字:
【同志:您若每月存儲6元錢,三年到期将得本利236元,可購買一台縫紉機。
五年到期将得本利425元,可夠買一台電視機。】
“嗯?”還沒等章處長反應過來,蔣壯壯就搶先雙眼一亮:
“那我要是每個月存十二元,這些電器豈不是很快就能搬回家了。”
“章處您瞧,”江山擡手指着正想着美事的蔣壯壯:
“這位小同志不但動了存款的念頭,還已經在考慮主動加碼了。”
“還真是啊,”章處長剛剛就想說:“你别說他了,我這會都在考慮是不是該按月存些錢了。”
“對,”江海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之前都是按月留些錢擱在家裏,想着攢夠了再上銀行裏去存,每次攢的還挺熬人的。”
“這項業務推出後,”這一會的江山,仿佛已經讓銀行的櫃員上了身:
“你們就可以将平時的閑錢及時放進銀行吃利息,急用錢時随時可以取出,如果可以放上一年或更長時間,還可以按照整存的利息支取。”
“好的,”丁鈴鈴跟着點頭道:“這種零存整取的業務,最适合我這種剛工作沒幾年的年輕人了。”
一時間,兩人仿佛上演了一出“零存整取”的銀行廣告。
看得章處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還别說,給小江這麽一鼓搗,還真有點看了就動心的意思。”
“其實您仔細想想也簡單,”江山繼續開導道:
“隻要讓老百姓明白,把閑錢存進銀行後可以得到具體實惠,相信人民都會動心的。”
之前的日子過得有多緊吧,之後就越愛存進銀行吃利息。
這樣的景象将延續整個8、90年代。
“小江同志,”
此時的章處長總算是看見了些希望:“就照你剛才說的那樣,幫我設計兩幅宣傳畫怎麽樣?”
“兩幅宣傳畫?”
江山當即愣了一下,你要說一副的話,他馬上都能給你編出來。
但……這第二幅該怎麽弄呢?
總不能兩幅宣傳畫都走算賬的路線吧!
那也忒掉價了,不是他江山的風格。
“怎麽?”章處長緊張道:“有問題?”
“成,沒問題,”江山答應的噶嘣脆:“我來想辦法。”
“其實也不用太勉強,”章處不想給年輕人太大的壓力:“能幫我們完成其中一副,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在來東方都市報之前,章處長本就是抱着打棗的态度。
沒想到,還真給自己見識到了“一見就動心”的銀行廣告。
這一會,已經落實一半任務的章處,心情也跟着好了許多:“嗯,每個月存上個12塊的話,三年就是……”
一旁的江海:“兩台縫紉機。”
“我要那麽多縫紉機幹嘛,再說家裏已經有一台了。”
“那你就買錄音機呗,這個價差不多能買個這麽大的。”江海雙手比劃了一下。
“我愛人倒是一直想換個大衣櫃。”
“大衣櫃就更容易了,都要不了三年……”
當江山的目光還鎖定在桌上的兩幅畫稿上時。
一旁的江海與章處,已經在商量存錢之後該買的商品目錄了。
7月30日,全國高考成績放榜的日子。
城鎮的大多數高考生,當天就能得知自己的高考成績。
偏僻一些的地方,還得再等上幾日。
江川和應如畫,靜悄悄的走在安和街的人行道上。
一步、兩步……越走越沒力氣。
雖然早知道自己的斤兩,但……還是,特别是在看見同班同學抓着成績單,一蹦老高的時候,
唉,江川羨慕的都快落下眼淚了。
“刀把,”
忽然,倆姑娘的身後傳來了一聲沉悶的呼喚。
“二哥,”江川低聲回了一句,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在身後。
“吃不吃?”江河多問了一句。
江川與如畫腳步一頓,依然沒有回頭:“吃什麽?”
“自己看。”
說完,提着一隻綠色保溫桶的江河,大步流星的越過了她倆。
江川定睛一看,趕緊用胳膊肘碰了碰如畫:“快走,我二哥買冰棍了。”
一人兩隻冰棍下肚後,倆個17歲的小姑娘,終于可以和人生中的第一次高考揮手道别了。
這幾天的《東方都市報》上,《天天數理化》欄目裏的雞湯話,已經轉變了話風。
【一次的失敗代表不了什麽,今後你我依然可以在大學相見。】
【心中常懷陽光,日後必有晴暖。】
【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更比今年強。】
【今年二百又如何,明年必上三百五。】
“那個,副刊部的同志注意了,”
報社的編前會上,總編江海再次提醒道:“一定要謹記我們之前的雙軌道方針。”
“明白,”蔡文升點點頭:“這幾天我們都是按照這兩個方向在選稿。”
《天天數理化》負責鼓勵高考落榜生來年再戰。
《焦點熱談》則重在介紹由學生轉向其它團體的經驗和門路。
作爲一家合格的新聞單位,《東方都市報》必須想所有讀者之想,操所有讀者之心。
“7月份《保密局的槍聲》電影上映後,”負責小說連載的編輯介紹道:
“我們刊登的原著小說《黎明之前》非常受歡迎,讀者們紛紛來信要求重新連載,所以這個周末想專門出個《黎明之前》的特刊。”
“可以考慮,”江海點了點頭:“《黎明之前》的小說作者是江山同志聯系的,會後你找他商量就行。”
“另外,《黎明之前》的連載還有一周就要結束了,”連載編輯繼續說道:“我這裏已經挑選了幾部感覺還算可以的小說。”
“嗯,”江海微微一笑:“一會可以交個大家先看一看,再決定刊登那部。”
“好的,總編。”
“距離高考成績的公布時間已經有些時日了,”江總編笑道:“最近,咱們報社的讀者來信是越來越多,内容也越來越雜。”
蔡文升點點頭:“前陣子總編提議,要新辟出一個闆塊創辦《讀者來信》的欄目,我這邊正好有幾封信,大家看看先登哪篇好。”
随後幾封讀者來信,開始在會議室裏傳閱了起來。
【東方都市報的同志您好,我叫李超群,今年27歲,插隊時遇見了同爲浦江人的裴燕同志。
我在電影組當放映員,她在後勤養豬。
很快,我倆就在一起戀愛了。
本已決定在當地的知青所裏結婚,沒想到今年的一紙通知徹底打亂了我們的所有計劃。
她的父親是浦江儀表廠的一名工人,于是頂了父親的職位後,裴燕成了一位國營企業的工人。
而我,目前隻能頂替了父親在街道施工隊工作。
學徒工工資按天算,室内9毛一天,室外1快2一天。
每天回家累的快散架不說,還要和對象爲彩禮的事情讨價還價……
很可惜,盡管我已經非常努力,但對象最後還是和我吹了。
你們也許想象不到我當時的心情,總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已經變了。
周圍人張口閉口談得都是工作和工資,真的非常懷念當初在北大荒的日子。
寫這封信給你們的時候,我已經辦理好了返回北大荒的手續。
當派-出所的同志勸我再考慮一下時,我隻說了一句話:“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返回北大荒了。”
于是,啪的一聲,一隻紅豔豔的圖章落在了我的戶口本上。
寫這封信給你們,就是想請你們把我的經曆告訴城裏的廣大知青同志,如果在這個城市待的不痛快,我們還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江山一聲不吭的看完了手裏的信。
坐在身旁的新聞部主編榮斌,悄悄挨了過來:“那信你看完了?”
“嗯。”
“感覺怎麽樣?”
“感覺?”江山呵笑了一下:“感覺不怎麽樣,一會你可别選這封。”
“爲什麽?”榮斌疑惑道:
“我們編輯部目前收集到了不少知青鬧事的新聞,既然某些同志選擇了返鄉這條路,也可以對外宣傳一下嘛!”
“用這方法來緩解知青的就業壓力?”江山立刻勸道:
“你可趕緊打住吧,别讓人家父母上我們報社來鬧事……”
“會有這麽嚴重?”經江山這麽一提醒,榮斌趕緊設想了一下:
“算了,咱們報社還是别惹這種是非了!”
“本來就是,”江山嚴肅道:“隻要是關系到别人一輩子的事,外人都該閉嘴。”
勸人向善、或勸人向上倒是沒問題。
正說着,又一封讀者來信擺在了江山的眼前。
【編輯同志您好,我的名字叫俞敏洪,是一位高考落榜生。
最近才在老師的幫助下,借到了幾張《東方都市報》,真是相見恨晚啊。
懷着激動的心情給你們寫下了這封信,現在我急需你們的幫助……】
嗯?
兩行字輕輕一掃,江山直接愣住了,趕緊又重新看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