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升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麽,頓了幾息後還是化作了一聲歎息。
江海作爲自己的頂頭上司,雖然年齡比自己小了幾歲。
但,東方都市報社在他的組織工作下,不但可以順利創刊,而且還運轉的有聲有色。
蔡文升心裏清楚,江總編原先也是一名副刊部的主編,卻從沒有因此來幹預過自己的主編工作。
不僅如此,在自己提出一些新的建議,或對某些新聞需要追擊經費的時候。
江海也從來都是允以支持的态度。
這些信任,在蔡文升之前任職過的文化單位,屬于從沒有過的特權。
不可否認,能待在東方都市報的蔡文升,還真就是如魚得水。
報社能有一位年輕有爲的總編,所以才敢于實行諸多創新。
但,也正因爲他的年輕,蔡文升覺得自己應該在适當的時刻,提醒一下對方。
不過,很多時候,你勸他一萬句,倒不如他自己經曆一次。
“行吧,”決定不再堅持的蔡文升,生硬的說道:“既然總編已經拍闆了,那就按你的意思辦。”
江海點了點頭,伸手将桌上的讀者來信歸攏起來:“再堅持四天,之後的内容都由你來定。”
蔡文升苦笑着搖搖頭:“反正這幾天,隻要還有類似的信件,我都給送到總編室來。”
“都拿來,”江海太了解這些了:“無論咱們刊登什麽樣的習題,都不可能令每一位讀者滿意。”
“所以說浦江日報會讨巧呢,一科一題不偏不倚。”
“伱看,從這就能瞧得出來,咱們報社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安靜了幾秒後,兩人都笑了出來。
窗外,已經飄起了絲絲小雨。
點點滴滴的雨聲,令他倆同時望了過去。
“日子過得好快啊,”蔡文升站在窗前感慨:“不知不覺,咱們都市報都已經創刊5個月了。”
“的确如此啊,”江海伸出手,接住了幾點雨滴:
“同志們辛苦了,咱們報社從這個月開始終于尚有盈餘了。”
“口子補上了?”
“補上了,到下個月,”江海轉臉看着蔡文升笑道:“應該可以給同志們多發些獎金了。”
自1979年下半年開始,“新聞事業單位走企業化路線”的改革方法,初見成效。
接下來的幾年,全國将進入紙媒快速發展的階段。
快得有多誇張?
據統計,在1980年至1985年這段時間裏。
全國将出現每天一份的創刊速度,大到各省市文化宣傳單位、工廠、學校。
小到各鄉鎮、村委大隊……反正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它辦不成的。
這幾天的浦江城,每到夜裏都會飄落陣陣細雨。
如此這般,也可以爲燥熱的空氣,平添幾絲清涼。
李若誠伸手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看向窗外。
兩扇透着光的窗後,依然有和他一樣挑燈夜讀的青年。
“用過量的鐵和稀硝酸作用,反應完畢後,溶液顯……”躺在床上的江川,捧着一疊剪報念念有詞。
“酸性?”
“對了,”江川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鐵離子的化合價呢”
坐在書桌旁的應如畫,看着天花闆使勁想:“……嗯?”
“這麽簡單怎麽又忘了,”江川嚴肅批評道:“小哥之前可交待了,讓我們把這些化學題,通通記熟了。”
“太多了,我都記混了,”應如畫轉身趕緊捧起筆記本:“你别着急,今晚不背下來我就不睡了。”
“好,我陪着你,”江川立刻坐正了些,眼裏透着狠勁:“不背完堅決不睡覺。”
兩位姑娘的說話聲,飄出了窗外。
李若誠和江河,同時在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臨近高考的日子屈指可數,這兩個小姑娘終于有了些高考生的模樣。
夜越深,雨漸急。
整座浦江城,每一戶亮着燈的家庭,都有一位不同年齡的考生,正在爲三天後的高考拼盡全力。
7月5日,遠在燕京的江山,早早就背着包出門了。
與一夜風雨的浦江相比,燕京的空氣仿佛被抽幹了最後一絲水汽。
這個點,太陽還沒來得及多使勁。
西單路口的交通已經出現了上班早高峰擁堵現象,一聲聲此起彼伏的車鈴,聽得江山心煩意燥。
遠遠的一打量,明顯人比車多。
江山所乘坐的公共汽車,被十多輛自行車堵在路口。
女售票員把頭探出窗外,拿個小木塊啪啪啪的一邊敲一邊嚷。
當公交車再次路過天安門時,江山發現此時的遊客,相比去年明顯多了不少。
好不容易擠下車,後背已經濕透的江山,大步在人行道上走着。
物理作用下的空氣,立刻在肥大的褲管裏流動起來,單薄的内褲頓時飄逸了不少。
街邊的宣傳欄前,圍了幾位駐足的群衆,江山湊過去看了一會,
基本上都是自衛反擊戰的報導和圖片。
他毫不猶豫的舉起相機,拍下幾張。
再往前努力幾步,前門樓子終于映入了眼簾。
西南角處,一片新搭的涼棚下。
白底黑字的“青年茶社”四字招牌,分外醒目。
兩張拼在一塊的四方木桌上,擺滿了藍邊大瓷碗。
三位身穿小翻領白襯衫的小夥子,各個手拿一把大鋁勺。
一邊舀茶兌水,一邊大聲吆喝:
“大碗茶、大碗茶,兩分一碗的大碗茶。”
“既解渴,又爽口……”
“嘿,那位拍照的哥們,要不要來一碗嘗嘗?”
咔的一聲,江山對着賣茶的小夥,再次摁下了快門:“成,給來一碗嘗嘗。”
接着,他在方桌上排出了兩分錢。
端起其中一隻大瓷碗,咕嘟咕嘟就幹掉了半碗。
微微清苦的涼茶,穿過咽喉直達髒廟。
頓時,心都跟着平靜了幾分。
“看來是真渴了,”賣大碗茶的小夥子,笑得歡的很。
端着瓷碗的江山,也沒打算閑着:“你還别說,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設一茶攤,生意指定差不了。”
“那是,”小夥子又給江山添了半勺茶水:“開業頭幾天,每天都能進賬60多塊。”
“60多塊錢?”江山怎麽聽怎麽沒感覺。
“厲害吧,”小夥子一臉得意:“足足3000多碗,水都燒不過來。”
這麽一換算,江山頓時有感覺了:“厲害!”
1979年6月,面對不斷壯大的待業青年隊伍,燕京各街道開始興辦集體或個體生産服務事業。
那時的天安門周邊,除了有幾處照相攤外,連個商業服務網點都沒有。
廣場上一撥撥來來往往的國内外遊客,渴了累了連個喝水的地方都找不着。
一位姓尹的待業青年發現這個情況後,靈光一現:要是在這兒能擺個茶水攤,準能火!
于是,6把茶壺,100隻藍邊大瓷碗、再添上兩張桌子幾張凳子……“青年茶社”就這麽開張了。
不但茶賣的勤,過來拍照的人更勤!
國内國外,有一個算一個。
打這時起,個體戶這個詞終于悄咪咪的誕生了。
“我爺爺小的時候,常在這裏玩耍,高高的前門……”
按照之前約定好的時間,江山一路哼着小曲,走進了浦江汽水廠的駐京門市部。
沒多久,浦江的電話就來了。
将近一個小時的通話,葉經理在電話裏與江山一一校對了兩份合同條款。
“江科長,你再想想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地方,”葉經理在電話裏問道:“沒問題的話,我就帶着這份合同出發了。”
“沒問題了,”江山再次提醒道:“别忘了把該蓋的章帶上。”
“放心吧,”葉經理笑道:“我們許廠長這次一塊去燕京。”
“哦?那就再好不過了,許廠長來了後也可以和央視的領導好好聊一聊……”
事情進行的比想象中的順利。
據說,因爲有獎瓶蓋的銷售方法,浦江汽水廠的許豐田廠長還被專程邀請到外地,做了幾場彙報演講。
現如今,他俨然成了一位走在改革浪潮前峰的先進企業領導。
走出浦江汽水廠門市部的江山,被街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吸引住了。
眯眼瞧了瞧,鉚足力氣發光發熱的太陽。
江山咬着牙走到了馬路對面。
嘿,幸好過來瞧了一眼,原來這也是一家電影院。
但正真令江山笑出聲的,卻是電影院場外的一個個服務攤點。
彩色肥皂、彩色肥皂,還是彩色肥皂。
看着眼前熟悉的畫面,江山立刻将目光投向了電影院的售票窗口。
這個點,即将播放的正是美影廠的《哪吒鬧海》。
燕京的暑假,相比浦江要晚上幾日。
今天是7月5日,燕京的中小學生們,終于盼來了喜氣洋洋的暑假。
電影院裏的孩子明顯比大人要多,叽叽喳喳如蛙鳴般的一片,沒完沒了。
哪怕此時的燈光已經暗了下去,也沒見收斂多少。
慢慢地,随着大屏幕的亮起,嘈雜聲也跟着逐漸退去。
此刻,一動不動盯着前方的江山,漸漸笑了起來。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正是自己爲彩色肥皂設計的動畫廣告
随着一串時而低沉、時而輕快的音樂。
熒幕裏賣肥皂的老闆,變着花樣的在推銷自己的彩色肥皂。
經過他手中彩色肥皂的塗抹,原先一片白色的世界立刻變得五彩缤紛起來。
排隊的人鬼神妖,正在不斷壯大中。
唐僧拿着肥皂一抹,白色的袈裟立刻變得鮮紅。
哪吒拿着肥皂一抹,超短裙當即恢複了翠綠。
……
随着屏幕裏不斷變幻的劇情,台下的大人小孩都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5分鍾的《彩色肥皂》小短片結束後,《哪吒鬧海》的正片才開始正式上演。
但,此刻的江山仍是一臉陶醉的微笑。
再一次在大屏幕裏看見自己設計的動畫片,感覺依然澎湃。
與之前在電視機裏出現可樂廣告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畢竟源自自己一筆一畫的創作,這份成就感,着實可以記上一輩子。
恍惚間,江山仿佛迷上了這種感覺。
直到,大銀幕裏的李靖,撥動了琴弦:“嗯,這家影院的音響效果真不賴。”
随着人群跨出了電影院的大門,此刻的服務攤點上,雖然沒有身穿卡通服飾的玩偶。
但一幅幅廣告宣傳畫,還是将人群吸引了過去。
“兩毛了兩毛,”
“透亮的彩色肥皂……”
耳邊充斥着與浦江幾乎一樣的吆喝,江山緩緩在攤位前路過。
就和他挪用美影廠的動畫形象生産玩偶一樣,燕京的各大肥皂廠也大大方方借用了他設計的《彩色肥皂》廣告。
沒有版權保護的時代,簡直太玄幻。
忽然間,江山皺起了眉頭。
照這樣看得話,動畫玩偶的生意肯定是做不長了。
“嗯,做完這一批,立刻收手。”
江山在心裏默默掂量了一下,估計此時此刻,其它玩具廠的生産線上,已經開始生産同樣的動畫玩偶了。
畢竟這都是些毫無技術含量的壓模塑料玩具,機器一開,刷刷刷的一個接着一個。
工人們需要做得,不過就是分裝入盒。
一想到這,江山立刻加快腳步鑽進了一間郵局裏。
他這會必須給蘇市的江甯玩具廠去一個電話。
“蔣廠長,我再重複一遍,”抓着電話的江山,再次叮囑道:
“用不着等到50萬隻玩具全部生産完畢,現在生産出來多少,你們就去推銷多少。”
“放心吧江編輯,”蔣廠長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正好之前有合作的商場,都在打電話向我們要貨呢。”
“那就再好不過了,”江山稍稍安心了些:“你們的銷售提成,仍按之前的約定走,有什麽情況我們随時聯系。”
結束通話後,蔣廠長盯着電話機看了許久。
“廠長,”一旁的陳會計忍不住問道:“是浦江的電話不?”
“嗯,”蔣廠長點了點頭:“他讓我們一邊生産一邊銷售。”
“太好了,”陳會計巴不得趕緊結束這筆買賣:“盡快把他們那攤事了了,咱們也好幹自己的活,你可瞧見了,他們這份錢賺得有多輕巧。”
“成,”
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
蔣廠長的目光忽然凜冽了起來:“幸虧當初他們隻願意和我們簽訂代加工合同,不然還真沒法子拒了他們。”
“這樣最好,隻要咱們不繼續接單,他們也拿廠裏沒辦法。”
“行了,等把他們這50萬隻貨結束後,咱們立刻就開幹。”
“這就對了,要我說這第二次代加工都是多餘的……”
直到看見那些交接出去的巨額人民币,蔣廠長和陳會計才幡然醒悟。
這些錢,本就該由他們來賺才對。
現成的機器、現成的工人,以後電影裏播什麽他們就生産什麽。
多輕省的賺錢辦法!
越往深處想,越覺得富貴生活指日可待……兩人相視一笑。
下定決心後的蔣廠長,立刻官威十足:“通知下去,除了生産線上的工人,其他人手立刻給我撒開網推銷去……”
7月6日,《浦江日報》的發行量正式突破了十萬大關。
下午,報社的會議室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總編魏遠行,高度表揚了全報社爲突破發行量所做的努力。
“通過這段時間的讀者來信,我們可以看出,”魏遠行微笑着說道:“相比《東方都市報》的高考習題闆塊,我們《浦江日報》還是很受群衆們歡迎的。”
話音剛落,一片掌聲随即響起。
之後,魏遠行又看向了新聞部的主編:
“所謂新聞,就必須以群衆最關心的事爲主,明天就是全國高考的重要日子,你給我把記者都派出去,必須給我好好盯住幾個考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