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廠長看了看二位局長,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聽你們這意思……最近大家都會搶着出貨了?”
“的确如此,”戴副局點點頭:“各家單位要想繼續獲批充足的工業原料,就必須先把庫存降到合理的位置,特别是一些積壓了幾年的……不然的話,”
“不然怎麽樣?”洪廠長趕緊問道。
“我們能拿你們怎麽辦?”輕工局的楊局長苦笑了一下:“不過,到時上面卡住不批你們的原料供應,我們照樣也沒有辦法幹預。”
畢竟現在,還未脫落計劃經濟的掌控之中。
洪廠長一聽這話,着急了:“原料跟不上怎麽行?廠裏那些銷量好的産品怎麽辦?”
“所以才讓伱趕緊想辦法啊。”
“……”
在送二位局長出門的時候,洪廠長的腳步明顯慢了半拍。
“去,把業務科的袁解放給我找過來,”他對身邊的屬下說道:“讓他先把其它事放一放。”
就在紅星日化的洪廠長,開始排兵布陣的時候。浦江日化的曹廠長,已經快他一步走進了浦江日報社。
此時報社的總編室裏,魏遠行與急匆匆趕來的曹廠長分坐在兩張單人沙發裏。
二位似乎聊了好久,這一會總編室裏的燈已經亮了起來。
沉吟了片刻後,魏遠行悠悠的吐出了一串煙:“這事不能用一般的廣告。”
曹廠長點了點頭,他也有同樣的想法:“我們浦江日化可是你們報社的老客戶了,你這次可得多費點心。”
“放心吧,”魏遠行早想好了:“明早一上班,我就親自組織廣告科的人過來開會,一定幫你好好琢磨出一條廣告來。”
“速度要快,”曹廠長提醒道:“我估計,全市的肥皂最近都要傾銷了。”
“放心吧,”魏遠行還是很老練的:“我有分寸。”
……
“江總編,江編輯,江海、江山……”
小院裏傳來了敲門的動靜,下了班的袁解放直接就沖過來了。
“這呢,解放叔,”江山打開了房門:“你回頭看。”
胖乎乎的袁解放,轉臉一瞧:“噎,怎麽搬那去了?”
“家裏面在刷牆呢,爸媽領着孩子搬去大哥那了。”
“我還當你們都出去了呢。”
說話間,袁解放已經走進了屋:“這房子面積看着不小,得有20平方吧?”
“18平,”江山給對方遞了杯水:“您怎麽又來了,上次送了那麽一大桶珍珠霜,我媽差點沒抱到街上去賣。”
“江山啊,今天我找你辦正事來了。”
看着袁解放一本正經的表情,江山也端起了水杯:“怎麽了?洗發水不是銷的挺好的嘛!”
“跟它沒關系,你再好好瞧瞧這,”說完,袁解放打開了一個小紙箱。
江山伸過頭看了看:“肥皂。”
和平日見的普通肥皂不同,小箱子裏全是彩色的半透明肥皂。
紅的、橙的、紫的、奶白色的四種顔色。
江山拿起一塊聞了聞:“藥皂?”
“對,”袁解放也拿起一塊,介紹道:“都是藥皂。”
“有什麽功效?”
“它和一般的藥皂不一樣。”袁解放解釋道:“含量低,所以價格也便宜。”
“多少錢?”
“兩毛五,”袁解放想了想,趕緊又加了一句:“兩毛也行,虧本也無所謂。”
江山算是看出來了:“着急賣是吧?”
袁解放用力點了點頭:“特着急的那種,這樣的肥皂,廠裏一共有20多萬塊。”
“這麽多,”江山吃驚不小。
“壓很多年了,”袁解放歎了口氣:“市工商局來人說了,全市27家肥皂廠都得趕緊出貨,估計我們想虧本賣都不容易。”
6、70年代,很多領導最喜歡見到的場面,就是農村工廠裏熱火朝天的“大比武”、“大比拼”。
技術大比武、産量大比武……反正什麽都得比。
這樣的結果,創造出了一項項漂亮的虛拟經濟數據。
“虧本的買賣堅決不能做,”一聽到全市有這麽多肥皂要出貨,江山當即說道:“解放叔,你不用着急了,我來想辦法。”
“還想什麽辦法,”袁解放現在隻相信一個辦法:“我來找你,不就是請你們報社做廣告來了。”
“解放叔有長進了,”江山還沒有忘了當初:“你原來可不是這樣想的。”
“不是長進了,而是長記性了。”
“呵呵,”江山笑着給自己續了杯水:“做廣告是肯定的,但你也說了,市裏有這麽多家肥皂廠,我估計啊……”
“聽你這意思?”袁解放忽得變了臉色:“他們都會去打廣告。”
“即使不打廣告,你自己剛剛也說了,”江山幫助分析道:“他一旦虧本銷售,你們廠也夠嗆。”
畢竟,目前還沒到流行爛帳的年月。
“反正叔就把這事交給你了,”袁解放将肥皂往地上一擱:“我們洪廠長也說,主意你們報社出,我們廠隻負責出錢。”
江山雙眼一亮,他已經很久沒聽過這話了。
當即就表示:“交給我,你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在袁解放起身出門的時候,正好江河推着一輛自行車回來了。
江河話少,雙方主動招呼了一聲就分開了。
之後淡淡問了一句:“又送雪花膏來了?”
江山彎腰拿起一塊橙色的肥皂,看了看:“送肥皂來了。”
接着,兄弟倆一塊去小廚房裏洗手。
“感覺怎麽樣?”江山采訪道。
江河努力擦着肥皂:“好像沒什麽怪味。”
”還真是,”江山也感覺到了:“雖然不是香皂,但也沒有一般肥皂的怪味。”
“袁解放他們日化廠的?”
“嗯,說是有20多萬塊。”
“這麽多?要洗到哪一天?”
“又沒讓你一人洗。”
看着泡在搪瓷盆裏的肥皂,漸漸顯露出的透亮。
江山忽然靈光一閃:“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江河第一個反應就是,老三今晚又要熬夜了!
“走,”江山迅速收拾了起來:“叫上江川,咱們先出去把肚子填飽了再說。”
夜越黑風越大,快到淩點時,屋外飄起了絲絲細雨。
直到這一會,江山才站起身扭了扭腰。
左手邊一戶人家的窗戶忽然被推開了,李若誠對他招了招手,說了一句:“還不趕緊睡去!”
江山笑呵呵的雙手搭作喇叭道:“您還說我。”
“我這就睡了。”
“一樣一樣。”
幾分鍾後,兩邊的窗戶都黑了下去。
一夜雨勢不減,快到天亮時,風雨反倒更大了。
恍恍惚惚間,江山忽然聽見小妹江川在屋外喊了一聲:“如畫,你怎麽坐在這呀?什麽時候來的……”
江山與江河同時睜開了雙眼。
房間裏堆放了不少家具,兄弟倆的兩張小床隻好拼在了一塊。
“二哥,”江山的手搭在腦門上,迷迷糊糊問道:“外面是刀把的聲音嗎?”
“我出去看看。”江河一把掀開被子,下了床。
此時,依然不想睜眼的江山,翻了身準備繼續睡。
沒一會的功夫,就感覺到有人在拍他背。
“老三,快醒醒。”
“怎麽了?”江山搓了搓臉,努力睜開了雙眼。
“昨天小川的同學父親去世了,”江河快速說了一句。
“什麽?怎麽說走就走了?”
這下,江山是完全清醒了。
他記得小丫頭有一個非常疼愛她的爸爸。
“說是和她媽吵了一架,犯了心髒病!”
“我去,她家那位好像是後媽吧?”之前,江川對家人提過一嘴。
雖然當時沒細說,但嘟嘟囔囔的應該就是這意思。
“具體的我也沒多問,”江河一邊說一邊換衣服:“小川要陪她回去一趟,我不放心。”
“我也去,”江山的速度更快。
也就幾分鍾的功夫,兄弟倆都走進了江川的房間。
這一會的如畫,已經換上了江川的幹衣服。
但烏黑的長發,仍濕答答的貼在肩上。
雙手抱着自己的雙腿,縮坐在一隻小凳子上。
眼尾泛紅一片,時不時就有兩行淚水,默默滑過蒼白的臉頰。
此刻在江山眼中的小姑娘,就像一隻淋濕了的小貓咪。
還是慘兮兮沒人要的那種!
“如畫你别怕,”江川氣勢洶洶的叉腰站在屋中央:“一會我就替你罵回去,如今是什麽世道,還能饒的了她不成。”
應如畫一點反應也沒有,小姑娘将自己縮得更團了。
胖嘟嘟的小臉明顯瘦了一圈。
下巴磕在膝蓋上,小腦袋漸漸耷拉了下去。
啪,一滴淚水落在了地面。
“如畫,你一定要堅強,你……嗚嗚嗚,”江川說着說着,自己也跟着哭了起來。
江河一把摟過了小妹:“刀把别哭,想罵誰二哥陪你一塊去。”
這一會,江山也蹲了下來,他輕輕叫了一聲:“如畫,”
半響,小姑娘緩緩擡起了頭,一顆淚珠要掉不掉的挂在長長的睫毛上:“嗯?”
望着應如畫那雙水潤的大眼睛。
江山的心,跟着揪了一下。
“有江川在,”江山緩緩說道:“你什麽都不用怕!”
“嗯,”小姑娘輕輕應了一聲:“我不怕,就是……想爸爸了。”
(本章完)